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她才注意到他旁边放着一个拐杖,抽烟时手上的动作似乎也不大自然,似乎手臂也伤得不清。
盛楹剔透的眼眸里闪过了同情。
少年长得很惊艳,知道她在看他,但是自始自终都没有看她一眼,用不大熟悉的姿势抽着烟,看上去脸上的神情近乎是厌世。
盛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了一个芒果放到了他的旁边,拿上书包,跑了。
每次被妈妈赶出来的时候,盛楹没地方可以去,身上也没有钱,就又会跑到这里。
少年偶尔会在院子里,大部分的时候都不在,盛楹试探着主动说几句,都没有得到回应,后来也不敢跟他说话了。
但是每次她去摘芒果,都会给他留一个,无论他在还是不在,都会记得给他留一个。
盛楹那会儿想,腿瘸了,别说摘芒果了,连路都走不了,也挺可怜的。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要是谁天天面对着满树的芒果,鼻尖都是芒果香,看得到吃不着,肯定很难受。
后来有一天,忽然下了大雨,没有带雨伞的她被淋得不清,正打算到姥爷家破败的房子将就一下的,抬眸就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的少年。
阴雨蒙蒙,少年看着头顶的雨,沉默了一会儿:“进来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
盛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有些意外,然后鬼使神差的,跟着少年进到了房子里。
进了客厅里,少年拄着拐杖,随意地打开了电视,开了空调,丢给她一条干干净净的白色毛巾。
盛楹轻声说了谢谢,低头擦拭着头发。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少年把拐杖丢到一边,坐在她边上,支着脑袋,似乎有些出神,也没有看她。
她有点儿不知所措,看见电视旁边的照片,随口问道:“这是你妈妈么?真漂亮,她和你一起住么,我怎么没见过她啊。”
少年慢慢转过了头,看着她,眼底没什么情绪:“她去世了。”
盛楹愣了愣,没想到自己第一句话就踩了雷,因为自己的冒犯而感觉到愧疚,拿着毛巾,手指蜷缩着,完全是不知所措的样子。
少年说完,脸上似乎也算不上很在意,但是还是转移了话题:“这种时候,你怎么在这儿。”
盛楹舔了下唇,脸上有些不自在,尴尬道:“我被我妈妈赶出来了。”
少年一顿,显然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这会儿,两人竟然之间竟然有一种灰色幽默,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几秒,盛楹并不想让人误会她妈妈的,解释道:“我妈妈很好,就是病了,没有认出我。”
少年顿了顿,三秒后,也选择了解释:“前段时间出的车祸,我妈是为了护住我才去世的。”
盛楹愣住,看着他:“那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少年一顿,嘴角微微勾起来,点了下头,只是眉眼在灰暗的光线中到底是有些颓败。
她很无措,不知道该怎该怎么办,拿过放下地板上湿漉漉的书包,拿出一包糖,她没有遇见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道:“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心情会变好了。”
少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手里的糖,到底接了过去。
拆开糖纸,喂进嘴里,少年微颦着好看的眉:“太甜了。”
盛楹啊了声,显然有点儿茫然,然后磕磕绊绊地说:“就、就是越甜越好啊。”
多年后,再遇见她的时候,又再一次确定,这个姑娘根本不爱吃糖。
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会在那个年纪迷恋电视剧,照本宣科地对待他,就像是那天下午,她后来看着电视剧里那一幕,弯着明亮的眼眸,撑着下巴,感慨说女主给男主折星星好浪漫啊。
少年嗤笑。
幼稚。
那会儿她长得非常漂亮,脸上还有一些婴儿肥,穿着漂亮的小白裙,粉雕玉琢一般,性子也更活泼一些,防备心理也没有后来重,还会胆大包天胡掐着话安慰人。
也没有后来那么让人心疼。
其实,在树下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她太漂亮了,甚至有一瞬间,像是林间不出世的精怪。
反应过来后,他才恍然发现这个想法古怪又好笑。
后来她的手机响了,她眼睛亮亮的接了电话,跳起来说要回去了。
雨已经很小的,朦朦胧胧的几乎接不住雨,她没要伞,开开心心地跟他说妈妈叫她回家了,眉眼里藏不住的依恋。
走的时候,少年鬼使神差地喊住了她,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原因:“那你明天还来么?”
