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将胤|交由赫舍里氏抚养,势必要晋她的位份,她才有资格抚养皇子。
而玄烨很清楚,赫舍里氏将别人的孩子据为己有只是手段,孩子所带来的权势才是她内心所渴求的。
玄烨没有让侍卫立刻禀告, 而是揉着眉心, 冷凝着赫舍里氏,“嗯,你说的极是, 胤|年幼,确实需要寻一个可靠的人来抚养。”
赫舍里氏眼看心中所盼唾手可得,刚才的不安一扫而空。
她表情真挚恳切地望着玄烨,企图毛遂自荐。
玄烨淡淡扫过她那张伪装得娴淑平和的脸, 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这样吧,传旨,将胤|交由内务府大臣噶礼抚养, 明日就搬出宫。”
赫舍里氏难以置信,语无伦次道:“皇上, 皇上三思呀,堂堂皇子, 怎能交由内务府的奴才抚养?”
宫中皇子仅有三个,长生阿哥体弱,也不像是能养成的。太子年幼,尚在襁褓之中。只有大阿哥身体壮实,一看就是能长成的好苗子。
玄烨冷笑一声,俯身看向她,语气冰冷,“难道因为与孝诚皇后同姓,你就忘了自己出身了?”
赫舍里氏整个人像是被人摁进冰水里,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没料到皇上会对她说出这样诛心的话。
她眼里满是错愕,哽咽道:“嫔妾,嫔妾是做错什么,惹皇上不满了吗?”
玄烨靠回椅背,将目光转向一旁垂着头的侍卫,淡淡道:“说说看,搜出什么了?”
侍卫忽然被点,愣了片刻,还是梁九功拿手肘撞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启禀皇上,微臣在赫舍里庶妃的房间里,搜出一瓶药粉,与锦雀房间搜出的相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藏匿药粉的手法也与锦雀相同,皆是将药粉藏在房内的空心砖后。”
说着他便将装着夹竹桃花粉的小瓷瓶呈到玄烨面前。
赫舍里氏只瞥了眼那瓷瓶,整张脸就白了,但很快她就生出壁虎断尾的决心,惶恐道:“皇上,嫔妾冤枉,嫔妾不知这是何物,一定是宫女瞒着嫔妾做的手脚,求皇上明察。”
玄烨与她多说一句的心情也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令道:“朕乏了,将人带去慎刑司,仔细彻查。对了,还是请个太医过来给那拉氏看诊,明日她还有机会见胤|最后一面。”
交代完这些,玄烨抬脚便出了延禧宫,梁九功忙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赫舍里氏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如坠冰窟。
万万没想到这些年皇上冷落她至此,甚至不愿意听她多辩解一句。
赫舍里氏知道这次设计得不够谨慎,但她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了,当机会出现时,她甚至没有考虑得万无一失就出了手。
她承认自己是在赌,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赌输了。
还没等她继续在悲伤中沉沦,侍卫就说道:“庶妃,请吧。”
玄烨出了延禧宫,胸中那股憋闷之气,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打小便知人心难测,但当前朝盘根错节的政治斗争与后宫额尔虞我诈,一起朝他倾轧时,还是如此地煎心难熬。
他目光冰冷地走在长长的宫道里,寒风如同飞刀,剐蹭着他的脸。
梁九功躬身跟在身侧,替他打着灯笼,昏黄的灯光,如同暗夜里枯守的渔火,明明暗暗。
站在麟趾门前,他踟蹰着,竟不知该去往哪里。
难道,他只能回到那个冰冷的乾清宫里,难道偌大的后宫他完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吗?
梁九功揣测着他的心意,敬小慎微地说道:“皇上,您可是打算去承乾宫再看望看望熙妃娘娘?”
玄烨瞥了眼他,面色稍霁,径直迈过麟趾门,朝承乾宫方向走去。
梁九功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他本以为熙妃因为佟国维吃了瓜落儿,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太好过。
没曾想,经此中毒事件,皇上内心对熙妃愈发在意了。
承乾宫内,如岚守在佟茉雪榻边,打着盹儿。
周院正则坐在殿内小凳上,守着熏炉,小鸡啄米似的昏昏欲睡。
宋姑姑给周院正端了一杯热奶茶过来,周院正听到脚步声,睡眼惺忪地问道:“可是到了给娘娘请脉的时辰了?”
宋姑姑将奶茶放在桌边,恭敬道:“还未到时辰,周太医喝口茶,暖暖身子。”
周院正感激道:“多谢姑姑,有火炉暖着,已经很暖和了。”
宋姑姑拨了拨火盆里的炭,打算出去再取些炭过来,刚站起身来,就瞥见敞开的窗户外,皇上朝着正殿这边过来。
她没料到这么晚了,皇上还会过来,赶紧出了正殿迎接,顺便提醒周院正皇上过来了。
玄烨边走边询问:“你家主子现在怎么样了?”
