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那块玉质细腻的玉佩,再看信纸上赵文绍那无比恳切的字字句句,萧宁宁眼眶不禁湿润——原来赵郎还活着,他心里还有她。
***
三日后,萧宁宁在一个隐蔽的农家院子里见到了身形消瘦、形容憔悴的赵文绍。
俩人一见面,就如天雷勾动地火,紧紧相拥,泪洒衣襟,郎情妾意,爱恨绵绵。
说是说最后一面,真到分别之时,看着情郎这落魄可怜的模样,萧宁宁心疼无比。
思忖再三,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将赵文绍带回王府。
“这儿是豫章,我们回去找我父王,他一定有办法的。”
萧宁宁想的是天高皇帝远,就算赵文绍被通缉,但在豫章地界,父王完全有能力帮赵文绍换个身份,叫他隐姓埋名在豫章生活。
“大不了以后不进官场,不去京城,你就在我身边待着,与我长相厮守,白头到老。”萧宁宁沉浸在未来的美好畅想中,完全没注意到赵文绍眼中闪动的暗光。
当日傍晚,赵文绍便乔装成王府小厮,和萧宁宁一起回了豫章王府。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
王府书房内,豫章王正为朝廷颁布的的削藩令而烦闷不已,忽听管家来报,说是郡主有事求见。
豫章王心绪欠佳,坐在桌前头也不抬:“本王没空,叫郡主自行回屋歇息,有事明日再说。”
话音落下不久,屋外传来萧宁宁略显激烈的声音:“让开,我要见父王!”
郡主一向备受王爷王妃宠爱,府中无人敢拦。
不一会儿,萧宁宁就进了书房:“父王。”
豫章王眉头皱起,抬头训斥:“宁宁,今日如何这般不听——”
话未说完,见到萧宁宁身后一副下人装扮却气度不凡的男人,面色一变:“这是何人?”
便是知道父王宠爱自己,但私自将逃犯带回家中,萧宁宁心里也没底,支吾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父王,这位是赵文绍赵公子,他是女儿的恩人。”
赵文绍也及时上前行礼,态度恭敬,不卑不亢:“岳州赵文绍拜见豫章王,王爷万福。”
豫章王乍一看眼前之人便知此人不凡,待听得他自报家门,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思忖,恍然记起。
这不就是那个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并且私自逃狱的岳州举子吗!
这逃犯如何来了他豫章地界?还和自己的宝贝女儿扯上了关系?
豫章王端直身子,沉着脸睇向书房正中的萧宁宁:“宁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宁宁被豫章王这副凝肃模样吓得一抖,转脸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又好似注入无限力量一般,她捏紧手指,深吸口气,将她与赵文绍的情谊说了,末了又跪在豫章王面前,垂泪哀求:“父王,女儿求您帮帮赵公子吧。”
豫章王听罢来龙去脉,当即怒不可遏,再看自己视若明珠的宝贝女儿竟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下跪,怒气更是直冲天灵盖,抄起桌上砚台就朝赵文绍砸去,嘴上怒骂:“你这厚颜无耻的竖子!!”
赵文绍一时来不及避开,额头被砸中,霎时血流如注。
眼见那鲜红血液沿着男人英俊端正的脸庞蜿蜒而下,萧宁宁更是心疼得无法呼吸似的,一张俏脸发白,母鸡护崽般娇小的身躯挡在了赵文绍身前,不可置信地看向豫章王:“父亲,你怎能如此不讲理?”
豫章王见状,愈发气愤,扬声就要喊人,将赵文绍押入大牢,送回京城。
赵文绍见势不妙,推开身前的萧宁宁,顶着一张掩了半边鲜血的脸,定定看向豫章王:“王爷不必急着赶走赵某,赵某虽不才,却看出王爷心头烦忧。若王爷不嫌弃,赵某有良策,可为王爷排忧解难。”
豫章王心下嗤笑,就他这副鸟样,还大言不惭说要替自己排忧解难?
然一抬眼,对上那双坚定而锐利的黑眸时,豫章王都被那眼神里的力量给震慑住。
没想到这样一个狼狈的后生身上竟有这样凛冽的气势。
豫章王嘴角抿了抿,沉吟片刻,他道:“你头上的伤可还撑得住?”
