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却执拗的拉住她,春觉一时间被她闹的脱不开身。
她嘴中一直念念有词:“你去找大夫,大夫……”
水画也被吓到了,上前几步同宁栖迟颤颤巍巍地开口。
“小侯爷,我们少夫人喝醉了,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素日小侯爷与少夫人井水不犯河水,别说是这样接触,就连说话也很少。
也不知小侯爷今日怎么会在这,还恰好碰上了姜予。
两个婢女都觉得这是巧合,而且看小侯爷的脸色,似乎是不太愉悦的。小侯爷一直都看不惯她们姑娘啊。
春觉一手扶着姜予,一边道:“奴婢们这就带她走。”
乘着小侯爷还没生气,可别在他眼前晃悠了,水画也去搀扶姜予,准备带着她离开。
可还未将人扶稳当,便听见宁栖迟开口道:“折枝院太远。”
两人婢女动作微顿。
他拂去身上的碎雪,目光落在歪倒在春觉身上的女子身上,启唇道:“将夫人带回帆居吧。”
春觉愕然抬眼,“啊?”
*
帆居没有多余客居的房间,从引和水画将屋子收拾了一番,心里惴惴不安,又想也许是小侯爷好心呢?
姜予是抱着酒坛子来的,她死活不愿意走,还跟春觉闹,不给喝还哭,俨然已经醉过头了。
现下还在外边喝酒呢,更诡异的是小侯爷居然也陪着她。
春觉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姑娘不要出太大的丑吧。
书案边,姜予抱着酒坛子,双腮酡红,窗微微开着,一点点凉风都能让她格外舒爽。
宁栖迟已经上过了药,行至她面前。
小姑娘已经有些困了。
微闭着眼,眉头舒展,很显然是放松的姿态。听见动静,也不过是微微抬了点眼皮,接着又闭上了。
她的声音无力慵懒,“小叔,你怎么又来了?”
“......”
宁栖迟竟不知该不该说破,如果得知坐在这的是自己,她会如何?
他坐在她面前,静静看着她露出的半边侧颜,酒香溢散在空气中是,竟有些岁月静好。
“我有点困了。”她声音很小,几乎是喃喃自语,“我这是在,借酒消愁。”
愁?
宁栖迟神色微动,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许多人说,姜家从商户家接回来的女儿,庸俗,粗鄙,不识大字,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不堪为良配。
见过她,才知珠玉蒙尘。
他从未感受到她有任何的怨念。
刁难、轻贱、歧视,于她来说,不过一笑抿之。
可似是站在朝阳里的人,也会有影子。
姜予将脸贴在坛子上,企图降一降脸上的热度,她闭着眼,呼吸缓缓,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让人听不见,先前之言像是从未有过。
良久,宁栖迟问道:“愁些什么?”
姜予眉间微蹙,抱着酒坛的手臂又紧了些。
她半幅度的摇摇首。
愁些连她也不知要如何面对的事,她脑海里浑浑噩噩的出现那日贵妃同宁栖迟在殿中对峙的场景,闪过宁悸的问话,春觉的试探,她面前摆着佳肴美酒,身后又是万丈悬崖。
她好似没有退路,又好似处处为路。
“小叔......”她声音很小,几乎像是喃喃自语,“其实那日你问我的话,我想过了。”
那日路上,宁悸拉着她问她是否愿意再寻一个郎君,姜予并非愚钝之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敏感细腻,春觉都能看出来,她如何看不出来呢。
那日之后,她思考了一夜,她这一生,不该有太多的期待和牵挂,她习惯了对未来没有憧憬,因为这样,在期待落空时,才不会又太多失望。
她被骗过太多次,第一次在陆家,母亲不要她,第二次再姜家,亲生父母不认她,最后一次是在宁家。
被骗的多了,她也就学乖了。更何况如今的她,已经没有选择的资格。
她喝的头晕目眩,这些思绪原先是放在心底的,如今却汩汩的冒了出来,夹杂着苦涩、释然以及淡漠。
她缓慢的睁开眼,眼底空荡。
“我这样的人,若和离后,会走的远远的。”
“从此与故人,再不相见。”
宁栖迟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猛然攥紧,眼看着姜予的眼睫又一点一点的垂坠下来,好似牵扯他的心脏,阵阵钝痛。
他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发白。
那日殿中,她就站在屏风后,烛台打落,她未必没有一分动容。
可偏偏覆水难收,他默认了。
成婚那日,他挑开她的盖头,红烛明灭,少女笑靥如花,瞳孔全然倒影出他的身影,她眼底有不轻易显露的喜悦。
她十指干净如玉,凤冠霞帔周正齐整,像是早早就做好一切准备,她脚腕有伤,可依旧忍着疼痛走完了全程,她坐在榻上,不曾挪动一分。
她有些生疏的唤他,“夫君。”
夫君,她只唤过那一次。
宁栖迟甚至不记得,那句‘夫君’是她用怎么样的神色唤出来的,自那之后,她对他便一直尊称小侯爷。?
