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在这里,不但避开了外面的战火,甚至还能永葆青春,这等好事情,比给成千上万的大洋都要叫人开怀,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离开?而自己叫柳浮尘去传话,带他们离开这座城,他们自然是不愿意,还反而将柳浮尘和陈平安给抓了。
不过他们抓柳浮尘,霍沧月并没有那么生气,但是陈平安救他们于水火中,让他们从一具具行尸走肉恢复了原本的意识,有了人样。
可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罢了,和那些黄鼠狼又有什么区别呢?
杨长生的眉头也皱在了一起,显然对于这些人的此举也十分反感。果然,接下来他口中的话便印证了。
“这样恩将仇报的东西,到了外面只怕也难行好事做好人,真放他们出去, 害了人将来这罪孽还要算在小秃子的头上来。既然他们现在不愿意走,那叫他们跟着这城池一起消失在世间算了。”
不得不说,这话是真的对了霍沧月的心坎。“我也是这样想的。”她是玄门中人,做的是除魔卫道,这魔又不是单一的妖魔鬼怪,人心不正,滋生了歪门邪道,那自然也算是魔了。而且她又不是大雄宝殿里供奉的菩萨,专干那劝人回头向善的事。
当即也是下定了决心,只朝那卢润霖淡淡地说道:“给他们半个小时,想留下的就留下。”一面看朝杨长生:“你去把他们带回来,我在出口等你们。”
杨长生一听她这话,心中立马便反应过来,竟有几分喜色:“我马上去。”随后咻地一下,竟然就不见了声音。
卢润霖原本要说什么,只是看到忽然在眼前消失的杨长生,不禁愣住了,呆若木鸡地看着杨长生忽然消失的地方,好半天才像是回过神来,“他,他……”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逍遥岛都如此奇幻妖异了,再有能人异士,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倒是自己失态了,有些尴尬地看朝霍沧月,“那我这就去转达。”
显然,他并没有明白霍沧月那句‘给他们半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霍沧月也没在这里多待,直径往出口处去安心等待。
这逍遥岛里如今没有妖,有的是那满腹贪婪的恶人,所以霍沧月一点不担心杨长生。
他必然是能将陈平安给带来的。
果然,杨长生没有让他失望,身影很快就出现了,身后跟着陈平安小小的身影,远远的霍沧月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能看到陈平安那张满是愤怒而几近扭曲的小脸。
看着这一幕,霍沧月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等他二人走近了,果然听到陈平安口吐芬芳,诧异他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污言秽语的同时,又忍不住打趣起他:“好歹是出家人不是以慈悲为怀,怎么满口恶语?”
陈平安小脸气得通红,袖口里露出来的两只小拳头紧握着,气呼呼答道“哼!这些人太过份了,早知道就不管他们了,气死我了。”
到底还是孩子,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其实也就那么几句,这会儿大抵也不敢在霍沧月明前明目张胆地说脏话,只能干嚎几声。
杨长生也趁机朝霍沧月说起那柳浮尘和卢润霖还在劝说城里人之事。
霍沧月听了,不禁微微蹙起眉头,“无用功罢了。”又有些不放心,怕这两人还不愿意放弃,耽误了时间,只得让杨长生再去一趟。
实在不行,就直接打晕拖过来。
陈平安一听,想跟着去,不过被霍沧月一把揪住了后领子:“别去跟着添乱了,你休息恢复一下。”
陈平安不满地嘟嚷了几句,最后在霍沧月严厉的目光下,只能老老实实地盘膝打坐休息。
大约也就是十来分钟的样子,杨长生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有些不甘心的柳浮尘和卢润霖。
见到了霍沧月,那柳浮尘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面色焦急不已,“霍小姐,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一定要想办法劝他们离……”
只是话还没说完,霍沧月就已经转身离开,她的声音随着那细细的风一起传来,“三十秒后,世间再无逍遥岛。”
柳浮尘和卢润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相视一眼,直至见杨长生揪起地上的陈平安朝霍沧月快速追去,两人才急忙追去。
但柳浮尘依旧不死心,他觉得霍沧月既然有这样大的本事,那一定能劝到那些人,让他们跟着一起出去,不过更好奇霍沧月的那句‘三十秒后,逍遥岛不复存在’的话,只脱口问:“霍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逍遥岛不复存在?”
几乎是他和卢润霖相互掺扶着追出去,踏入这出口处,便感觉到了身后的一切就像是那被风沙侵蚀了多年的朽木一般,竟然就这样化作虚无,偌大的一个城池,消失在顷刻间。
两人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到底是顾着自己的性命,飞快地朝着前面的霍沧月等人追出去。
外面,正好是晨光初照,有些微黄的草地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露珠,翠花在不远处啃噬旁边的小灌木,见着他们出来,快步迎了过来。
只是如今它已经恢复正常,再也不会说人话了,不过却兴奋地围着霍沧月几人转悠。
至于柳浮尘二人,则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空荡荡的斜坡,他们就是从这个斜坡上面的虚空,进入的逍遥岛。
只不过现在两人心中都有数,逍遥岛不在了,那些坚持留在里面的人也……那柳浮尘也不知怎么想的,这个时候竟然能对那些贪图长生的人生出同情心,似有些责备霍沧月不愿意多给自己时间的意思,“霍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冲动呢?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想办法劝动他们的。”
霍沧月不是没有听出他责怪的口气,但到底敬柳浮尘算得上是个英雄,所以她并没有恼,只是转身认真地看着他,“柳将军,我们不提当年的弯州岛,只说当下,你以为扶桑人为什么这样轻而易举地就在东北站住脚跟,他们又为何要舍近求远,跑到东北,而不是离他们更近的上海呢?”