小姑娘冲进了雨雾中,听见了声音,回过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剔透又明媚:“来啊。”
她走了,彻底走进了朦胧的雨雾里。
……
……
盛楹没有遵守约定,在第二天她就失去了妈妈,浑浑噩噩地处理完后事后,她直接发了高烧。
那一次高烧,她好不容易降了下来,接下来是断断续续的低烧烧了三个月。
本来就瘦的人,那会儿又瘦了一大圈,摸着手仿佛只剩下了骨头。
盛伟对这个女儿,并不待见,甚至觉得这段时间花费的金钱实在太多了,又因为显然妻子有意无意地话语中,甚至怀疑盛楹是故意装病。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盛老爷子见到盛伟这种样子,也怦然醒悟了不少,意识到这种情况可能一着不慎人就真的没了,对待盛伟他们的态度也前所未有的强硬,让他们搬出了他的房子,由他来照顾她。
后来烧到底好了,盛楹患上了心理障碍,那次的冲击对于年幼的她冲击太大,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每个月都需要看心理医生。
盛老爷子为她付出了很多,时间和大半的积蓄。她永远欠着他,他是她唯一在乎她的亲人了,但是,她没有安全感,她无法确定自己的分量到底占了几分。
在高中的时候她沉默寡言,病了一场后,身子也大不如以前。那一年像是患上了受伤后遗症,自动开启了保护模式,她不愿意再回想,一直在逃避着,记忆也越发朦胧。
忘记了那天离开时的随意的一句承诺,也把他给忘了。
……
……
书房里,灯光温柔又明亮,盛楹眨了眨眼睛,心里的震颤还在,看向沈砚舟,语气有点紧张:“所以,她们说的你暗恋了那么多年的不是别人,是我啊?”
沈砚舟一顿,微微眯着眼眸,听出了这句话里的不对劲儿:“她们?”
盛楹摸了下鼻子,表情有点讪讪,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那天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她脸有点儿热:“我就以为你心里有喜欢的人。”
沈砚舟听完,他聪明,脑子转得也快,很快理清了很多事情,低声骂了一句。
不过盛楹现在真的很快乐,满心好像都是粉色泡泡,那种快乐就快要将她溢满了。
沈砚舟低眸,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轻轻晃了晃,吊儿郎当道:“这么高兴啊?”
盛楹弯着眼眸,没忍住点了点头。
简直是不可思议,像是中了大奖。
……
……
甜品店里开着舒缓的音乐,蛋糕的香气扑上来,盛楹看向坐在对面的郑宁妙,不自在地将散落的碎发往耳后拨,慢吞吞地把事情说出来。
郑宁妙蛋糕也忘记吃了,拿着叉子戳了戳,脸上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提高音量:“你在逗我???”
盛楹眨了眨眼眸:“没有啊。”
郑宁妙还是不大相信,狐疑着说:“没骗人吧?”
“……”
郑宁妙自己理了下逻辑:“所以你之前一直吃自己的醋啊?你嫉妒的对象也是自己啊。”
事实确实也大差不离了,可是被这么直接点出来,盛楹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脸红得厉害,表情不大自然地嗯了声。
郑宁妙语气夸张:“真牛逼,史上第一个自己要被自己酸死的人是吧。”
盛楹尴尬,悻悻道:“没那么夸张吧?”
郑宁妙忍不住感慨:“搞了半天,那些东西全是你的啊。不过我真想不到沈砚舟竟然是这么深情的人…”
盛楹弯了弯唇,单手撑着下巴,轻声:“那你那边怎么样了啊?”
