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一皱紧眉头，情形并不如表面看到的那么乐观啊。
张济走了过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喜意。“多谢林公子不计前嫌，能将此方法告知。有了如此好的法子，我们此次定能获得胜利。”
他见林初一脸上似有忧色，不由奇怪。他们刚刚打退了戎夷骑兵，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怎么林初一看上去并非如此？
“林公子，你这是？”张济疑惑的问。
“我想戎夷骑兵只不过是暂时退去，今日天色已晚，等到明日，以其势在必得之势，恐怕进攻会更猛烈吧。”林初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原本兴高采烈的张济也不禁皱了皱眉，不过他却并不如之前那般担心了。“林公子，有我们的弓箭手在，戎夷骑兵想要强攻，其损失也必然会更大。”
“话是这样没错，只不过张将军，请问这样下去，我们的箭矢能支撑几轮？”
似乎想到了什么，张济脸色一变。
林初一一针见血，他们的箭矢的确带的不多。只是寻常的配备，根本没有预料到会与敌对战。
林初一所说的战法的确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只不过所用的箭矢也是倍增。他们目前又没有补给，等到箭矢告罄，他们就岌岌可危了。
想了想，他试探着道：“或许他们经过这一遭，会知难而退……”说到这里，他自己都不相信这话，只得呐呐住了口。
林初一闻言轻轻一笑，“那么张将军以为，戎夷骑兵为何会在此处？真是恰巧碰上还是他们特意冲着我们这支队伍而来？”
“这……”张济心中微微一震。
他之前心中隐隐有疑虑，为何会在此处碰上戎夷骑兵。此时听林初一提起来，才知道此事似乎并不简单。“林公子，你的意思是？”
林初一心情沉重，“当初崔七七来边关之时，突遇戎夷骑兵，别以为那是巧合。其实仔细想来，绝对是有人不希望崔七七前去整合崔家军，是有人不希望崔家军复起。”
张济瞪大了眼睛，对于林初一的话震惊不已，喃喃道：“竟有此事？”
第108章
“冲我们来？为什么？”张济有些不解的问。
林初一道：“还用多问吗？我们大周的崔家军向来为戎夷人所忌惮。他们绝不会想让崔家军重新复起, 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出兵阻拦。崔七七那一次是，这一次也无非如此。”
张济反倒疑惑了，“我们只不过是钦差队伍, 与崔家军并无直接关联，为何戎夷人会将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
“我们运送的是给崔家军的赏赐和物资，自三年前崔老国公战死沙场之后, 剩下来的崔家军残军朝廷根本就无暇顾及。崔家军这几年一直艰难度日，粮草军备更是短缺。如今好不容易迎来朝廷派发的粮草军需，不管多少，都可以说是及时雨。一来让崔家军能有一丝缓解之机，二来也能让所有人都知道, 朝廷还是重视崔家军的, 并没有放弃他们的想法。也算是给所有人吃一颗定心丸吧。”
林初一说的这些，张济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没想到崔家军会如此艰难。
他不由唏嘘叹道：“朝廷近几年确实灾祸连连, 国库也早就寅吃卯粮，捉襟见肘。所以，才没能顾上崔家军吧？可是，朝廷也派出人去想要整合崔家军, 只是此事一直拖到现在，听说也是崔家军不配合所致。”
林初一微微一笑，偏头看向张济，“张将军, 朝廷派人整合，那崔家军还叫崔家军吗？试问, 边关这么多驻军，有哪一支能跟崔家军一样, 有与戎夷一战之力？
崔家军真若不复存在了，大周便失了一面盾，一支矛。边关再无防守之力，戎夷便如无人之境随意进出了。想当年，崔家军强势之际，戎夷敢在我大周境内如此放肆吗？”
唉！想想也是，崔国公在时，崔家军与戎夷骑兵之间的战斗各有胜负，至少敢冲敢战。
如今这才短短几年时间，边关的将士们打过一次有规模的仗吗？见到戎夷军队，唯恐避让不及丢了性命，早就没有了军人的血气。不仅丢了樊城燎城，连气节都丢了。
只怕再过几年，大周步步退让，早晚将国都都给让出去了。
不过这话谁都不敢当众说出来。
正是因此，崔七七初入边关，就获得大胜，大周上上下下这才算是看到了希望，所有人才会如此对崔七七寄予厚望。
如果朝廷真的收编了崔家军，那么崔家军只能泯灭于众，大周再也找不出一支能战的军队。幸好崔七七站出来了，幸好崔家军还在。
林初一接着说道：“换做我是戎夷人，我也绝不会让崔家军再次成长起来，只要有一丝机会，必然将崔家军扼杀在摇篮中。”
张济闻言不住点头，事实确实如此。
“所以，戎夷人绝对是奔着我们这支队伍来的，而且会不达目的不罢休。”林初一信誓旦旦的说道。
“那他们的目的究竟为何？将我们赶尽杀绝？”张济问道。
林初一点点头，“说起来应该也是差不多吧，我认为其一目标是这些物资，他们绝不会允许落入崔家军手中，给崔家军壮大自己的机会。其二目标则是小刘公公这个钦差以及这支禁卫军了。如果小刘公公和禁卫军有什么闪失，陛下以及朝廷必然会怪罪下来。到时候边关的所有势力都难以逃脱责任，只怕会人心惶惶。这样一来，边关能不乱成一锅粥吗？不管如何发展，对于戎夷来说，都是很好的结果。”