他仿若错失了什么,喉间漫上苦涩,他切身处地的感受到自己的意图,和那份几欲作乱的贪念。
忽然,屋外春觉敲了敲门窗,“小侯爷,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她心下十分紧张,过了许久,想再敲一次时却听一道男声应下,她松懈下肩膀,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刚一进门,便瞧见自家姑娘跟个醉鬼似的摊到在书案上,磨了磨牙心想下次绝对不能让她碰酒。
她施了一礼,“那奴婢就将姑娘带出去了。”
之后春觉小心翼翼的走去,她根本不敢看宁栖迟的脸色,将姜予扶了起来,谁知一碰她,她便像个八爪鱼似的缠上了自己。
姜予搂着她的肩膀,不住的道,“春觉,你有没有看大夫。”
春觉无奈道:“我没受伤,不用看大夫。”
“真的吗?”
“真的。”
姜予半睁着眼睛,好似有些不可置信,“你为何好的如此快?”
春觉头皮发麻,将她的乱动的手扒下来,道:“奴婢没有受伤,是小侯爷受伤了。”
姜予似乎分外不解,这才安静了一会。
可春觉支撑着她起身,姜予却半点不安分,东倒西歪,还捏捏春觉肚子上的肉,忽然手移到她腰间,春觉一个激灵,下意识松了手,便被姜予扑着一同倒在地下。
春觉被压的屁股痛,简直心如死灰。
身上的姜予眼神恍惚,道:“好困啊,就在这睡吧。”
她气的发笑,“姑娘!”
忽而,身上的人被人一把拉起,姜予歪倒在那人身上,春觉下意识心跳快了一拍。
她赶忙起身拍拍衣裙上的尘土,“奴婢让水画来一起带她回去。”
“不必。”宁栖迟却道:“我来吧。”
春觉‘啊?’了一声,劝道:“这......这不合适吧?”
小侯爷没有回话,而是将人拦腰抱起,他背脊挺直,如同抱一只猫儿似的无比轻松。
姜予下意识将手臂环在他脖颈上,茫然了片刻,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她睁着困倦的眼睛,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缓慢而又迷糊的问了句,“小侯爷,你受伤了吗?”
宁栖迟睫羽轻颤,‘嗯’了一声。
可身下的人,却没半点反应,不曾着急,不曾关心。宁栖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她不关心他,不是情理之中么,又有什么好失落的?
轻呼一口浊气,他抬步走向房间。
春觉忙不迭的跟上,心底惊涛拍岸,从引和水画对望一眼,也是俨然吓得不轻。
今日小侯爷的举动,明显过界了。
宁栖迟走向床榻,轻手轻脚的将她放下,才发觉姜予已经睡了过去,她呼吸平稳,眉间却轻轻皱起。
不似白日,她睡梦中似乎有许多的烦恼。
宁栖迟瞧着,许久未动。
春觉上前,提醒道:“小侯爷,夜深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调整不好更新时间而且还有点卡文,这几天上班有点感冒,所以昨天睡的很早,我会尽量每天更新的,更新不了会早点挂请假条,不让大家白等了,是我的错真的很抱歉
—
感谢双城、姜姜的两瓶营养液和PTX的一颗雷!
第39章 39
◎噫,真惨◎
“我们姑娘睡一觉便好了。”春觉硬着头皮道:“多谢您的照顾, 夜深了,您也该休息了。”
从引心想这是在赶人呢,偏偏她说的确实不错。
场上的气氛格外诡异, 小侯爷若非要留下来,那就真不对劲了。
须臾后,宁栖迟站起了身。
从引松了一口气,今天小侯爷的举动真的是太奇怪了,好在如今恢复了正常。
他跟宁栖迟出了房门,轻手轻脚将门带上,又道:“公子,我唤人去二夫人那了,今夜咱们可以去那安置。”
帆居没有多余的客房, 公子也不能住下人的屋子,只能这样对付一晚上。
二夫人知道小侯爷同少夫人的关系,听说了这事还有些吃惊,已经将屋子备下了。
宁栖迟却停下脚步。
帆居敞亮, 月光从窗外泄落在长袍上,宁栖迟却道:“不用。”
从引不解,却见小侯爷转身走走向了书房, 从引只当他是要看些公务, 只好将剩下的话咽了进去。
他添了油灯,跟着宁栖迟一直到了半夜里, 竟忍不住歪头瞌睡。
而宁栖迟捧着书卷,直到楼上的灯火灭, 也未曾阖眼。
*
翌日一早。
姜予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惊坐起, 手捂着心脏很是不适, 额间全是细汗,心跳极快几乎震耳欲聋。
头也在疼,像是千万斤重,她昨晚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她不是没喝过酒,也知道自己喝醉是什么德行,可像昨晚那样连细节都想不起来的,还真是头一遭。
这二夫人珍藏的佳酿,还真是不同凡响啊。
还有昨夜里那些噩梦,愈发刺耳了。
姜予缓了好一会,才朝外道:“春觉。”
侧目看去,才觉眼前的布置极为陌生,她素日喜欢将屋内装饰的附和自己心意,才不会像眼前这样精简。
而且衣架上,还有男子的衣裳。
姜予人都呆住了。
不一会,门被打开,春觉从外边走回来,见自家姑娘呆若木鸡一般的模样,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姑娘你醒了?”