柳浮尘张着嘴,似乎要解释着什么?但又好像反应过来霍沧月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地扭头朝那曾经通往逍遥岛的路径看过去,“难道?”但又不敢确认,“应该不会是这样的……”
“每一个地方的气运都是有限的,并不是那源源不断的水流永不枯竭。要供养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城池,让无数的黄大仙摇身变成人,需要的太多了。我也明白你一视同仁,救人心切,但孰轻孰重,想来柳将军是能分得清楚的。”她说完,也没有打算多与他们耽搁,朝他二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此别过。
她还忙着去处理那个所谓的客栈呢!逍遥岛是毁掉了,但是那只噬运兽可还在呢!
只不过等他们三人坐在驴车上到河边的时候,那噬运兽已经不见了身影,客栈自然也不在了,荒芜的草地上,倒是坐着一个颇有些面熟的身影。
陈平安一看是他,有些紧张起来,扯着霍沧月的袖子问,“他不会是输不起,追来找咱们还钱吧?”
河边坐着的,正是那天晚上,被霍沧月拉上驴车打牌,输得只剩下里衣的高虞。
原本面对着小河的他似乎也听到了这熟悉的车轱辘声,猛地转过头来,不过脸上那激动又兴奋的表情,倒不像是来要钱的,还高兴地挥着小手,“姐姐,我舅舅说,送你一个礼物。”
第36章
陈平安听到不是来要钱的, 长长松了一口气,转头问霍沧月,“你什么时候认识他舅舅?”
霍沧月想说不认识, 但是高虞已经先一步开口:“我舅舅说,姐姐虽然打扰了他休息,但是他大人有大量, 不会和姐姐多计较,不过最近他有些事,没空照顾我,所以要麻烦姐姐了,但肯定不会白麻烦姐姐的, 所以送给了姐姐这个礼物。”
他说完, 那掌心里竟然冒出一胭脂大小的盒子。
高虞的装束以及他身上有带着黄河地宫那面具人身上细微的气味,霍沧月已经大抵猜到他的身份了。不过她有些想不通,当初她把那人困在里面, 他追出来后,竟然没有找自己的麻烦,还在那小城镇上送了自己功德一件,如今又赶上来送什么礼物, 到底是什么居心?
霍沧月本来不想去接,但是高虞已经将那胭脂盒给打开了,只见里面竟然是一只小小的女式怀表,十分精巧, 上面还有缕空花纹。
不过真正吸引霍沧月的,却是怀表里那缕魂魄里浓郁的执念。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接过那怀表, 细细打量。
“我也不知道,不过找这支怀表的人, 听说在奉天呢!”高虞说着,一边偷偷朝年纪算是相逢的陈平安打量,但是随即就被发现,反而叫陈平安狠狠地瞪了一眼。
吓得他连忙收回目光,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霍沧月,“姐姐你会带着我的吧?不会像是舅舅那样,把我丢在野坟地里吧?”
霍沧月只觉得这孩子有些不大聪明的样子,不过倒是遗传了他们高氏的美貌基因。
“那倒不会。”反正身边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了。不过她答应得倒是爽快,陈平安却有些不高兴,这会儿只盘算着往后从霍沧月手里赚点小费什么的,还多了个竞争对手。
但霍沧月已经让高虞上了驴车,和杨长生说着去奉天,陈平安也无能为力,只能被迫接受现实。
他们是两天后到的奉天,也是巧正好遇到束沧。
束沧其实没想到,真能等到霍沧月一行人,见到她尤为高兴,只说了些分开后的事情,又说李家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收回了对霍沧月的追杀令。
他一脸的疑惑,“这么多年,李家的追杀令,还是头一次撤回。”不过他对这个也不是太感兴趣,更多的还是替霍沧月高兴。一面也兴奋地同霍沧月说道:“想是上一次霍小姐您杀了他们的式神,现在城里的扶桑人都少了许多,我和云沧闲着也闲着,顺便打听到了些消息,那些扶桑人能找到那处藏在山里的墓地,竟然是因为那墓穴的后人献给他们的。”
眼下国中这光景,许多人都不对未来报任何希望了,而且长年累月的战争和劳役,早已经叫他们麻木不仁,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换个扶桑来的皇帝,和以前的改朝换代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想来也是这些个民族精神不坚定的人,才促使了那么多叛徒的产生。
这话只是叫霍沧月有些感慨,但是却没有将那个将祖坟都献给扶桑人的叛徒放在心上。
直至在一处旅店休息,大家在套房里吃饭,云沧也来了,又在饭桌上说起那个叛徒时,得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而且还曾经留过洋,不免是有些诧异。
毕竟这些新青年,不正是与扶桑人顽强抵抗的主力军么?他们倡导新思想,试图改变麻木不仁的老百姓们,重新给他们灌输新生命,让这个国家再度活起来。
却听到云沧忽然说道:“我今天还打听到,这位谭小姐有个怪癖,特别喜欢蟾蜍。”
“蟾蜍?癞疙宝么?”陈平安忽然插了一句,那东西虽说有人当做招财神来供奉,但真实的蟾蜍满身的瘤子疙瘩,看着实在渗人,怎么会有人喜欢呢?而且还是个姑娘家。
云沧只连忙解释道:“我还没说完呢!她是喜欢杀蟾蜍,听说当初她献出祖坟墓穴的图纸,正是要求这些扶桑人给她找蟾蜍,而且听说此前那些扶桑人还抓到两三个小有道行的蟾蜍呢!”