赵文绍道:“多谢王爷关怀,赵某还能撑得住。”
“那好。”豫章王颔首,转脸看向萧宁宁:“宁宁,你先出去,父王要与赵公子单独谈话。”
萧宁宁愣了愣,有些不放心,犹豫咬唇:“父王……”
豫章王皱眉,只觉女儿这副样子实在太不矜持,往日的规矩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他沉着脸,又强调一遍:“宁宁,你退下。”
赵文绍也看向萧宁宁,语气却是温柔的,还朝她勉强笑笑:“郡主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萧宁宁见他都这样说了,只好暂且压下担忧,先行离开。
书房门“吱呀”一声重新合上,屋内没点灯,光线愈发昏暗。
赵文绍上前两步,直勾勾看向豫章王,沉哑的嗓音压得很低:“王爷乃天潢贵胄,先帝手足,当今皇帝的亲叔叔。皇帝现在能推行削藩,日后保不齐又有什么主意,再次对各地藩王发难。届时藩地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是皇帝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王爷,您真的服气么?”
晦暗光线里,他半边面庞的血迹显出几分狰狞诡谲。
豫章王对上那双充斥着仇恨、不甘与野心的黑眸,只觉内心某处好似被点燃,情绪翻涌、沸腾着,叫他胸腔里那颗深埋灰烬、沉寂多年的心再次鲜活,勃然跳动起来。
***
京城之内,今年的天气好似热得格外早。
清明节的雨水过后,温度就节节攀升,一日赛过一日的炎热。
陆知晚这人最是怕热,天气冷的话还能多穿衣服多烤火,大不了就缩在被窝里不出门。可天气热,总不能扒光了衣服成日裸奔。
萧景廷见她白天像是浑身长了毛般不自在,一到夜里就病恹恹地不愿动弹,一出汗就喊热,一热就更不想动——如此恶性循环,严重影响深入交流的体验。
于是大手一挥,决定提前去避暑行宫。
能去风景宜人的地方避暑,陆知晚自是求之不得,当夜抱在萧景廷喊了几声“好陛下”,换了两回湿漉漉的床单。
四月底的一个凉爽清晨,浩浩汤汤的避暑队伍就从紫禁城出发,一路前往北边的避暑行宫。
陆知晚本来一个人一个马车,待出了京城,萧兰纯大抵一个人待的无聊,就跑到她的车上闲聊作伴。
“昭妃堂嫂,陛下对你可真好。知道你怕热,就提前往避暑山庄去。”
萧兰纯斜靠在大红色绣芙蓉花的迎枕,一只手托着下巴,满脸艳羡地看向陆知晚:“也不知我这辈子能不能遇到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细心体贴的好男人。”
陆知晚懒洋洋捻了颗葡萄吃,心说那狗男人哪是体贴她,分明是想要与她亲近,又觉得浑身是汗黏腻腻的,抱着不舒服罢了。
嘴上却故作甜蜜笑了笑:“是,陛下对我还是很好的。不过郡主你也别丧气,顾公子给你修缮府邸,你们日日都能见面,所谓水滴石穿,烈郎怕缠女,迟早有一日,他会被你的真心打动……”
提起顾容予,萧兰纯娇俏的眉眼间不由浮现一层郁色,又长长叹口气:“怕是等不到那么一天了,我下个月应当就随父王回辽东了。”
陆知晚吃葡萄的动作一顿,错愕看她:“回辽东?”
“是啊。”萧兰纯颔首:“月初我弟弟与陈尚书家千金的婚事已定,就等明年三月亲迎。父王知道我喜欢顾容予,但对顾容予拒婚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便叫我下月随他一回辽东,省得在京城日日相见,愈发放不下。”
陆知晚:“………”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
不过辽东王这话,是单指萧兰纯对顾容予呢,还是包括他对顾太后的感情——与其相见,不如怀念。
她思维发散了一会儿,再次看向萧兰纯,问:“郡主你自己怎么想的?”
萧兰纯嫣红唇瓣抿了抿,而后别别扭扭嘟哝道:“我肯定是想要和顾容予在一起啊。不然就像你说的,以我郡主之尊,要什么样的男人不得,何必就巴着他顾容予不放。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心里没我。”
陆知晚闻言,眸光轻动:“我看不尽然。”
萧兰纯:“嗯?”
陆知晚挑眉看她:“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上月初,定国公府的春日宴上,有几位世家郎君背后议论各家贵女,你听不顺耳,刚想上去教训他们一顿,却被顾容予劝阻了……”
萧兰纯怔怔地眨了眨眼:“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陆知晚:“后来是顾容予上前训斥了他们,是吗?”