宋姑姑应道:“劳皇上挂心,娘娘现在睡得安稳许多,一个时辰前,周太医请过脉,说娘娘脉象平稳,气息顺畅,休息一晚必定大好。”
宋姑姑替他打起帘子,玄烨点点头,抬脚便进了屋子。
周院正极有眼色,没继续坐在月牙桌旁,而是垂首站立,见了皇上忙行礼。
玄烨摆摆手,停住脚步,凝望着他,说道:“周院正再替熙妃请一次脉,若是无事,就回了吧。”
周院正都要喜极而泣了,他这把老骨头,怎么经得住熬夜的苦哟。
玄烨没和他多说,旋即转身进了里间。
如岚浑然不觉,还坐在榻边的小圆杌上打着盹儿。
宋姑姑轻轻摇醒她,她见是皇上来了,腿上一软,人差点没从杌子上滑下来。
玄烨关切地望着床上躺着的佟茉雪,如岚忙行礼,瑟缩着离开他的视线。
他在床榻边坐下,见佟茉雪没再像之前那样冒着虚汗,心中亦是平静了不少。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玄烨朝宋姑姑招了招手,轻声道:“将她的躺椅搬到里间来,朕今夜就在这里歇下了。”
宋姑姑满脸惶恐,想劝皇上珍重圣体,但又不敢违逆他的旨意,还是出去抬躺椅了。
如岚心情激动,眼睛里冒着小星星,与宋姑姑轻声说道:“皇上对咱娘娘真好,想来承乾宫不日就能解除禁足。”
宋姑姑将茶水放进托盘里,严肃望着她,“这种事情可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咱娘娘得担上不思敬仪的罪名。”
如岚赶紧抿上唇,她对宋姑姑是很敬服的,经历过几次风波后,后宫的艰险,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
如岚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不能多说,务必小心谨慎,切忌行差踏错。
后半夜,佟茉雪仿佛闻到了麦辣鸡翅的香味,顿时感觉肚子空空。
她缓缓睁开眼,惊奇地发现玄烨坐在她床边,手里抱着个全家桶,正畅快地啃着鸡翅。
好呀,趁她睡着,居然一个人偷吃。
鸡翅的香味止不住地往她鼻孔里钻,她飞快爬起来,就想伸手去抢玄烨怀里的全家桶。
哪知玄烨一个侧身,她瞬间扑了个空,再一看他,人就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桌边。
玄烨扬了扬手里的鸡翅,嘴角还沾着油香的酥皮,冲她挑眉道:“表妹,你现在病着,可不能吃鸡翅,只能喝白粥!”
佟茉雪肚子里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她将被子一掀,着急忙慌地下床,朝桌边而来。
哪知她腿脚绵软,竟直接扑倒在地上。
佟茉雪伸出一只手,抬头望向玄烨,悲从中来,可怜巴巴道:“表哥,鸡翅,我要吃鸡翅……”
玄烨没理会她,顺手拿起桌边的可乐,喝了一口,还满足地打了个嗝,这才大声唤道:“来人,快将白粥端过来,你们家主子饿了!”
佟茉雪欲哭无泪,眼里冒着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炸鸡,匍匐靠近,嘴里念叨着:“炸鸡,炸鸡,我要吃炸鸡!”
……
卯时三刻,玄烨本和衣窝在躺椅里。
听到榻上传来的动静,他将毯子掀开,起身朝榻边望去。
床榻上,佟茉雪被子已经掀开了一大半,此时她正挥舞着手,嘴里念念有词。
玄烨听不明白,眉眼跳动了一下,蹲下身来,伏在榻边靠近她,想要听清她在念叨些什么。
隐隐约约中,他仿佛听到了“炸鸡”二字。
炸鸡?
他直起身子,审视着床上不安分挥着小手的佟茉雪,正是纳闷之际,佟茉雪豁然睁开双眼,眼神空洞地盯着床顶,好半天才回过神。
原来是做梦呀。
大约是感受到目光的凝视,她一转头,就看到床边眼神古怪的玄烨。
她怔愣了半秒,然后张了张嘴,“表哥,你还在呀?”
玄烨却未直接回应她的问话,打量了她片刻,问道:“饿了?”
经历了前面几次饥饿事件,佟茉雪最听不得的就是“饿”这个字。
她涨红着脸,赶紧抿唇摇头。
基于两人默契,当即明白她是会错意了,一时失笑。
玄烨起身出了里间,吩咐宋姑姑道:“也快到御门听政的时间了,着手准备早膳吧,给熙妃熬一碗好克化的白粥,今日饮食也需清淡些。”
他微微顿了顿,刚想要嘱咐白天不要给熙妃吃“炸鸡”之类的食物,就忽然想起她现在还在禁足,也没有炸鸡可吃,便唇角上扬着摇了摇头。
宋姑姑见皇上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也不知他是何意,只得赶紧吩咐宫人去小厨房准备吃食。
第47章 理想
玄烨回到里间, 见佟茉雪已经坐起身来,唇角上扬,“你身体不舒服, 还能再睡会儿。”
佟茉雪摸摸肚子,感觉一觉睡醒,头也不晕了, 肚子也不疼了,就是有种搜肠刮肚的饥饿感。
她用手拢了拢被子,往下缩了缩,只露出一个头,轻声问道:“表哥, 现在是什么时间啦?”
