可是,没有。
她不敢信,重新仔细地翻了一遍。
依旧没有。
2014年的最后一则日记,断在他们分开之前,以甜蜜做了收尾。
再往后的最新一则,已经是2015年年底。
这中间长达一年的空缺,像是随着她的离开一起消失,没有在他的日记里留下任何痕迹。
这笔记本大概当时随他一起漂洋过海,日期甚至精确到当日晚上十一点。
2015年12月31日 23:06
此刻,在洛杉矶,2015年的最后一天,我终于又见到她。
我的,秋秋。
时隔一年,再次见面,明明她仍笑着,却总觉得她看上去没有从前快乐。
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快乐。
也许是一种错觉。
也许是,没有她,我过得不快乐。
还有半小时,没有她的2015年就会结束。
但那也没什么好高兴好期待的。
因为,2016年她也不会回到我身边。
这一年格外漫长,再也收不到她的消息,彻底地失去联络,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21路公交车上再也不会有她,这一年我又坐过好几次,可我回家从来都不用坐21路。
我试过放下她,当然以失败告终。
到最后,还是疯狂搜寻她的消息。
终于,我又找到她。
在洛杉矶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大概永远也放不下了。
我像一个变.态跟踪狂,越过大洋,跨越一万公里,来到这里,看着她开始新的生活。
她说分手时那么狠心绝情,倘若此刻知道我就在她家门外,大概会尖叫着让我滚。
没关系,偷偷地就好了。
她不会发现我,她会收下那份礼物。
她会看见里面的贺卡,却不会认出那是我的字迹,也不会猜到那是我的落款。
我的左手,因为她,学会写“新年快乐”。
会猜到吗?
字母“N”的含义。
是倒过来的“Z”,也是她的Nassir。
她的,守护者。
她不必知道我,也不必跟我走,我会从这里带走一块漂亮的石头。
零点了。
元旦快乐,我的秋秋。
……
纸面上落了滴晶莹剔透的眼泪,秋眠抽泣着,又往后翻过许多页。
视线停留在去年秋,他们重逢那天。
2022年9月16日
终于,我们再次相见。
虽然使了点小手段。
分手时她说我一点都不酷。
不太懂她喜欢的酷是什么样,但她说她喜欢高冷不搭理她的。
勉强学一下吧。
所以,去年她以为的初见,其实是,他蓄谋已久的重逢。
怪不得,那天早上,经理点名道姓一定要她负责“海A”这个项目。
也难怪,后来经理一定要她接手那个凝胶项目,一定是觉得他们关系匪浅,他会帮她。
然后她的猜测开始变得大胆起来——
他的房间里藏着秘密,所以当初遭了盗窃后挡着门不让她进来查看。
去年万圣节,在N次方里她被吓到逃跑,他们也不是半路偶遇,而是他一直在关注她。
就连那家叫“橘の汤”的汤锅,也是他特意为她开的,知道她如果路过,一定会进去。
那次痛经,他恰巧拿着热水和止痛药出现,也不是因为要给家里药箱补药。
一定是因为,他记得她的生理期,也记得她前一晚喝过加冰的饮料。
那几天他来借用厨房,让她天天蹭饭,一定不是因为像他说的那样家里的燃气灶坏了。
他是不想让她痛经还碰凉水,还特意每天都给她煲汤。
他的身上总是有淡淡的柑橘香味,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她喜欢。
郑采薇那时说在运动场上帮他拍的那个女生跟她给她的感觉好像,是因为那个女生就是她。
去年他喝醉酒,说的那句话,不是“求求你帮我倒杯水”,而是“秋秋,你帮我倒杯水”。
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社交媒体账号,所以每次送她的礼物都恰好是她想要。
包括去年那支表,当时没联想,此刻才记起,在收到那支表之前,她曾发过一条关于手表的文案——
贴近你腕间,感受你分秒的脉动。
除夕湾江边的跨年烟火秀,他一定也不是被宗勋强行拽出来,而是要送她新年礼物。
大年初一崴脚的雨夜,他出现得像一个救世主,也不是巧合。
一定是因为,那天上午在南塔寺偶遇,她说晚上要去四桥城看电影,他特意跟了过去。
他说秋天会回来。
可那天晚上,下了雪,她在他的背上告诉他她已经彻底放下他。
甚至,对他说。
秋天结束了。
她记得那时他一路长久的沉默,可她以为那沉默是他在为别人难过。
却不曾想,是她让他难过。
她也记得,那天在定风波,他从楼上跳下来,笑着对她说他逃婚了。
他明明是要逃婚的,却在听她表明心意后拉着她勇敢地对抗家族。