萧兰纯:“是啊。”
陆知晚:“他若是真的一点都不顾念你,首先,你要冲上去的时候,他压根不用阻拦你,反正你如何都与他无关。其次,他更没必要替你出面,去训斥那些世家郎君……当然,也不排除他和你一样,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肠。”
萧兰纯听后,眼睛亮了亮,而后那光亮又一点点灭下去,很不自信道:“是吧,万一真是个热心肠呢,那我岂不是自作多情。”
陆知晚:“………”
抬手拍了拍萧兰纯的肩,她道:“行了,大不了离开京城前,你再亲口问问他。若他还是说对你无半点情谊,你也不必再内耗,随辽东王回去得了!”
虽说原著最后提及萧兰纯,就简单交代一句她随辽东王回到边疆,便再无描述。但陆知晚寻思着,好歹是个郡主,回到辽东,应当也能过得不赖吧——
果然,妄想以一己之力改变原著人物命运,实在是太难了!
第50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避暑行宫位于九清山北麓,时值四月底,京城内天气炎热, 避暑行宫却一片荫凉,朵朵桃花依旧灼灼盛开。
傍晚到达避暑行宫, 陆知晚的住所分在离皇帝主殿最近的宜婉居,而顾贵妃则与顾太后一起住在行宫南边的慈乐宫——
萧景廷最开始并未打算带顾贵妃出行,顾贵妃得知后,跑去太后娘娘那儿哭了一场。
到底是亲侄女,且为着顾氏的颜面,顾太后还是与萧景廷提了一嘴, 只说是想让贵妃陪伴她。
萧景廷对这位养母一向敬爱,如今她亲自开了口,且多带一人出行也不算什么大事, 便答应下来。
对此陆知晚倒没什么想法, 毕竟她成日和萧景廷腻在一起, 压根就没什么机会与顾贵妃碰上,就算真那么不凑巧碰上了, 顶多再挨几个白眼呗。
对于经历过社会毒打的社畜来说,这压根不算什么。
不得不说, 避暑行宫简直比皇宫有趣太多。
萧景廷每日忙完政务,就带着陆知晚到处玩,除了赏花观鸟逛园子,还能去后山徒步、骑马、钓鱼、捉兔子, 偶尔他还教她分辨林中的野果野草、如何去分辨鸟语、兽语所表达的含义……这都是他幼时锻炼出的生存技巧。
在这一日又一日的相处里, 陆知晚渐渐发现,这个男人好像和她想象中的很是不同。那喜怒无常、看似荒诞不靠谱的性格下, 其实有一个细致、鲜活而纯粹的灵魂。
他就像一个宝藏,一旦能够推开那扇大门,越往深处走,便能发现更多的惊喜。
陆知晚想,她可能真的喜欢上他了。
「真要命啊,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过,除非脑子有病才喜欢他。现在好了,自己骂自己有病……」
九清山的山峰上,陆知晚望着天边那轮咸蛋黄似的橘红色落日,心下一阵复杂。
看来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不然日后打脸,真的怪尴尬。
她这边看着落日心绪纷乱,身旁的萧景廷侧眸看她,薄唇微不可察翘起一抹弧度。
夏日晚风轻拂,他忽而出声道:“削藩令目前推行得很是顺利,最快明年,各地藩王的势力会削弱一半不止,届时便是有农民起义,也难成大气候。”
他忽然提及政事,陆知晚下意识坐直身子,神情也变得严肃,“削藩令顺利推行是好事,只是……”
她稍顿,看向萧景廷:“那个赵文绍一天下落不明,臣妾便一天无法安心。”
提起赵文绍,萧景廷的脸色也沉了几分。
说来邪门,这赵文绍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无权且无势的文人罢了,可他却几次三番躲过了锦衣卫的搜捕和追杀。
甚至有一回,锦衣卫的羽箭都已经瞄准了赵文绍的脑袋,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那射出的箭硬生生就偏了方向,只削掉赵文绍一缕发。
若不是对刑舟的忠诚深信不疑,萧景廷都怀疑这是锦衣卫办事不力而编出来的借口。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时隔半月,再次寻到了赵文绍的下落。
“你不必担心,日前有密信来报,说是赵文绍现藏于豫章王府中。刑舟已亲自带人前往豫章,捉拿赵文绍。”萧景廷揽着她的肩,嗓音平静。
陆知晚听得这话,却是大惊失色:“赵文绍在豫章王府?”
怎么兜兜转转,赵文绍还是和豫章王勾搭在了一起?
萧宁宁在做什么?她离开京城前,明明说过会放下赵文绍,不去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