她半散着长发, 缩进被窝里的样子实在是乖巧可爱,玄烨坐在过来,揉揉她的脑袋, 笑道:“半个时辰后,朕就得去上早朝了。”
佟茉雪瞥了眼床边的躺椅,迟疑道:“你在躺椅里守了我一整晚吗?”
玄烨没说话,目光柔柔地看着她。
她垂着眸子, 心中的某处像是被触动了一下。
想了很久,她忽然抬头看向玄烨,眼睛如同平静的湖面跳动着波光,“表哥, 你会惩罚我阿玛吗?”
玄烨没想到她忽然这么问,眼神闪烁, 以为她是要替佟国维求情。
他没说话,而是起身, 将桌上的茶水端过来,喂她喝了一口,这才柔声问道:“你是要替小舅求情?”
佟茉雪摇摇头,她早就猜到玄烨不是真心想要惩处佟国维,无非是用亲舅舅开刀,拿出大义灭亲的气势,让众人看到他想要废除圈地的决心,顺便牵扯出背后大肆圈地的满洲勋贵罢了。
她理解他作为皇帝的谋算,但她不想成为他这盘棋中的棋子。
若难逃成为棋子的命运,那又另说。从现在玄烨真心待她的态度来看,她想试试自己能否成为他足够信任的合作伙伴。
佟茉雪沉默了半晌,望着他,斟酌着道:“表哥,您作为一国之君,可有什么期冀?”
玄烨一怔,没想到她犹豫那么久,问出的是这样的问题。
遥想刚即位时,皇祖母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当时他回答的是:“惟愿天下V安,生民乐业,共享太平之福。”
但现在,他已经做了十五年的皇帝了,却许久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佟茉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紧张的要死。
她是什么综艺评委吗?居然问康熙作为一个皇帝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幸好他的表情不是发怒,到底还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要是现在他是四十多岁的康熙,借她十个胆儿,她也不敢问出这样的话。
此时弹幕飘过【前排围观,玄烨说出你的梦想!】后,就是一片闪烁的:
【走向共和】
【共产主义】
佟茉雪努力忽视弹幕,这样才能全身心地关注玄烨的表情变化。
他掀了掀眼皮,良久才回应:“你为何想知道这个?”
佟茉雪心脏怦怦直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避重就轻道:“能告诉我吗?”
玄烨望着她,心中同样生起几分期待。
他也想知道,当他袒露心迹后,她会怎么说。
“与朕年号一致,国家安康,黎民熙盛。”
玄烨声音清澈,目光明亮,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
他早承大业,经文纬武,就是为了天下黎民安居乐业。
佟茉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坐直了身子,向他伸出纤细的手。
玄烨疑惑地看着她,不明就里。
佟茉雪唇角带笑,眨眨眼,朝他的手挑了挑眉,又动了动手指,示意他把手伸过来。
玄烨迟疑着,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佟茉雪朝他挪了挪,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将他掌心摊开,再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最后郑重其事地盯着他的眼睛,怀着满腔热枕道:“玄烨,今后你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我,我将永远在你身边,帮助你,支持你。”
玄烨久久无声,望着她漆黑的双眸,烛光在她眼里跳跃,好似漫天星辰。
他原本空落落的心,如同一只青玉花觚,瞬间被注满水。
佟茉雪紧张地用无名指挠了挠他手心,眉头微蹙,示意他说句话。
玄烨蹙眉,反手抓住她,她下意识将手往回缩,却被牢牢抓住。
下一刻,他另一只手的食指一弯,直接敲在了她的脑门儿上。
佟茉雪吃痛,捂着额头,哭笑不得,“表哥,你打我干嘛?”
玄烨唇角上扬,眼底满是宠溺,说道:“你刚才叫我什么?玄烨也是你能叫的?”
佟茉雪听他忘了自称“朕”,也不说话,抿着唇盯着他笑。
两人就那样望着彼此,什么也不说,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辰时,玄烨去上早朝了。佟茉雪看外面天色尚早,又缩进被窝里美美地眠着觉。
表妹我呀,虽被禁足,但也不用早起去慈宁宫请安,倒也乐得个轻松自在。
佟茉雪舒舒服服地睡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从床上爬起来觅食。
一番梳洗过后,终于可以用早膳了。
福雅坐在桌边,细细打量着佟茉雪。
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问道:“小福雅在看什么呀?”
福雅将小手掌放在唇边,悄声说道:“额娘,汗阿玛昨晚在承乾宫歇息的呀?”
佟茉雪没料到她小小年纪,居然这么八卦,“怎么了?”
福雅叹了口气:“汗阿玛过来歇息一晚上,额娘您看起来精神就好差,福雅不想他来了。”
佟茉雪哭笑不得,小孩子童言无忌也太可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