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就到乾清宫来,表哥今日带你出宫。】
“啊!”佟茉雪兴奋地大叫一声。
吓得如岚差点没将铜盆打翻,但见娘娘的表情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就赶紧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喜事?”
佟茉雪笑而不语,什么喜事?封妃也没这个让她开心。
这难道是玄烨提前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
她感到心里某处甜丝丝的,嗯,比那日的冻梨还要甜上几分。
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叠起来,又担心自己在做梦,美滋滋地打开又看了一遍。
宋姑姑与如岚面面相觑,皆不知娘娘为何,为何如此痴狂。
可那因为喜悦由此红扑扑的小脸,却也透露给她们不用担心的讯息。
要不是还得去乾清宫等着玄烨下朝,佟茉雪都想直接换一身出宫的便服了。
可是,哪有什么便服。
用完早膳,佟茉雪便迫不及待地往乾清宫去。
接应她的是魏珠公公,魏珠将她领到西次间内,恭恭敬敬道:“熙妃娘娘,您在这儿稍等片刻,皇上一会儿就下早朝了。”
佟茉雪态度亲和地道:“多谢魏公公,皇上下朝后,劳烦公公通传。”
魏珠退下后,却进来了几个御前侍奉的宫女,其中有位年纪约摸三十有五的,是位叫箬竹的姑姑。
佟茉雪还没问话,箬竹姑姑便先蹲身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娘娘金安,奴婢奉皇上旨意,替娘娘梳妆更衣。”
G,出宫之前还有专业团队负责换装,她这位皇帝表哥,考虑得很周到嘛。
佟茉雪温和一笑:“既然是皇上旨意,就由箬竹姑姑安排吧。”
她由两位小宫女簇拥着,往西梢间里走去。
正想着玄烨或许会给她安排一身男子装束好方便行走,就见箬竹给她套上了一身蝶戏水仙的汉女服饰。
佟茉雪迟疑道:“这出宫着女装会不会不太方便呀?”
箬竹边拆她头顶的盘发,边笑道:“皇上特意吩咐奴婢给娘娘做民间女子装扮,说的是要带娘娘回佟府呢,这算是圆了民间出嫁姑娘回门的礼节了。”
原来是要带她回佟府呀,想到佟福晋慈母般的温柔,她心底也确实有些想念。
箬竹说着就给佟茉雪挽个高髻,与她平时在宫里常梳的包头盘发不同,各有各的华丽大气。
平常的包头盘发,饰上满头珠翠后明艳动人,而箬竹所挽的这个高髻,哪怕是像现在,只点缀绒花,寥寥配上颤枝珍珠排簪,就显出高贵典雅的气质。
佟茉雪照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好奇问道:“箬竹姑姑梳的是什么发髻?”
箬竹笑道:“回娘娘,奴婢梳的这个叫做牡丹头,前朝时期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气,有‘闻说江南高一尺,六宫争学牡丹头’一说。”
佟茉雪暗自咋舌,她人将将满十六,梳上这个发髻,确实显得气质成熟,有几分江南少奶奶风韵。
箬竹给她簪了一朵牡丹样式的绒花,赞道:“娘娘有福,这牡丹头还有‘闹花’、‘如意’之号呢,您梳这发髻与皇上出宫行走,倒似琴瑟和鸣的新婚夫妇一般。”
佟茉雪没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按说寻常妃嫔听到这样可心的话,都是要看赏的。
但佟茉雪满心满眼都是对出宫的憧憬,哪里能顾虑到御前伺候的姑姑,将她与皇上作夫妻对比,是怎样的恭维。
佟茉雪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还是觉得那朵姚黄牡丹颜色太盛了,有些招眼。
况且,这清朝规矩森严,谁知道她这普通妃子戴牡丹,会不会犯忌讳。
于是伸手将那牡丹取了下来,用几朵栀子花簪替代,瞬间气质就从高贵明艳变得清新淡雅了。
难得出宫,只回趟佟家,岂不是太亏。
怎么着也得在京城各大胡同里逛逛,才不辜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要是去逛街,带着这么大朵牡丹,也太过招眼了。
才打扮好,玄烨就下了朝,佟茉雪瞧了眼窗边的自鸣钟,正好是上午九点。
她刚要迎上去,就见玄烨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小样,看惯了宫里妃嫔华丽的装扮,这陡然换装,还不得迷死你。
佟茉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见他望着自己挪不开眼,便戏谑道:“等什么呢,还不快去换身衣服。”
玄烨拉住她的手,涎着脸:“你来伺候朕更衣。”
一旁的宫女太监,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玄烨将朝冠取了下来,佟茉雪也没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开始给他解腰上的朝带。
玄烨只能亲手将朝冠放好,然后歪着头看她,打趣道:“怎么这么心急,还早着呢。”
佟茉雪不耐道:“早什么呢,都九点了,下午六点宫门就关闭了,再耽搁就出宫逛不了多久了。”
玄烨乐得不行,原本还想戏弄她一番,但想到时间确实紧张,便也就作罢。
换好箬竹姑姑早已准备好的民间常服后,佟茉雪上下打量,这鸦青色长衫一穿上,敛去帝王气,居然有几分书生儒雅的气息。
玄烨挑挑眉:“朕这偏偏少年郎,可有使你动心?”