她以为她是他争取自由的契机,现在才知她是他的勇气和动力。
她想起那天在极享酒吧,她问他是不是也会弹电吉他和打架子鼓。
他说会,为了女朋友学的。
那时她还不知道,那个女朋友是她。
下午的电话里,秦岐山说。
“我从没见过像他那么恋爱脑的人,明明天天忙得要死,却因为女朋友喜欢,他就去学了学了街舞、摇滚、架子鼓和电吉他。”
从前她说她喜欢男生玩摇滚,问他会不会。
他犹豫了下,回她说:【应该会。】
她以为他是本来就会的,毕竟几天后他发来的语音里,电吉他和架子鼓他都玩得很好。
从没听他讲过,他是特意为了她去学的。
她不知道他为了自己付出那么多。
甚至,连她提分手时说的那些难听的假话也都相信,重逢时竟真的要装作高冷又对她爱搭不理的冷酷模样。
是因为她说她喜欢这样的,他当了真。
重逢后,他对她好,却不敢明显地对她好,而是把对她的好都融入进日常里。
她时常也察觉到一点,可每次细想,又觉得那些好并非例外,而是寻常。
也忽然间记起,之前在地下停车场里,她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
他很严肃地跟她强调,他对她不好。
当时不懂他为什么不高兴,现在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在害怕,害怕她又像从前——
【你对我太好了,我觉得没意思,没劲,我不喜欢你了,分手吧。】
他那么聪明,却笨拙地学着让她爱他。
不该看的。
不该偷窥他的秘密。
越是知道更多,就越觉得这段感情不对等。
她根本配不上他的喜欢。
秋眠匆匆合上笔记本,放回原位。
绿色的收纳箱还没关上,她跑过去蹲下,将里面的东西重新整理。
却意外发现,有一封退回的快递。
是文件袋,很薄。
它压在所有东西下面,她刚刚没注意。
此刻看见它,本不应该拿出来看,却还是被好奇心驱使,将它抽了出来。
快递文件袋外封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黑色“退”字,日期是2014年11月月底。
从京北寄往南塔,收件地址,是他们之间寄东西常用的那一个,收件人是“秋秋”。
那年她被没收了手机,根本没有接到这通快递电话,也不知道后来他还给她寄过东西。
时隔经年,这封原本寄给她却被退回的快递终于到了她手里。
拆开它。
脑子里有道声音在催促。
秋眠迟疑着,忐忑地撕开文件袋封条。
偌大的文件袋里,只有张小小的卡片。
一张眼熟的,她亲自送出去的卡片。
有某种预感,令她内心震颤。
像被抽去所有力气,她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从那文件袋里将卡片拿出来。
橘子形状的橘黄色卡片。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求和。
秋眠再也抵不住,崩溃地大哭出声。
从前她跟他闹过几次分手,每次她都很快后悔,主动找他和好。
他从没怨过她,是她自己心里愧疚,特意寄给他这张卡片,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可以用这张卡片要求我答应你一件事,无论何时何地,任何事我都会答应你。】
她没有想到,往后他竟真会用到它。
也没有想到,他唯一所求是要和好。
她也不敢想,他是如何写下这样的两个字,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寄出这张卡片。
那样的无路可走、小心翼翼、卑微至极,却只换来一个快递被退回的结果。
只是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钝钝的痛,难以呼吸。
他那样的天之骄子,那样好的人,根本不应该,为了她做这样卑微的事。
他不该这么卑微的。
她根本就不值得。
十二年,最美好的青春岁月,他那么优秀耀眼,本该去爱一个很好的人,也被很好的人爱着,永远花团锦簇,美满幸福。
绝不应该是,为了她这样痛苦。
秋眠崩溃地哭了好一阵,反应过来什么,立即起身将一切东西收好放回原位。
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知道了一切。
她要替他守着秘密,替他守着尊严。
地面上的雨水很快被她拿拖把拖干净,一切都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