姜予抓住她的手,颤声问:“这是哪儿?”
“哟,您还问呢。”提起这个,春觉来劲儿了,吓唬她道:“昨儿是谁扒着小侯爷不撒手的?”
姜予懵的张大了唇,她头疼的几分要分裂,怎么都想不起昨夜的场景,只记得一节袖袍,一缕冷香。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好似一场梦。
但她很快问,“昨夜我们遇着小侯爷了?”
“不然怎么在帆居呢。”春觉也不打趣她了,将事前事后一一同她说了,倒没有添油加醋。
姜予听完,一脸的茫然,宁栖迟居然没给她扔回去?还好心留她在帆居?
小侯爷同情心又泛滥了?
至于春觉说的一些较为亲密的接触,姜予听了若有所思,直到外边的人送了衣裳吃食过来主仆两才停止了交流。
姜予起身,洗漱一番再收拾了干净,才开门出去,楼梯上,她停住了脚步。
竹帘浮动,好似有风卷入。
视线在无声碰撞,姜予低首,翘长的睫羽下垂,眼梢有些光亮,她脖颈纤长,在光下莹润如白玉。
站于楼阁下的宁栖迟素衣着身,腰间只系着一只翠鱼佩,身姿如峰,尤显清贵挺拔,正与她隔地相望。
他先移开了眼,好似屈居于下风。
姜予顿了顿,抬步走了下去。
虽然昨日那事确实有些尴尬,但她并不觉得小侯爷会介意什么,只要说清楚就好。
春觉感觉有些不自在,磨蹭的跟在她身后。
姜予的步子停在了他面前,隔着一尺的距离,恭敬的唤了声,“小侯爷。”
宁栖迟‘嗯’了一声,片刻后似乎察觉到什么,又问一句,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酒可醒了?”
“还好。”姜予答道:“就是头有点疼。”
说完还忍不住用手敲了敲脑袋,眉头轻轻皱起,“没什么事,一会便好了。”
宁栖迟见她反应,看了一眼身侧的从引,于是从引便点首下去了。
四周清净,姜予似乎在组织着言辞,两人无言了片刻,直到宁栖迟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上提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她面上,声音克制,“昨夜......”
“昨夜我大抵是醉的不省人事了。”姜予也一同开口,听他说话,顷刻住嘴。
见宁栖迟没反应,想了想又道:“小叔同我说,二伯母在府里藏了酒,昨日偶然破了谜题,得了上好佳酿,一时间没把持住,是我失态了。”
说起来她还是有些心虚的,但仔细想想,是不小心碰到了小侯爷,也不是自己刻意为之。
姜予咳了一声,又道:“我无意冒犯于你,我想着四周只有我们的人,也未有旁人瞧见,便没什么要紧的吧?”
这宁家,除了对家事漠不关心的侯爷和关心过了头的侯夫人,其他人都知她同宁栖迟没什么龃龉。
况且,万一宁栖迟觉得自己有什么心思,可糟了。
姜予又道:“多谢小侯爷收留我一夜,昨夜之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的。”
宁栖迟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肩背僵直。
一股无名郁气压在心底,他道:“昨夜风寒,我知你在水榭。”
姜予讶异抬眼,“啊?”
她眼底的疑惑不加掩饰,仿佛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她困惑于宁栖迟奇怪的解释,知道,如何?来见她?图什么?
总不可能是关心自己吧?这想想都觉得好笑。
宁栖迟抿紧了唇,他知道自己言行匪夷所思,她定然困惑不解。
思来想去,他垂下眼,“没什么。”
一时间,场上寂静了下来。
姜予左右思量,只觉有一个可能,便是宁栖迟同理心又犯了,如今在给她台阶下,也未有错怪她的意思。
姜予便笑了笑,对他道:“多谢你照拂,不过我喝醉了有些难缠,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客客气气,规矩守礼。
明明是同往日一般的态度,可宁栖迟想起昨日她将他当成宁悸时的亲昵,他看着她唇角的笑,又想到自己那位堂弟,眼下阴影仿若重了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