佟茉雪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打击道:“表哥,你可是大了我足足七岁,我现在都已作人妇了,您还能称得上少年郎?”
玄烨总觉得自己在这丫头面前一点威信也无,他忍了忍,冷哼道:“朕细想了一下,今日还有些政务需要处理,就不带你出宫了……”
他话还没说完,佟茉雪忙后悔不迭,态度诚恳地道歉:“表哥,茉儿错了,既然出宫之事早就安排好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忘了那无中生有的政务吧。”
最终,经过一番软磨硬泡,耽搁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佟茉雪这才双腿发软地跟在玄烨身侧出了宫。
哎,这人作什么不好,非要作死。
宫外,纳兰容若早就驾着马车在神武门恭候多时了,见皇上带着个妃嫔出来还是吃了一惊。
他先是向玄烨行礼,然后转头看向佟茉雪。
玄烨看他愣头愣脑的样子,笑道:“这出了宫,得换个称呼,嗯,就唤朕少爷,这位是少夫人。”
纳兰容若见皇上对身旁这位的亲昵态度,心下也猜出个八九分,多半是皇上那位有着盛宠之名的表妹熙妃了。
纳兰容若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道:“少爷,少夫人请。”
佟茉雪搭着玄烨的手上了马车,车内,两人闲闲说着话。
佟茉雪打听道:“这位驾车的少年是谁呀?”
玄烨目光微沉,刚在乾清宫里,还嫌朕老,容若也不过比朕年少两岁,怎的他就配得上少年二字?
玄烨冷哼,没搭理她。
佟茉雪疑惑,嘿,这小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马车一出皇城,速度便快了许多。
她拿小手拉了拉玄烨衣襟,柔声细气轻哄:“又怎么了嘛,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咱少爷生气了?”
玄烨见她那装腔作势的小模样,心中郁气散了大半,这才道:“你口中的少年郎,是大学士明珠的儿子,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就是那个清代第一词人纳兰容若?
佟茉雪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透过被风带起的门帘,往外瞧了瞧他背影。
她这些小动作丝毫没有瞒过玄烨的眼睛,心中原本散去的郁气,又积压了上来。
他冷着脸,沉声道:“你听说过他?”
佟茉雪虽不是纳兰容若的粉丝,但好歹是一名人耶,整个大活人出现在她面前,能不激动吗?
她毫不掩饰欣喜之色,歪着脑袋往外看,表情激动,说出的话却是一声长叹:“他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纳兰容若呀。”
马车内玄烨的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
马车外纳兰容若听到这句诗,勒住缰绳的手,却不由得攥得更紧了。
第59章 出宫
玄烨没再说话, 沉着张俊脸一个人生闷气。
佟茉雪丝毫没察觉,还在自顾自回忆纳兰容若曾写过哪些诗词。
马车在街道上跑了许久,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便好奇问道:“表哥,咱这不是去佟府的路吧?车都跑好久了怎么还没到?”
玄烨冷哼:“你还能意识到这事儿,朕还以为你沉浸在少年美色中忘了今日是要回佟府呢。”
佟茉雪这才发觉到这醋王又酸了, 他后宫那么多女人,要是个个女人的飞醋都吃,他这一天天也够忙活的。
当皇上生气了,她作为妃嫔理应安慰,于是佟茉雪狗腿地向他靠了靠, “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就听说, 这纳兰容若确实有几分诗才。但进宫后,才发现,表哥才是这世上真正才华横溢的人。”
千穿万穿, 马屁不穿。玄烨的表情果真稍显缓和,他轻哼一声:“那你说说看,朕有什么才华。”
佟茉雪犹豫了,这夸人得夸在点子上。他除鳌拜, 撤三藩、统台湾、平北疆、亲征噶尔丹等丰功伟绩都是他人生长河中建立的。
现在拿来夸的,无非也就一个除鳌拜。
但若是,他能在创建这些丰功伟绩的罅隙里,也能多多关照百姓, 那就更好了。
佟茉雪诚挚说道:“表哥与许多读书人不同的是,您还多了对黎民百姓的关心, 与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责任心。”
玄烨神情微怔,刚想要说些什么, 马车就在此时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纳兰容若的声音:“少爷少夫人,已经到京城东北城郭一带了。”
玄烨先下去,佟茉雪紧跟其后,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她望着眼前一番萧索景象,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个村子?
