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辞是情理之中,姜予救陈清允的事并不被人知晓。
她一没有什么功绩,二又是有妇之夫,这样赐礼,可不就是惹人猜忌吗?
可德妃却眼含一丝威严的扫过席间诸位,言语间不容置喙,“本宫与你投缘,说要赐你,便是赐你。”
场下噤若寒蝉,德妃与陈夫人今日种种行为,无不在宣言,姜予往后,是陈家的座上宾。
今日宫筵,贵妃并不为姜予出头,这便很轻易的说明姜予在宁家是什么样的处境,在夫人口口相传之间免不了要受轻视。
可偏偏,如今王家陈家都与她交好,场上都是陈氏族人,再不济也是隔着一层姻亲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们也必然得站在德妃一处。
这宁家小夫人才嫁过去几月啊,就得了这么天大的人情?一时间,众人心中十分复杂,纷纷扬起笑脸,说着附和的话,“是啊是啊,宁小夫人你就拿着吧。”
姜予迟疑了片刻,才侧首唤春觉收了下来。
德妃满意的点首,让她回去,陈夫人与她轻声细语的说了会话,又过了一会,看她神色间略有些倦怠,德妃贴心的让她去一旁的屋子休息片刻。
屋外是雨夹着雪,尚有微寒,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宁少夫人。”
转首,便见一道略瘦的身影站在原地,他穿的多,倒掩盖了一身瘦弱,容颜憔悴,却遮盖不了通身的皇室贵气。
是德妃的儿子,六皇子商阙。
姜予赶紧见礼,虽然六皇子体弱不受重视,但该有的礼仪是不可少的。
他温声道:“我适才想起,你可是丢了一块丝帕?”
姜
予闻言,在身上摸了摸,确实没摸到自己的那块帕子,这种贴身之物,若是落在旁人手里,不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商阙咳了好几声,才道:“我来时见你落在地上,不太确定,若是少夫人真当丢了,可去来时之路寻一寻。”
姜予闻言,思考片刻,点首道:“谢过六殿下。”
商阙颔首,接着转身离开。
一旁的春觉问道:“姑娘,我们可要去寻?”
万一被什么人捡着造谣,那便是有嘴也说不清的,可若是去,这么大的皇宫,走丢了怎么办。
姜予想了想,道:“你去寻陈夫人,就说我认不得路,拜托她寻个婢女同我们一道去。”
春觉点首,不到片刻便寻了一宫婢,带着他们离了殿。
宫中七弯八绕,虽离筵席处不远,但一路寻寻觅觅却拖慢了行程,忽然一整冷风吹过,将灯笼中的烛火吹的明灭。
姜予停了脚步,隔着远远的,湖面上还飘着微雪,眼前一女子被人拖拽着。
只听扑通一声,坠入冰冷的湖面。
*
姜予的鞋湿了。
暖阁中,燃着噼里啪啦的炭火,她坐在小榻上,细细烘烤着手心,春觉面色微白,适才那一幕在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连说话都打颤,“姑娘,是不是......”
“是皇后身边的人。”任凭怎么烘烤,姜予手心依旧都存着冷汗,她抿紧唇,“我看到了。”
皇后身边的太监公公,将容嫔推进了湖中。
屋外忽然敲了敲门,“宁少夫人,德妃娘娘现要去处理外头的事,不方便照看您,若是到了点,陈夫人会带着您离开。”
春觉一听见声响,紧张的牙齿都在打颤。
姜予捏住她的手心,稳住了声线,“是,多谢德妃娘娘照顾。”
等外头的人脚步声远了,两主仆才松懈下来,春觉哭着道:“姑娘,太可怕了,怎么办啊。”
姜予比她镇定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问道:“适才那婢女呢?”
“好似,好似回德妃娘娘那处了。”
“我们瞧见了,她必然也瞧见了。”姜予只觉额角都在微疼,“那只要德妃如何说,我们便如何说。”
这事她不能掺和,皇后身侧的太监将怀了孕的容嫔推进水里,又恰巧被她瞧见了,这怎么都不像是巧合。
陈清允那一次,是她误打误碰撞见的,也逼不得已才铤而走险,可这次她隐隐觉得不对,怎么会这么巧,回回都让她撞见。
于是她拉着春觉,离开了现场。
可此刻,她又觉得内心隐忍不安,若非自己离开,容嫔一尸两命呢?
引她过去的人,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呢?让她顶罪,还是让她说出什么,好搅乱宫中的局面。
一个定王尚且让她担忧不已,皇后她又怎么得罪的起?她今日若是做出什么,恐怕会陷入众矢之的吧。
姜予闭了闭眼,从未觉得如此心烦。若是能早日和离,便可以早点远离这样的是非。
她此刻确实有些想宁栖迟,盼着他早日回来和离。
过了许久,陈夫人才来唤她一道出宫,春觉还很是惊讶,“还未到时辰,怎么便要离席?”