他不会发现她进来过。
秋眠哭红了一双眼,悄悄离开他的家。
-
南塔大学K9实验室。
跟秋眠打完电话后不久,秦岐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周引弦沉默一瞬,低声应:“知道了。”
后面的工作难免心神不宁,朱桢看出来不对劲,关心询问:“是不是有事啊,要不你先走,这儿交给我,反正也差不多了。”
周引弦拍拍他肩:“辛苦你了。”
一路暴风雨里开车回到橙宜园,进电梯,上十五楼,停在秋眠家门口。
抬手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半。
想了想,先回了隔壁自己家。
无论是书房还是卧室,一切摆设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像是没人来过。
直到洗完澡出来,瞥见那扇紧闭的窗。
周引弦眉心微蹙,直觉不太妙——
他的房间,一直都会留扇窗。
她来过,他笃定。
犹豫片刻,去敲秋眠家的门。
没人应,不知是不是睡了。
他低头输入密码,房门应声而开。
提醒过她好多次,密码要更换,她却始终没换,一直都是他知道的那一个。
不知道是她懒,还是对他过分信任。
客厅灯关着,一片昏暗。
应该是睡了。
周引弦转身准备离开,忽然间又顿住。
回头看,沙发上好像躺着个人。
他走过去,秋眠果然在沙发上侧躺着,什么也没盖,缩成一团。
在进房间给她拿被子和抱她回房间中犹豫两秒,周引弦弯腰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大概是怕光线刺眼惊醒她,他没开灯。
秋眠一直醒着。
他应该是刚洗过澡,在他怀里,她又闻到很清新的柑橘香,眼眶忽地一热。
在这满室的昏暗里,她感受着他的体温,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听着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
他们离得好近。
现在的相处就已经很好。
她想她一定要守住秘密。
床垫微微下陷,周引弦将她放好,拉过一旁的被子替她盖上。
秋眠闭着眼,等他离开,她想偷偷哭。
房间里安安静静,周引弦一直没走。
他立在床边,在一室昏暗里低头看了好半晌,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弯腰蹲下,手指轻轻拂过她微肿的双眼。
指腹被沾湿。
“干嘛哭。”他问,“你都知道了?”
秋眠沉默着没应声,闭着眼睛,却从眼角滑落一滴热泪。
那滴眼泪很快被他温热的指腹擦掉,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他捏捏她耳朵。
“你是觉得我可怜?”
秋眠依旧没应声,喉咙开始哽咽。
他又问:“总不能是讨厌我才哭?”
“不是!”
秋眠忍不住心急反驳,却没想到一开了口所有的情绪就都收不住,整个人抽泣起来。
“终于肯说话了?”
他很轻地笑了声,起身把她捞起来,坐床上抱怀里,像哄一个小孩。
“那为什么哭?”
他都知道了。
可他没有生气,还笑着哄她。
秋眠双手环过他腰间抱紧,埋在他怀里哭着说了好多声对不起。
这么多年,她以为她不会有跟他解释的机会,可现在她有了。
她说了好多话,甚至条理不清晰,逻辑混乱,杂乱无章。
可周引弦听得很明白——
她分手时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
真不真心,也无所谓了。
当她重新爱上他,他与她一切和解。
“不用说对不起,是我要喜欢你,你做什么都不必觉得抱歉。”
“都过去了,秋眠。”
-
秦岐山的电话在翌日早上打过来,询问秋眠是否得到验证——
“你确实就是他的前女友对吧?”
“是。”
电话那头,秦岐山松了口冗长的气。
“还好,差点成为千古罪人。”
秋眠看着远处雨后初晴的天,笑了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秘密。”
秦岐山笑得爽朗:“婚礼我坐主桌就行!”
岑溪得知这件事时,俩人正在办公楼附近的面馆吃午饭。
“怪不得,我说呢,他看着也不像渣男,怎么一会儿放不下前女友,一会儿又对你情根深种,原来你就是他前女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