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三姑娘是个富养大的,虽读了些闲篇杂赋,有些才女的名头,但使用的小伎俩她一眼便能看出端倪,姜家生辰筵上那一遭,韩家跟姜家撕破脸的事闹得上京人尽皆知,她若不是顾忌着子念从小跟姜千珍青梅竹马的名声,也不会给姜家几分好脸色。
月落听罢便点头,又想到什么,欢喜的说道:“对了,夫人,大公子来信说,下月中旬便要回来了。”
说起自己这个儿子,李氏万年不着喜色的脸露出了一丝笑意,寒风吹得她面上有些泛冷,却也依旧忍不住遥望月色来,“是啊,誊先回来我便放心了。”
“小侯爷都成了亲,想必大公子这次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婚事了吧?夫人可得好好张罗着。”
李氏抿唇笑。
她的儿媳,自然要挑个最称心如意的。
*
暖阳透窗,姜予睡了个好觉,不用起早晨昏定省,是因为周氏觉得她昨晚累了,特意嘱咐的。
姜予心虚,但说谎也要做全套,所以点上安神香以后,她这几日还算睡得沉睡得好。
晨起后她便跟着周娘,账房先生细细学习着,这一房侯爷和小侯爷的俸禄,以及各个产业的银钱如今都归她管,一时间,姜予就跟掉进了钱眼里似的,学的那叫奋发图强,就连李氏见了也连连嘱咐她多休息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等到回门那一日,还是小侯爷身边的庄衡来提醒她的。
她一手执笔,另一只手拨弄着算盘,呆了足足有三秒,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才成亲不久这回事。
不过她回门的礼,却是早早便准备好的。
春觉扶她起来,问了句,“姑娘可要穿的隆重些?”
如今她们已经不是在姜家寄人篱下的小姑娘了,姜予出嫁时便用手头的银钱制了几套好衣裳,到了这姑娘更没有委屈自己,嫁妆该用就用,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现在不给自己用,往后别人收回去了怎么办?
所以她一点都不委屈自己跟自己身边的丫鬟,只是学了看账以后,置办物件更有条理。
今日这一份回门礼,也是她问过李氏后,拿得出手的。
春觉指望着回去扬眉吐气一回呢。
谁料姜予却摇摇头,“不用,打扮的素净些。”
春觉十分惊讶,“姑娘?”
姜予从梳妆盒里挑挑选选出几根素净的簪子,往发髻上比了比,满意的塞进她手里。
府外的马车停着,惹了不少人驻足观看,议论着今日是宁家少夫人回门的日子。
庆元迟迟未等到人,气呼呼道:“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我们公子赶得早,她倒是不上心。”
说罢又扬起眉毛,“不过公子,这回终于能见着三姑娘了!”
这句话刚说完,府内便远远走来身穿绿叶绣边窄袖襦裙的女子,她拢着温柔的发髻,几根素簪斜插入鬓,温婉清纯,若不见她梳的夫人发髻,真要将其看成一位妙龄少女了。
庆元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宁栖迟,他家小侯爷今日穿的可是一身海棠红的直裰。
宁栖迟轻抬眼,眼底意味不明。
姜予给他行过礼,上下打量一番,竟轻轻笑了笑,没说什么便要上马车。
宁栖迟见她唇角的笑,心底终究生了几分疑虑,可思及她并未多言,自己又不会无缘去问,便跨骑上马,企图忘却这点插曲。
马车到了姜府,出来迎接的不止有小厮,居然连姜任为也到了场,不过他们可不是喜气洋洋的来见姜予的,而是一门心思的与小侯爷攀谈,姜家其他房的几个夫人也在,进了门后几乎都要将他围起来。
往日没个身份,虽姜家热情但起码有分寸,如今好歹是结了亲,都知道姜予不可能得小侯爷的青睐,自然有些人还存了些念头,借着这门亲可劲的谄媚。
倒是张氏向姜予投来了目光,有些不太习惯的关切了几句。
姜予都客客气气的答了。
“你也是,回门这日,怎么不穿的隆重些?”
说到这,她又住了嘴,嫁妆里姜家添了多少东西她心里最有数,成婚之前她也没给姜予添置什么,又如何穿得隆重?
姜予见她欲言又止,便扯开这个话题,“我去瞧瞧老夫人。”
她们当真没有什么可说的,走个章程罢了,更别提此刻的尴尬,姜予没有与她叙旧的意思,张氏觉得难堪,便也不再多说。
宁栖迟被一群人缠着,因是名义上长辈,所以他就算再不耐,也不得不答话,只是回答的都冷淡无比,没有什么情绪,姜任为说要带他去看看字画,论论政事。
他神色淡漠,声音不轻不重,“是,岳父。”
起身离开屋内,穿过一片回廊,便在梅林中看见一道石榴红的身影,清香浮动,娉婷婀娜。
细风吹过,将她的衣裙卷起云霞。
宁栖迟在原地站立几秒,青石小路上留着雨后的湿润,下一刻,他抬步走了过去。
庆元见了,心底暗自窃喜,他悄悄离开,又问了府里几个小厮,待寻到那替嫁的少夫人从姜老夫人的屋内走出,越来越近时才扯住一旁的小丫鬟。
他放高了声音道:“我们家小侯爷正与三小姐见面呢,你且看住梅园,别让某些人扫了兴!”
