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茉雪知他心里难受,见他木然站着,双眼通红地望着她,也没和他多说一句话。
而是靠近,将他衣服上的扣子一粒一粒解开,把湿衣服给他剥下来。
待只剩里面的单衣时,佟茉雪拿手摸了摸,眉头微蹙。
犹豫了片刻,还是给他脱得只剩一条袭裤,当手触到他腰间的带子时,却被玄烨一把抓住了手。
佟茉雪往回缩了缩手,平静说道:“都湿透了,会着凉的。”
玄烨双眼通红地望着她,眼底全是含混不清的情绪,有痛心,有疑惑。
他紧握住佟茉雪的手微微松了松,神情颓丧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用力抱住。
声音沙哑无助,带着一丝哭腔:“为什么,为什么,朕自认作为一个皇帝兢兢业业,勤政爱国,为何我的孩子,却一个接一个地夭折。”
佟茉雪默然无语,在长生之前,他已经夭折了六个儿子,三个女儿。
他作为孩子的父亲,不可谓不伤痛。
佟茉雪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总不能说他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吧。
但想到那些孩子也不算省心,她也替玄烨伤神。
两人身体贴得紧,佟茉雪的体温传递到他身上,才让他那颗冰冷的心有些许温暖。
玄烨从钟粹宫到承乾宫不算太远,但在这样的雨夜里,却觉得这段路好长好长。
他屏退了身边所有宫人,淋着雨独自走过来,雨势虽大,却洗不尽他心中的悲痛。
佟茉雪拍拍他的后背,柔声劝慰:“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世人皆苦,许是长生阿哥不想在这世间承受苦痛,这才离开了。”
玄烨捧着佟茉雪的脸,仔细地看着她,眼神闪烁,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认真问她:“所以,所以茉儿也是因为害怕失去,才不愿与我生孩子,对不对?”
佟茉雪没料到他还在钻这个事情的牛角尖,听到屏风后面热水倒进浴桶里的声音,于是抓住他的手,说道:“你喝醉了,快去洗洗,别着凉了。”
说着便拉着他朝屏风后面去,玄烨没有抗拒,乖巧地任由她拉着,在她指挥下,不着寸缕地跨进浴桶里。
适宜的水温将他通身的毛孔打开后,他那颗冰凉的心才感到稍稍的熨帖。
佟茉雪原本是准备就寝的,因此身上衣衫也甚是单薄,长发如瀑般垂在身后。
她将袖口挽起,先是将他发辫松了,用宽齿梳通了通,又取了帕子,打算给玄烨擦拭身子。
热气氤氲着,他宽厚的肩膀,健硕的身形若隐若现,佟茉雪有些恍神。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大脑里几乎没有一丝的犹疑。
人的适应能力竟是如此之强,不过一年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她就完全适应了这个角色。
佟茉雪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接下来还有十多年的时间,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容不得细想,玄烨就伸手拉住了他,温声道:“朕自己来。”
说着从她手里取过帕子,自己擦拭起来。
佟茉雪还未从刚才的惊惧中完全抽离,看着被热气熏得肌肤发红的玄烨,心中千头万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玄烨视线略过她,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微微笑道:“去找身干净的衣服过来,朕洗完,总不好光着身子走到寝间。”
佟茉雪脸上一红,忙逃也似的去找衣服。
如月早已将备好的衣物放在了外面的椅子上,佟茉雪取了,又心情忐忑地转向屏风后。
刚进来,就看到豁然起身的玄烨,水流从他精壮的身体上滑落,滴滴答答滚落进浴桶里。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今日没来由觉得臊得慌。
她微微撇开眼,没有正视,将衣服递给他,就猫着脑袋偷摸出去了。
玄烨见她不自然的样子,眸光闪闪,就去榻上找她。
见她坐在榻边,垂首无语,似有什么心事。
待他走到近处,佟茉雪脸上的阴翳又悉数散去了。
玄烨打量着她,想等她自己说出来,佟茉雪却取了干帕子,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握住。
被人从后面抓住头发的感觉,有些不自在。
佟茉雪轻轻柔柔地给他打理着长发,咕哝道:“可惜不是辫子。”
玄烨扭头看她:“为什么可惜不是辫子?”
他的脸半陷在阴影里,侧脸看着凌厉分明,与白日里平易近人的姿态不同,多了几分清隽的意味。
佟茉雪不语,敛着笑意自顾自给他绞干头发。
玄烨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拉住她的手,迫使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的眼神透着一丝危险,“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磁性低沉,下一秒就长手一掀,将她整个人囫囵个带到榻上。
玄烨抱住她,往她胸口蹭了蹭,像一只,大金毛?