郑宁妙一顿,矜持地咳嗽了一声:“也就那样吧。反正我这不是刚好也挺无聊了,所以打算给他一个机会,现在在考察期了……”
……
盛楹坐在办公室里写稿子,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的问题,倦倦地伸了一个懒腰,正准备关上电脑,放在一边的手机震了震。
沈砚舟:【我到了。】
盛楹弯了下唇:【我刚忙完,现在下去。】
沈砚舟:【嗯。】
盛楹把稿子发出去,关了电脑,站起来,跟同事说了再见,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沈砚舟懒洋洋地靠着车门,黑色冲锋衣线条利落干净,微低着头,额发垂在白皙的额头,也没看手机,等人的模样很耐心。
他这个模样实在是招人得很,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周围不少人路过,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没分出变点心神。
盛楹小跑着过去,弯眸:“我来了。”
听见熟悉地声音,沈砚舟掀开眼眸,懒散地站起来,嘴角挑起,转身,将副驾驶座打开,漆黑的眼眸看着她:“饿了么?”
盛楹诚实地点头:“有点儿。”
她坐进去,放下包包,系上安全带,小声说:“今天电视台有一点儿忙,中午没怎么吃饭。”
沈砚舟绕过车头,慢条斯理地坐进来,“阿姨今天有事请假,我们在外面吃?”
“好啊。”
没回家吃,就近挑了一家味道很不错的家常菜。
回去的路上,路过江边。
盛楹坐在副驾驶上,往外看了一眼,现在时间不早了,太阳快要落山了,像是一颗火热的金色句子,将层层叠叠云彩染上深浅不一的颜色,天地浓艳,看过去竟然分外辉煌。
沈砚舟察觉到她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微勾了勾嘴角,声音又低又慢:“下去走走吧。”
盛楹眨了下眼眸,点了下头,解开安全带,跟着他推开车门走下去。
夕阳的阳光落下来,在草丛,树梢晕染了金色的光,江面波光粼粼。
黄昏的光蔓延到人的身上,河道边上有许多散步的人。
沈砚舟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慢走入人群里。
盛楹声音温软,看着路过的人,视线没忍住,追了过去:“沈砚舟,我可以养一只狗么?”
沈砚舟捏了捏她的手指,语调懒懒:“你想养什么?”
盛楹想了想,迟疑说:“萨摩耶怎么样?微笑天使。”
“行。”
“你可能得帮我遛狗。”
沈砚舟笑了下:“知道了。”
盛楹嘴角没忍住往上扬,声音很轻:“下次回家,跟我去见见妈妈吧。”
沈砚舟侧过头,懒散地应了声:“好。”
盛楹思索了一下,又道:“你回去的时候,大概会有很多人来见你,她们没有恶意,就是可能会有点儿热情。”
沈砚舟似乎并不意外,语调漫不经心道:“没事。”
两人一步一步往前走,盛楹舔了下唇,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一点儿多。
她脚步顿住,转身,看着他,迟疑说:“那你呢,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啊?”
沈砚舟低眸,目光和她对上,挑唇,吊儿郎当道:“确实有。”
盛楹表情认真:“你说。”
沈砚舟痞里痞气地站着,头颈笔直,脸颊轮廓流畅,身后的火烧云染了半边天,他的肩膀载着光,漂亮桀骜的眼眸带着亲昵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盛嘤嘤,你愿意为我穿婚纱么?”
风在树梢间隙过来,从两人之间吹过,衣角翻飞。
盛楹反应有点迟缓,睫毛颤了颤,撞入他漆黑的眼眸。
金色的光倾斜下来,落在他身上,他浸在温暖的日光中,眉眼张扬又惹眼,眼底是细碎璀璨的光,比星河还要漂亮。
盛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嘴角弯了弯,轻声说:“愿意啊。”
曾经难以企及的梦,终于落在他怀中。
那就在这个热烈的夏天。
奔赴一场你我的,盛大的婚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