作者有话说:
姜予:?
姜予:关我屁事。
第15章 15
◎她身上懦弱太过,少了些锋芒◎
这事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吗?
姜府里边几个女眷已经在打量姜予的脸色了,她们又是好笑,又是同情,有人扶着小婢,笑道:“小侯爷跟珍儿毕竟是青梅竹马,交情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我只记着,小侯爷无论是哪回到姜府来,都要见珍儿一面,可又哪有那么多事能来我们府上的,这回好了结了亲,往后我瞧着更有由头了。”
回门之日丈夫跟自家姐姐有暧昧,便是将妻子的脸面往地上践踏,姜府也没有防着什么,大张旗鼓的,想必要不了多久这事便能传遍上京,为这阴差阳错不成体统的婚姻再添笑柄。
姜予瞥了一眼那模样熟悉的庆元,又看了眼在一旁掩唇笑的几位姜家夫人,并不发言。
春觉忍着气,小声问她,“姑娘?”
这未免太轻贱人了,今日可是她们姑娘回门的日子,姑爷和三小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姜予神色淡淡,甚至还笑了声,“走吧。”
这条路上能瞧着梅园,春觉远远望见一对璧人的身影,一高一矮,很是相称,春觉忍了又忍,实在是忍无可忍,“姑娘,您真的不管管吗?这关系到您的脸面啊。”
姜予抬手,折下树梢上的一支银杏叶,轻轻在手中拨弄着,道:“不是我的脸面,是姜府的脸面。”
听了这话,几个丫鬟顿时觉得心头一震,她们似乎听懂了什么,又似乎总想不对,有些话在舌尖欲脱口而出,却迟迟不知该怎么形容。
姜予将树叶放在石头上,又看了一眼梅园内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一幕,无声叹息。
怪只怪天意弄人,她也不想做这拆人姻缘的刽子手啊。
宁栖迟目光一余,是冷光里流云浮动的裙裾离去,银杏叶随着风摇曳落向湖面,扬起一圈圈涟漪。
耳边依旧是百灵鸟般少女含羞的话语,“子念哥哥,珍儿很想你。”
她心跳如鼔,望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止不住的欢喜,可知他今日为何而来,又心有不甘。
若不是祖父临终前非要将姜予接回府,父亲和母亲早已被她说动愿意瞒天过海让她顶了这桩婚事,今日热热闹闹带着他回门的便是自己。
她又何须大费周章在这私下见他。
想着京中的一些女眷对她私底下的嘲笑,姜千珍更是止不住的委屈,明明自小到大,是她与众不同的被人钦羡,未来可以做他的妻。
她三两步扑进宁栖迟怀里,声音发颤道:“再要不了多久,等淮州的案子结了,圣上必然会允你赏赐,到时候你便休弃她,好不好?”
淮州赈灾一事,主要督办人员便是太子及其亲信党羽,太子有意结交宁栖迟,便在名单上加了他的名字,白送一份功劳。
宁栖迟轻垂眼,伸手将她从怀中推开,轻轻抬指擦拭她的眼泪,神色淡淡,“不急。”
姜千珍察觉到他比素日温柔很多的动作,揪着他的袖子惊喜的点头。
宁栖迟对她一直是不冷不淡的,自从她认识他便是这样,他虽然一直没有否认外界所说的,她是他定下的未婚妻,可宁栖迟对待她与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她都怀疑若不是那份赐婚圣旨,他根本就瞧不上她。
所以她根本忍不住想,若是姜予要是嫁给他,他是不是也就这样接受了呢?