这个念头一起,佟茉雪忍俊不禁,原本紧绷的身体骤然微松。
他低沉的声音极轻极远,带着幽幽的叹息:“朕今晚不碰你,陪朕好好睡一觉吧。”
佟茉雪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次日,待佟茉雪睡醒,身边人早已不在了。
她坐起身来,看着玄烨躺过的地方,在脑海里浅浅勾勒出一个平躺的人形。
迷迷糊糊中记得,他起了早,由梁九功伺候着穿戴了朝服,就离开了。
佟茉雪伸手摸了摸他躺过的地方的温度,自嘲地笑笑,外面伺候的如月听到动静,就朝屋里来伺候她早起。
接下来的日子,皇上来后宫的次数就更少了。
承乾宫的雀儿牌局,也越来越频繁。
“诶,茉雪,你生辰打算怎么过?”四方桌上,雅拉格格先问道。
是哦,她都快忘了,原主的生辰其实与她是同一天,都是七月初五。
去年生辰也是在宫里过的,那日她是和宫人一起煮了长寿面,玄烨则赏了她一柄玉如意。
当时弹幕还吐槽来着,说康熙就喜欢赏人如意,还列举了诸多名单。
“要不,到了那日,我们在屋里搁了冰鉴,继续搓麻?”佟茉雪笑嘻嘻道。
李栖筠将手里的五筒甩出,打趣道:“到了那日,某人应付那位都来不及,还有空和我们姐妹三人搓麻?”
佟茉雪漫不经心道:“他已经快两月未来承乾宫了,谁知道那天会不会来。”
李栖筠古怪地瞥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王佳星柔声音软软地问雅拉:“你怎么还没搬出慈宁宫啊,皇上可有让昭妃给你安排别的住处?”
雅拉毫不在意道:“我反正看明白了,皇上娶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无非就是与蒙古维持往日情谊。宠不宠的我不在乎,住在慈宁宫里,有太皇太后照拂着,我还乐得自在。”
李栖筠一语双关道:“慈宁宫离咸福宫近,你多来咸福宫玩,以后咸福宫就是你第二个去处。”
佟茉雪听出了她的话外音,难道雅拉未来会是咸福宫的主位娘娘?
玄烨的这个后宫,目前还是惟出身论的。
内务府包衣出身的妃嫔,除了极个别的,比如隔壁的乌雅氏,人家那是自己的娃出息。
其他的,无论生再多的孩子,都止步于妃位,长年没有晋升。
以雅拉尊贵的出身,哪怕一辈子无宠,在后宫的地位也不会低。
星柔慢慢吞吞将手中的牌一张张理顺了,这才有空瞧了佟茉雪一眼,软软道:“今年后宫可是来了不少新人,有位郭络罗氏,生得极其貌美,新承雨露就搬进了翊坤宫。”
雅拉好奇道:“翊坤宫有什么特别之处?”
星柔终于按顺序将牌整理成在场所有人都能猜透的样子,然后慢慢悠悠道:“翊,是辅佐的意思,皇后所住的宫殿乃坤宁宫,翊坤,有辅佐皇后管理六宫之意。”
李栖筠虽不热衷于八卦,但听星柔这么一说,就知其意,于是将视线落到佟茉雪身上。
“你协理六宫之职到现在还没恢复,皇上又安排了新人入住翊坤宫,这翊坤宫与永寿宫可只隔了一条巷道哦。”
星柔接过李栖筠的话,神秘兮兮地点头:“我听说,那郭络罗氏和昭妃最近走得很近呐。”
佟茉雪蹙了蹙眉,笑道:“没看出来啊,我们几个里,星柔你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八卦小天才呢。”
星柔没听懂,疑惑道:“八卦是什么意思?是算命的那个吗?诶,我胡了,自摸!”
不是吧,星柔这个菜鸟经常乱打一气,比后入学的雅拉还弱,居然手气这么好。
还真是:出牌靠技术,输赢靠手气。
第56章 暑热
诚如星柔所说, 昭妃与郭络罗氏走得很近。
这天永寿宫里,昭妃依旧如往常一样,不是抄写佛经, 就是抄写诗集。
但对她来说抄佛经是不得已的工作,抄诗集却是兴趣使然。
初樱将她抄好的佛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然后说道:“娘娘,奴婢一会儿着人将抄好的佛经送到慈宁宫去。”
昭妃点点头,欣赏着刚落笔写下的诗句。
上次佟茉雪上门来,同她说起马佳庶妃之事,她犹豫良久, 还是依着佟茉雪的意思劝谏了皇上多去钟粹宫。
并对钟粹宫额外照拂, 在日常生活上也加倍关照。
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很满意她的做法,认为她将后宫打理得很好,马佳庶妃因此也很感激她。
这一举动不仅获得了上面的赏识, 还拉拢了下面的人心。
昭妃不懂,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佟茉雪竟然拱手让与她,由此心中生出不少猜疑。
其实, 她有时也不太清楚自己。
每当佟茉雪表现出无心与她争夺皇后之位,她就心生戒备,生怕是个阴谋诡计,可每每结果都是庸人自扰。
她也很烦闷自己总是这样小人之心, 昭妃将笔搁在笔山上,遥想进宫之初, 她与佟茉雪还是算得上亲近。
她自嘲一笑,轻轻吹干纸张上的墨迹, 端详着上面的诗句。
那是皇上赠给佟茉雪的一句诗:“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今日她难得心情好,便轻言浅笑问道:“最近熙妃都在做些什么?”