佟茉雪正疑惑着,玄烨淡淡开口:“容若,先说说这个地方的情况吧。”
纳兰容若回道:“这是京城东北的临水村,这里三分之二是跑马圈占的旗地,剩下的土地中半数被汉人中凶悍狡猾的庄头所占,其余才是投充为田庄劳力的普通百姓安身立命的地方。”
佟茉雪冷哼:“有点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味儿,层层盘剥玩得很透彻呀。”
纳兰容若诧异地看向她,他回这些话的时候,都是事先调查得来的,里面深层次的苦难,他这个出身优越的贵公子,从未思考过。
玄烨斜睨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佟茉雪心头不爽,当初怎么没觉得事情办得难看,现在反而嫌话说得难听了。
望着那些所谓百姓安身立命的地方,佟茉雪生出了几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勇气。
只见她阴阳怪气道:“原来这些歪歪倒倒、既不防风,又不避雨的窝棚,就是咱大清王朝给百姓提供的安身立命的地方呀?”
所谓清穿不造反,菊花套电钻是很有道理的,没有谁能容忍自己的族群被另一个族群,像猪狗一样践踏。
佟茉雪瞥了玄烨一眼,心底生出几分嫌弃。
如果这货不为改善民生做出点实绩,那她宁愿在这作者的专栏里摸爬滚打,也不想在后宫里玩角色扮演了。
但下一秒,佟茉雪的心境就发生了些许变化,与其将希望寄托于他,不如自己去极力促成时代的发展。
只有整个时代的社会经济发展起来,才能真正地改善民生问题。
她这边陷入沉思中,却不察玄烨的面色更难看了,顺治朝的颁布跑马圈地、旗民分城而居等政策,巩固皇权是真,让百姓深受苦难也是真。
这一刻,他竟觉得身上好似压了千斤担,若是不能切实改变现状,自己年号所代表的寓意,不过是空有虚名。
虽是七月流火的天气,但昨夜下了一场雨,暑热消退不少。
三人在田间地里走了会儿,没看到几个壮汉,倒是身形佝偻,形销骨立的老人与妇人居多。
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地里劳作的人们手里除了捏着柄镰刀,臂弯处还挎着个箢篼,躬着身子边走边捡拾着散落在地的粮食粒。
佟茉雪有心与这些人攀谈一二,便趁玄烨二人不注意,提着裙子走到田间。
玄烨刚想开口唤住她,她一只脚已经踏进田地里了。
田间潮湿但不泥泞,她就近找了位正在忙碌的农妇,上前借口求水喝:“这位娘子,能问您讨杯水喝吗?”
被问的农妇姓张,看到这位衣着不凡,且恍若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愣了愣,有些为难地回答:“这位娘子,不是我不借水给你喝,是我出来忘了带水。”
佟茉雪瞧着她干裂发紫的嘴唇,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但又很纳闷,这些聚集堆靠的窝棚都在百步以内,就不能回去取吗?
佟茉雪迟疑片刻,恳求道:“娘子能否带我回住处?我今早赶了老长的路,确实口渴难耐,还望娘子能施与。”
就在张氏停下手里的活儿与佟茉雪叙话片刻的功夫,一个蹶鼻子,搓着牙花子的中年胖子,手里拎着条鞭子,朝这边走过来。
这中年男人是临水村的庄头之一,名叫董霸,他老远就看到张氏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在那儿同一个过路的女子说话。
张氏这婆娘,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就敢在庄子上偷懒。
张氏低着头,加快手上的动作,她声音颤抖,紧张地催促:“这位娘子,你快走吧,我手里还有活儿还没干完呢。”
佟茉雪面色讪讪,本来还想借着喝水体察一下民情的,结果落了个空。
她正要转身往回走,忽然耳边带过一阵猎猎疾风。
佟茉雪心知不好,看向马车停靠的位置。由于马车停在沟渠边,几丛芦竹刚好将马车给遮住,她没看到玄烨与纳兰容若的身影。
她扭头望向那疾风呼来之处,就见一贼眉鼠眼,肥头大耳,鼠气猪相的男人朝她而来。
那阵疾风是他边走边挥舞的鞭子带来的,佟茉雪不回头不打紧,猛一回头,那董霸绿豆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手上挥舞的鞭子差点甩到自己脸上。
“妈的!”他收起鞭子,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啐道:“我他妈白日做梦了,这田沟沟里骤然下凡了个这样的美人。”
佟茉雪正要走,那庄头却腆着张丑脸,嬉皮笑脸地朝她靠近:“这位小娘子,看着不像咱临水村的人呐,打哪儿来呀?”
佟茉雪看他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懒得理他,提着裙子就要走。
她提裙子的动作刚做,董霸就色眯眯地朝她脚看过去,只一眼,他就觉得这双天足白瞎了这张好皮囊。
但这样的女人,旗人老爷们喜欢呀。
嘿嘿,若是用麻袋套了,绑到醉仙楼去,怎么也得卖百八十两银子。
他心思刚起,一把冰凉的剑就架在了它的脖子上。
纳兰容若手里的剑微微一偏,剑锋冰寒的触感就让他浑身打起了哆嗦,“这,这位好汉,当心手里的剑,刀剑无情呀。”
纳兰容若看着佟茉雪提着裙,迈过小沟渠,朝皇上那边走去,这才寒着声道:“奉劝阁下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当心小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