张济手握成拳，想到这样的结果，不由愤愤然道：“夷人其心可诛！”
“所以啊！我才担心，戎夷人不会轻易放弃，我们真能撑到援兵到来吗？”
张济默了，最后用力抹了一把脸，“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尽力？林初一眯眯眼睛，看着张济转身离去的背影，摇摇头，这不是尽力就能守住的。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小刘公公和禁卫军代表的是皇帝乃至于朝廷的颜面。如果这次全军覆没，所有人都难辞其咎，关系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身后的亲人朋友。
而边关之地，则乱矣！
这正是戎夷想要的结果。
而他们唯一能扭转局势的办法，只有死保。
只是未免太难了啊。
也不知道崔七七知不知道他们一行人遇上了这样的事，高顺已经飞鸽传书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知道了吧？如果自己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到时候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会不会为自己伤心难过呢？
林初一的思绪不由飘远，如果有人能为自己伤心难过，那么自己这一世也没白活一场不是？
“姑爷放心，无论如何，高顺必然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的。”林初一眼中的忧色高顺看在眼里，此时不禁宽慰道。
林初一苦笑着摇摇头，此时说什么都显得无力，还是要想办法解决眼下的危机才是。
次日，乌力罕再次组织进攻。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将兵力全部投入进来，而是分为两队，分批次进攻。
“第一队进攻，不必强攻，只需要在敌方弓箭手的射程内尽量保全自己。只要撑足三四波箭雨就退回来，我会再派出第二队接着进攻。”乌力罕将自己的战术安排到位，没有理会几个反对的声音，自顾自的说道：“这是命令，执行命令！”
所有人不敢违抗，都领命行事。
敌人又开始了进攻，并不如昨日那一次猛烈，却一直不曾断过。
底下的人不知就里，还以为自己的防守卓有成效。看着不得存进的戎夷骑兵，众人心中都有一个念头，戎夷骑兵不过尔尔。
以前边关报上朝廷的战报，说戎夷骑兵是如何如何凶悍勇猛，看样子却是因为自己无能，这才夸大其词吧。
然而张济见到这样的情况却忧心忡忡。也许林初一说的是真的，敌人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先耗光己方的箭矢。
没有箭矢，就等于老虎没有了爪牙，剩下用马车临时组建起来的阻挡物，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敌人破开。届时骑兵对上没有阵型保护的步兵，纯粹就是虎入羊群，只怕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怎么办？张济想要减少箭矢的消耗，这样可以多撑几轮。然而，等他们箭雨稍微稀疏一些，敌人便趁着空隙直接冲近前来。这样几次，虽然有马车的阻拦，可还是差点被撕了一道口子。幸好后面的人及时补上缺口，这才缓解了危机，将敌人击退。
这已经不知道多少波了，敌人仿佛不知疲倦一般，轮换着进攻。
张济也不知道究竟能撑多久，一直指望的援军也不可能这么快到。这样下去，说不定他们等不到援军到来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张济将情况说明，小刘公公大惊失色，他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才不要葬身于此。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好歹想想办法让敌人退军啊。”小刘公公眼下青黑，显然昨晚一晚担惊受怕，都没能休息好。
林初一与张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可奈何来。如果能有办法，他们早就想出来了，哪里还用多说。
“敌人就是冲着钦差小刘公公以及物资来的，不达目的不罢休，如果不是我方援军到来，恐怕很难退军啊。”
刘三宝气急败坏，转着圈，焦急的道：“援军什么时候来？这大周的边地什么时候能任由戎夷人随意进出如入无人之境了？边地驻军都是干什么吃的？
此事如果朝廷追根究底起来，不仅仅是你们这群护卫的禁卫军办事不力。这边关只怕也人人自危，所有人都讨不了好去。”
张济脸色沉重，还是劝慰道：“小刘公公稍安勿躁，我们撑过今日，等到明日援军定然就会前来了。”
“撑过今日，撑过今日！今日真能撑过吗？刚刚就差点被戎夷人给攻破了防线！张将军，你实话告诉咱家，我们能撑到援军到来吗？”
张济口干舌燥，话语在喉咙滚了又滚，始终说不出口。
“张将军，你也没有把握是吧？”刘三宝顿了顿，声音尖锐起来，“不行，咱家不能坐以待毙。咱家好歹是朝廷钦差，要是有个闪失，伤的可是朝廷的颜面。张将军，你倾尽全力，掩护咱家离开这里。”