初樱嗤笑:“熙妃啊,大多数时间,都在与咸福宫妃和博尔济吉特氏格格玩儿牌呢。”
昭妃心情愉悦,没有数落初樱的无礼,反而想到佟茉雪的自在与惬意,心生向往,还真是无事小神仙呢。
她不禁想象自己同她们几个活泼可人的宫妃坐在一桌上打着牌,说着话,凑着趣,就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这么想着,朝颜就来报:“娘娘,永和宫的乌雅庶妃和翊坤宫的郭络罗庶妃前来拜访。”
昭妃笑容沉了下去,面上微微不耐,但又很快压了下去。
难得心情舒畅,却不得不应付这些汲汲钻营之人。
她心中生起一丝不快,为何佟茉雪身边皆是真心相待的朋友,而她周围注定要围着这些城府颇深之人,与她们互相周旋利用。
昭妃将纸张小心翼翼收起来,放进玲珑精致的木盒里,挥了挥手,“将人请到花厅吧。”
花厅里,昭妃坐于上首,郭络罗氏与乌雅氏位于下侧。
乌雅氏对郭络罗氏有些忌惮,便有些谨言慎行,毕竟这位也算得上是后起之秀了。
刚进宫就被安排入住翊坤宫,郭络罗氏出自满洲镶黄旗,与正黄旗不同,镶黄旗是上三旗之首,虽同是包衣,却比乌雅氏身份略高。
她今日前来拜访昭妃,不巧与郭络罗氏撞在了一起,于是一同进了这永寿宫。
宫女奉了茶后,昭妃淡淡开口道:“眼看暑热将至,近日宫中无事,倒不用劳烦你们亲自到永寿宫来。”
这话说得极疏离,带着几分高傲与冷漠。
她们原本也无事,只是后宫之人喜好站队,便往昭妃跟前凑了凑罢了。
三人淡淡说了会子话,昭妃便端茶送客了。
出了永寿宫,郭络罗氏走的螽斯门,没和乌雅氏走一条宫道。
宫女芳菲给她撑着伞,忿忿不平道:“昭妃也太目空一切了,倒惹得小主上门讨这等委屈。”
郭络罗氏却不在意:“阿玛说了,昭妃极有可能当上皇后,能攀附上未来的皇后,以后的路会好走许多,现在这点子冷眼算得了什么。”
她没说的是,在昭妃这棵大树的繁荫下,她这只小猴子就可以隐蔽地上蹿下跳。
从永寿宫出来,乌雅氏却气恼得不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站错队了。
昭妃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盟友,如果想走姐妹情这条路,定然也是行不通。
且如今还有个各方面都比她略优一等的郭络罗氏在,她在昭妃跟前的存在就更加可有可无了。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她忽然想到皇上给她的那首诗,心中总是隐隐觉得这诗有什么暗喻。
回到永和宫,她等不及换身清爽的衣裳,就去了书房。
书房的的墙上挂着御笔:“千古河流成沃野,几年沙势自风湍。”
乌雅氏默念着,在笔山上随意找了枝狼毫,吩咐坠儿研墨。
她将诗句用簪花小楷誊抄在字条上后,递给坠儿,郑重嘱咐:“拿去膳房,找人递给我祖父,他自会明白。”
乌雅氏的祖父是膳房总管额森,让人捎带东西给他不难。
但额森要想将字条带出宫去,却要费些周折。
乌雅氏沉吟:祖父一个膳房总管是不会明白皇上所给这句诗的深意,只有那个人能懂。
……
到了七月份,暑热难耐,天气热得人都熟透了。
佟茉雪穿着藕荷色的清凉氅衣,呆在搁了冰鉴的房间里,也不解热,手里还不停地摇着罗扇。
一入夏,她便畏热得很,又不好整日喝冰饮,一天之内冲三次凉,也解不了热。
她将氅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宋姑姑忙去门口嘱咐小太监,若是来了人及时通传。
这个时候,若是能穿上小吊带,就好了。佟茉雪开始怀念现代清凉的装束了。
心思一起,她就打算自己动手做,反正整日里闲着无事。
这清凉衣着白天不能穿,晚上穿也好啊。
佟茉雪向宋姑姑打听:“时薇姑姑,宫里可有什么料子适合做贴身衣物啊?”
宋姑姑略微沉吟便道:“按说软烟罗特别适合夏季穿,但现在正值盛夏,若做贴身衣物,需要更透气的纱才好。”
佟茉雪兴致很高,问道:“咱宫里有什么合适的纱不?”
宋姑姑细思片刻,“荷月里,江宁织造局进贡了两匹银条纱,皇上命人都送到了咱宫里,奴婢瞧着那银条纱就很适合做贴身衣物。”
“银条纱?”佟茉雪双目放光,“取来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