陈夫人一脸晦涩,“容嫔落入了冰湖,听闻那胎已经保不住了,如今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几位娘娘都去处理这事,陛下震怒,这宫中眼下必要乱些,皇后娘娘来人说,让我们早些出宫。”
春觉咬紧了唇,低着头不敢露出什么太过惊异的神色。
适才这容嫔还在殿上问自家姑娘这胎是男是女,如今却连人都差点没了。
姜予立刻点首,“好。”
这宫中太危险,她心中拉满了警惕,片刻都不敢松懈,跟着陈夫人的脚步一路朝宫外走去。
大批的女眷随同一道出宫门,到了外边,姜予同陈夫人别过,便赶去了宁家的马车。
她一刻都不想在宫里留着,催唤马夫回去。未听到身后有人追着跑过来,便急急的驾了出去。
出了宫门,她紧绷的心才放下一二。府邸的马车才四散开,这个点街道上人群不多,走了许久,春觉才觉身后仿佛有一辆马车跟着他们。
她顿时炸了,“姑娘,不好了有奸人!”
姜予拨开帘子看了一眼,这不是安王府的马车吗?难道安王也同建宁侯府一个方向?但左右安王也不算什么奸人,便不再追究。
可马车一路到了建宁侯府,身后安王府的马车便跟着停了下来。
姜予拨开帘子下马车,便见那安王府的奴才带着个还不到她膝盖的小孩儿行至她眼前。
家仆擦擦脸上的汗,心想这宁少夫人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他恭敬道:“太后娘娘盛情难却,可我家小公子甚是困倦,昔日小侯爷与安王交好,不知能否在侯府留宿一宿?”
姜予:“?”
那家仆说罢又道:“少夫人不必担心,等王妃出宫便将其接走。”
姜予:“?”
姜予还未弄明白,只见那家仆将包袱交给了春觉,转身就一溜烟的跑了。
家仆内心不忍,临行前小侯爷修书一封,托王妃在京之日照顾宁家少夫人,他们家小公子本不该活在这世上,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必然要斩草除根,若能得小侯爷庇护,也好苟活一时。
只希望小公子能争气,让宁家少夫人垂青一二。
姜予看着面前瓷器般漂亮的娃娃,正睁大眼睛无辜的看着自己。
一高一低两两对视,小公子还记着母妃的嘱托,露出了乖巧又腼腆的笑,皮肤白皙的像个雪团子。
只听她缓缓开口:“这小孩……能卖多少钱?”
作者有话说:
小公子: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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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
◎回信◎
春觉听完自家姑娘的话, 再低头瞧那萝卜丁大的小公子,葡萄大的眼睛里一瞬间就变得水汪汪的。
但似乎想哭,又碍于什么不敢哭出声, 怪可怜的。
这安王是圣上的兄长,非一母同胞,常年在偏僻的封地,也只有年尾才会进京朝拜,他有三个儿子,这是最小的一位,商择。
小公子走上前,扯了扯姜予的衣裙,声音克制着颤抖, 一抽一抽道:“宁夫人你好,我是安王......王府的幺子,我今年四岁了,不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请少夫人收留阿择......”
安王妃居然将一幼子送到自己面前来,姜予心中十分古怪,她刻意这样说, 前面的家奴听了也不回头, 似乎是打定主意送给自己了。
马车渐远,姜予才低首打量起这个长得精致的奶娃娃。
他似乎并不怕生,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小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裙, 好似生怕被丢下。
姜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但也不好僵持着, 便道:“春觉, 你收拾一间屋子,再带安王小公子去歇息吧。水画,你去安王府,若王妃回来,请她来一趟。”
两个丫鬟应声,姜予蹲下身,对小公子道:“困了是不是该睡觉了?”
小家伙呆了呆,然后不确定的点点头。之后便乖巧的随着春觉进了府,一直在回头看她。
水画也赶去了安王府,姜予去了李氏那儿一趟,将宫中发生的事挑挑拣拣与她说完。
李氏听完,压低了声音同她道:“这安王啊,他母亲原先是个宫婢,他也不受宠。读的书少,性子也蛮横,娶得是个五品芝麻小官的女儿,不过那王妃虽出生不尊贵,但有些好本事,这些年圣上废了不少的藩王,这安王却早早离了京,换了太平。”
“子念呢,幼时同安王也算是有些交情,京都没了安王一脉的人情姻亲,没什么根基在,他们一家托付你代为照看,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王一家毕竟是近宗,若安王妃与你交好,这年后各大小的宴席上,应当不会有什么人来寻你的错处了。”
姜予听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明白了些,但不完全接受,安王就算幼时与宁栖迟交好,但也不需要送个儿子来让她代为照顾吧?