张济眼中有一丝不耐之色，这个时候离开这里，那不是纯粹找死吗？这里依靠地形，好歹能守得一时半会儿的，如果出去，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张济进退两难，林初一站出来，直言不讳的道：“出去只会死的更快。”
刘三宝脸色一白，“难道就在这里等死不成？”
林初一沉吟片刻，最后才下定决心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张济与刘三宝都迫不及待的齐声问道。
林初一将手拢在衣袖中，缓缓道：“既然敌军的目的在钦差小刘公公，那我想等到迫不得已之时，由我代替小刘公公，带上十余人冲出去，将敌军引开。即便敌军不会全员追击，至少也会分出一部分兵力。届时这里的攻击就会减弱，你们就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待援军。”
这实在是万不得已之法了。
刘三宝没有说话，张济却道：“如此一来，你不是去白白送死吗？”
林初一苦笑一声，“不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啊。”
“或许可以换一个人，不用你去冒险。”
“其他人皆是五大三粗的高壮汉子，就算装成小刘公公的样子，也没有那股子文弱的气息。敌人不是傻子，不可能这点都察觉不到。我也看过了，这里也只有我与小刘公公身材气质相近，想来装扮一番，也能瞒过一时。”
禁卫军好歹是皇帝亲军，身高体重方面就有筛选。行伍之人，与小刘公公气质差距太大，一眼就能让人看出破绽来，如何能瞒天过海？
“可是……”
张济还待说什么却被林初一阻止了，“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就这样决定吧，我会尽力保全自己。”
刘三宝感动不已，没想到林初一竟然不顾危险，舍身成仁。“林公子，你……还是算了吧，如果林公子因为我身陷险境，我，我心中实在难安。”
一个在皇宫中浸淫了十多年，见惯了各种肮脏勾当，从来将人命当作儿戏的当红太监，今日说出心中难安这样的话来，已经是将林初一当成真正的朋友了。
林初一知道，这话哪怕有六七分真诚，对于刘三宝来说也是十分难得了。
然而林初一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第109章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只要能拖到援军到来，一切就有胜算。
但是如果等不到那个时候，那也就没办法了。
他之所以提出这个办法, 很大的一个原因，却是为了崔七七。
戎夷骑兵轻易进入大周境内，要说边地驻军没有责任是不可能的。
上次崔七七遇袭, 阜城守备方同本应该受责难的。只不过崔七七让了些功劳给他，才让他将功折罪，朝廷不予追究，反而受了封赏。
但是如果那一战败了，阜城, 凉城乃至邺城驻军都会受到牵连。
与此同理, 甚至此时因为是朝廷派出钦差的关系，此战全军覆没，那么朝廷就真的没脸了。可以想见, 届时朝廷上下该如何震惊。
边关守护不利，崔七七必然会受到众人诟病。她才刚刚在邺城站稳脚跟，此事必然会对她有影响。
这正是戎夷人此举的目的。
林初一如果舍身护住了这支队伍，也算是立功了吧？到时候有小刘公公和张济将军帮着说话, 或许能让此事不波及到崔七七身上。
而他，当然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从一开始他就在想有没有什么对付戎夷骑兵的利器，可惜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很多方案都被他给否决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阜城守备营
阜城守备方同接到求援信, 几乎晕厥。
戎夷人这是偏偏跟他作对是吧？这才多久？来了一次还来第二次，这是逮着他薅羊毛吧？真当他阜城守备好欺负不成？
此事关乎着他的身家性命, 钦差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条命赔上都不够。
已经到了危急关头, 刻不容缓。方同此时哪里能想太多？如果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后果，他方同可承担不起。
当即点齐兵将，带领所有阜城人马悉数出动。
此时的他唯有尽快赶去救援，只希望钦差的队伍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吧。
只是他心中也知道，戎夷的骑兵是怎样可怕的存在。而京城来的这支队伍真的能撑到他们的援兵赶过去吗？
方同眯眯眼睛，绝望中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上天眷顾，给他一线生机吧。
林初一回到后方，高顺迎了出来。他已经听说了林初一的决定，还没等林初一说话，就率先问道：“姑爷，你真决定了，要去以身试险？”
林初一点点头，“没办法了，只希望能成功引开戎夷骑兵，能让大家撑到援兵吧。只要努力过了，其他的一切就凭天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