所以她才听嬷嬷的话设计了坠马一事,她知道小侯爷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既答应了她会娶她,就一定不会食言。
*
姜家的家宴早就准备了妥当,姜予刚进门便被庶出的妹妹姜梧扯着手臂,推在了末席上。
姜梧压着她的肩膀,低声说:“好好看着。”
之后便迈着腿走了,姜梧是三房的姑娘,三房老爷不中用,考不到功名,几个庶出小姐便一直巴结大房。
姜予在姜家的时候,也没少受她磋磨。
她动了动手腕,没有动作。
宁栖迟是跟姜千珍一起到场的,姜千珍扯着他的袖子,轻声细语的问他要不要坐在一处。
他们穿的都是红色常服,郎才女貌,宴席上的人都含着慈祥的笑容看他们,好似他们才是回门的一对新婚小夫妻。
宁栖迟视线扫过筵席内,瞧见了坐在尾席的姜予,她今日身穿一身浅色衣裙,素手提起酒壶,断断续续的给自己的杯子中倒酒,似乎没注意这边,也根本不关她的事。
姜千珍挡着他的视线,扯着他的袖子拉他坐下。
姜任为也说让他落座,他极轻的皱眉,最后才应声坐在了姜千珍身侧,家宴上其乐融融,说的都是宁栖迟和姜千珍小时候的趣事,惹得姜千珍面上连连蔓延上薄红,不敢抬头去看宁栖迟。
就连奴仆脸上都扬起了笑意,宁栖迟性子清冷,但架不住贴热脸的多,他被人簇拥着,就算是只应一声都能换来连续不断的笑意。
唯有不被人注意的一处,好似被隔在喧嚣之外。
姜予慢吞吞的吃着东西,吃到味道不错的还会用另一双筷子递送给春觉,含着笑问她好不好吃。
少女裙摆曳地,手腕纤细,一双清澈的眼眸含着零星的清辉,哪怕周围的声音是嘲讽,是无视,她依旧孤决的处在世俗之外。
宁栖迟用余光轻瞥一眼,心底有些异样。
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唇角淡然的笑意,好似第一次见她,便是这样在人群之中,她被人指责着,身边跟着一个瘦瘦弱弱的丫鬟,她站在丫鬟前面,平静的说出一番惊天动地的话。
见他低首瞧着酒杯,姜千珍取过一旁的侍女手中的酒壶,为他斟满了酒,撑着下颚笑道:“子念哥哥,我与你喝一杯吧?”
“之前成亲时三姐姐确实未和子念喝过酒,倒让旁人抢了先,她自然不高兴了。”姜梧打趣道;“这一杯可要补上。”
场上的人都笑了起来,说的自然不是喜酒,而是暗喻成亲时候该喝的合卺酒,而姜千珍又似愠怒的娇嗔道:“六妹妹,你再这样说我可要打你的嘴了。”
又是一阵嬉闹,姜任为也当个玩笑听着,朗声笑起来。
宁栖迟却将手中的酒杯拾起,忽然站了起身。
众人笑容停住,都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连姜予都被春觉摇了摇,不知所以的转首朝他看来。
只见他背脊挺直,眼梢微冷的举起酒杯,淡声道:“最近事务繁多,便不再打扰岳父岳母清净了。”
说完便扬首喝完了这杯酒,将酒杯扣在案上,发出震人心神的清脆声响。
众人无不惊讶的望着他,又面面相觑,好似都有些尴尬。
姜千珍站起身,着急的看着他,“子念哥哥,要不再留会吧?”
张氏也站起身,规劝道:“是啊,这才多久,一会若是晚了,在府上歇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好言相劝,而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
姜予听他要走也有些纳闷,不过她也不太喜欢在姜家待着,便站起身默默的向宁栖迟走近了些。
而他似乎注意已到了自己,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眸与她对上视线,顷刻便错开。
姜千珍此时才发觉她的举动,几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臂轻声道:“小妹,你不是爱吃家里的松鼠鳜鱼吗?便留下来歇歇吧,我晚上吩咐小厨房给你做。”
姜予不太明白她,只是默默将手抽了出来,道:“我留下来,他也不一定会留下来啊。”
“......”
姜千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她抬首看向宁栖迟,眼含希望。
宁栖迟没有理会,而是对姜任为轻轻点首,“告辞。”
没有人敢拦小侯爷,就是姜任为虽都有些不悦,却也只好勉强挂着笑脸说了几句应该的,你事务繁忙,赶快回去这种话。
姜予便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姜家。
他们隔着一尺的距离,姜予思索了一会,然后加快了步伐走到他身侧,问他,“小侯爷为何不再多待一会?”
宁栖迟脚步慢了一拍,他侧低首瞧她,女子双眸里是清浅的疑惑,微微仰视他,额头光洁,细长的睫羽在日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微敛眼睑。
他只是不喜在一片其乐融融里,看她被孤零零的撇在一余而已。
她身上懦弱太过,少了些锋芒。
见他不答,姜予兀自说道:“我往后若不是必要,不会再来姜家。”
她可得先说好,免得到时候宁栖迟又想来见心上人,拉着她当幌子。
见到她眼底的警惕,宁栖迟静了静。
之后他问起,“今日为何着素?”
这话题跳转太快,一时间姜予没反应过来,可还不待她回答,庆元便远远的跑了过来。
他站到宁栖迟面前,呼唤道:“公子,你有什么事情啊,我听说三小姐今天还亲自煲了汤,等着您尝尝呢,说是为了煲汤手都烫肿了,您这就走了?三小姐的心意不就全白费了吗?”
宁栖迟停了脚步,淡淡的瞧他。
春觉认出,忍不住出声道:“就是你适才在我家姑娘面前大声嚷嚷着梅园吧?”
这话一出,两位主子都静默下来。
庆元感受到自家公子微寒的目光,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嚷嚷道:“关你什么事?别是嫉妒的眼睛红了吧?”
他自幼就跟着宁栖迟,母亲是家里的管事,没道理被一个小丫鬟镇住。
姜予将春觉拉到身后,转头对问宁栖迟,“我能说说吗?”
宁栖迟看她一眼,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