两家交好,互相扶持便是。这不像是示好,倒像是送来质子。
姜予思索间,这才听到李氏说宁栖迟传来了家书,报平安之类。
李氏还同姜予宣读了一边,大概有一页纸,小侯爷素来话少,家书也写得没什么人情味,更何况如今老夫人病重,宁家将他出征的事儿瞒着老夫人,只说处京办差事。
李氏道:“子念应当也同你回了家书吧?”
姜予一惊,宁栖迟应当不会记得自己才对,该怎么搪塞呢?
没曾想站在一旁的庄衡对她道:“少夫人,小侯爷来信了,眼下放在你房中案上。”
姜予有片刻的凝神,一旁的周氏道:“这好,这好,还不赶紧回去看看,你们新婚不久就分离,这天杀的匪贼。”
又说了几句,姜予才半推半就的离开了。
路上,姜予忍不住问庄衡,“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当然了,少夫人。”庄衡一拍胸脯道:“信就放在案上呢,不信您回去瞧瞧。”
刚回折枝院,姜予便看见案上放着的书信,她心想小侯爷当真是百般玲珑,有心了,居然特意假模假样写了一封信来搪塞婆母。
姜予便公事公办的打开来看。
宁栖迟的字迹同他这个人一样,挺拔清瘦,却有种刚劲的力道,很是赏心悦目。
不过这厚度,姜予特意移开看,居然一共有三页纸。她抬了抬目,素日他同她说的话,还不如这纸上多吧?
怕有什么要事,姜予逐字逐行的看了起来。
开头说了些碎话,似是与家常一般报了平安,姜予看了两行便往后翻阅,并没有发觉他细心研磨的行军趣事。
第二页一半的位置,提到了安王,姜予凝神读了起来,信中说,这安王三子是圣上意欲放置在京中的质子。
这几年安王所处的偏远封地忽然与邻近小国通商,一时间富庶起来,圣上担忧其心怀异心,这才将其三子送回京中,等年关一过,便会安置在太后身侧。
他信中虽未明说,但已经是将底透给了姜予,这事不一定是圣上促成,而是由他推波助澜。
朝中之事,姜予并不知道其局势,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全身的道理她却明白。
她不禁想,宁栖迟这般大动作,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安王妃有心与她示好,且在筵席上维护她,是否是得了小侯爷的示意?
她看完最后一页,心事重重的放下了信纸,说起来,自己虽有意游离于这京中事之外,可她却已经沾染了是非。
那日梅筵,太子和定王真当没有察觉是自己坏了他们的好事吗?今日看见容嫔落水,又真的能全身而退么?
她是不是早就惹了什么大事,而宁栖迟并未言说呢?
姜予捏紧了衣裙,一侧的庄衡见她神情凝重,不由得问道:“少夫人,您怎么了?”
姜予将信纸放了回去,摇摇首将脑海中的思绪遣散了去。无论如何,既然宁栖迟不说,自然是有打算的,她也不用太过杞人忧天。
她想了想,问询到:“我能否回信给小侯爷?”
庄衡吃了一惊,心道这还是少夫人第一次问起跟小侯爷相关的。他赶忙道:“当然可以!”
他赶忙为少夫人摊开纸页,又研起墨。
而姜予提笔沾了些墨,才落下一字便停顿住,许久后,她置下笔轻摇首,“罢了。”
庄衡见她动作,有些着急,“少夫人,你怎么又不写了?”
姜予眼中存了些疑虑,“只是想着这些,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也不便用这些来打扰他,她只需要做好他交代好的事便是。
姜予将信收好,交给一旁的庄衡手上,笑了下,“收起来吧。”
*
小公子商择借住在建宁侯府的事传了出去,翌日安王妃送来了重礼,携其嫡子上门叨扰,不到半日,这消息便传到上京,说这宁家少夫人,就是连亲王都礼遇有加,一时间风声颇盛。
容嫔落水一事也在上京传开,她大殿上所言看不出是男是女的那套言辞,被人曲解了意思,说是她一早察觉,才故意含糊不说的。
众人愈发觉得她有张金口,年后走动的场合越来越多,姜予原先还觉得难以应对,之后各家好似听了什么风声,对她都客客气气的,颇有结交之意。
总之,一切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姜予听了后,多番澄清不见效果,她便也懒得再解释。
这日几位夫人的小宴上,也不知安王妃在哪寻得消息,问了句,“宁少夫人,是否择日要去郊外的庄子上踏春?”
姜予筷子停了停,回道:“正是。”想了想,主动问道:“王妃可要一同前往。”
安王妃笑道:“好极,携我家几个孩子,正巧王爷也在郊外有处猎场,到时尽可一道打猎,增些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