一直静静听着的霍沧月也开口,“她和蟾蜍精怪有仇?”
云沧也是这样想的,连忙接过话:“我听说她出洋留学后不久,全家便死于非命,极有可能真的是蟾蜍精所为,所以她找不到蟾蜍精,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替家人报仇。”
束沧听了虽是赞同,但却十分不满,“既然觉得是蟾蜍精所为,为何一定要找那些扶桑人?还将自己祖宗的坟都给撬了。” 这样好像国中玄门无人一样。
这话倒是提醒了云沧,一时也是苦思冥想起来。而这时候在饭桌上被陈平安争锋相对的高虞忽然像是反应了过来,放下手里的筷子,“蟾蜍么?”
这孩子是有些不聪明的样子,但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搭话,又想起他身后还有那人,便朝他看过去,“你知道些什么?”
没想到竟然听高虞说道:“今天那个怀表里,听舅舅说有蟾蜍。”
云沧束沧两人打听来的消息里,那谭小姐和扶桑人狼狈为奸,就是为了让扶桑人帮她家报仇,可见她家人真是死在蟾蜍的手中。所以现在听高虞说,下意识地就认定了这只蟾蜍没准就是害谭小姐家破人亡那只,立即将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怀表呢?快给我们看看。”
怀表早在霍沧月这里了,她拿了出来,“里面的魂魄很干净。”
她的本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既然她说了那里面的蟾蜍魂魄很干净,那谭小姐家的事情,应该与它无关。
只是这样一来,线索似乎就断了,云沧束沧不免是有些失望。
正当他二人一筹莫展之时,那一直没有说话,坐在陈平安和高虞中间的杨长生突然开口,“有时候看到都不见得是真的,更何况你们两人这是听来的,依我之见,倒不如去谭小姐家老宅看一看,兴许会有什么线索。”
这话倒是点醒了两人,一时间也是有些许的不好意思,那束沧只挠着脑袋尴尬地笑着,“本来以为就是个简单的报仇案子,也就没有去多想。”说着一面看朝霍沧月,“霍小姐有空么?”
言下之意,是希望霍沧月一起去。
霍沧月就算没空,也要去的。毕竟她也想看看,这高虞的舅舅送的到底是什么礼物。
他们不是去探案,反而希望能寻到什么残魂,所以自然不用等明天,现在夜半三更正好呢!
只是这谭小姐回来后,在原来的旧宅上重新修建了一套洋楼,四周还有扶桑人帮忙把守,他们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去,到底是有些太过于引人注目了些。
云沧和束沧都想跟着去,但杨长生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段时间跟着霍沧月的收获,反正整个人能感觉到奇怪的变化,那应该是他们所说的功德了。
所以他也要去。
正争论不休之际,忽然有人来敲门。
大家面面相觑,云沧问,“我没叫人啊。” 但是除了招待生来敲门,他们也想不通谁会来敲门?
束沧也摇头,表示自己没叫过招待生,“可能是敲错了门。”一面起身去开门。
哪里晓得那门一开,门口竟然站着一个戴着黑色帽子的年轻时髦女人。
束沧当即就被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谭小姐?”心里有些慌张,莫非这两天他和束沧查谭小姐的事情,被谭小姐知道了。
但是很快他又发现,这谭小姐是孤身一人来的。
谭小姐却似乎不知道他这个人一般,冰冷的目光越过他,只朝里面看去,“这里可是住了一位霍小姐?”问完后,才上下扫视着束沧,“你知道我?”
束沧心说不想知道也难啊!为了给家人报仇,把祖宗都给送扶桑人了,还害了那么多老百姓。
里面的霍沧月一行人也早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声,所以霍沧月已经起身过来了,只是尤为奇怪,按照束沧和云沧的话,这谭小姐为了报仇,和扶桑人合作,将自己家老祖宗的祖坟都撬了,扶桑人将墓穴改为实验室,里面已害了不少人,她多少是要沾些因果关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