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四姑娘不敬长嫂,言行无状,带四姑娘去祠堂抄佛经,抄满三日再出来。”顾修手背在身后,冷声吩咐。
顾新柠睁大了眼睛:“大哥!”
“十天。”顾修道。
“爹爹。”顾新柠委屈巴巴的看向顾丛直,顾丛直摊摊手,意思是说,他也没办法。
顾新柠被顾修的气势所压心里害怕,却又拉不下脸,气氛僵持,沈星语指尖抠了抠掌心,“新柠是直性子,是我同她有些误会,也不怪她会这样想,祠堂阴冷潮湿,不太合适”
“不要你好心!”顾新柠凶狠的瞪着眼睛,很不稀罕沈星语给她求情。
眼看着顾修的面色森寒下来,盛如h赶在他前头出声:“表哥别急,新柠还小,就是一时转不过这弯,多教教就好了,这件事交给我。”
她又拉拉顾新柠的袖子,“好了,知道你面皮薄,我陪你去祠堂。”
顾新柠自然是怕顾修的,借着这个台阶跟盛如h离开。
一顿早膳,因为顾新柠这一通搅和,谁都没了心思,顾修和顾从离开,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沈星语味同嚼蜡,坐如针毡,用罢了饭,她有心跟曹氏认错,曹氏笑着道:“修儿同他父亲还有朝事,外头给你叫了步撵回去,俯医也安排好了,你且回去养伤便是”
这个婆婆如此大方和蔼,沈星语心里愈发不安,“母亲,是儿媳不好,我”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曹氏打断了她后面的话,“新柠确实没个体统,也该长些教训记性,否则将来成了婚,这性子,该被人说我顾家没家教了。”
沈星语:“也不能全怪新柠,我”
“你脚还伤着,大夫在等着,快些回去养伤。”曹氏说这话揉额角的穴位,身子软软靠在椅背,面目微阖,显然不想再说这件事。
曹氏的陪房刘冲家的是个伶俐的,“为了筹备世子妃的婚事,夫人连日来都不曾歇好,今日卯时便早早起身,身子累坏了,夫人这边由老奴伺候,少夫人想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星语不好再说什么了,心里坠坠,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腿疼还是心里难受。
强撑着对曹氏,刘冲家的笑了笑,“母亲好好歇息身子,儿媳告退。”
扶着丹桂出了垂花厅,刘冲家的掀了帘子追出来,“少夫人。”
沈星语回头,刘冲家的笑道:“少夫人的脚伤了,老夫人身子也不好,不宜见客,少夫人等脚好了再去给老夫人磕头也是一样的。”
福满堂是顾家祖母老夫人的住处,老夫人年岁大了,身子不太好,但人很慈祥,沈星语投奔过来,能在顾俯住下,嫁给顾修,便是她拍板给的照佛,沈星语投桃报李,一直给她做药膳调理身子。
福满园终年谢门避客,一个缠绵病榻,一个风雨飘零,沈星语对她,总有一种亲人的错觉。
刘冲家的指了一个婆子,“这是王武家的,她一家子都是夫人陪房,丈夫管着夫人的庄子,夫人体恤少夫人身边没个得力的,王武家的管家是个好手,少夫人只管放心用。”
沈星语唇角僵了一瞬,缓了一会才读懂这句子,目光从迷茫到乖巧:“我知道了,不去了,直接会朝辉院。”
“我年岁轻,劳烦嬷嬷了。”
王武家的颔首,“少夫人严重,这是老奴的本分。”
待回了朝辉院,俯医提了箱子在廊下,面孔陌生的女使规矩守着门廊,似陶俑捏的,面目一般无二,本就不熟的院子,又新添了一位面孔陌生严厉的婆子。
沈星语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
“嬷嬷你可知世子去了哪里?”
王武家的眼帘半阖,目光垂在反着光的地砖上,“老奴不知,夫人不若还是先看看脚吧。”
沈星语唇瓣珉成一条直线,“……好。”
“夫人这脚没有大碍,没伤到筋骨,只是有些淤肿,”大夫从药箱里拿了一瓶药油,“用这个,一天擦三次,配合手法揉按即可。”
沈星语叫丹桂拿了赏钱给大夫,丹桂指了绿翘下去跟老大夫学按摩手法。
“阿迢……”
新夫人成婚,敬茶结束,该给仆人赏钱,银锞子还是前日里头,沈星语同阿迢一起算着这边院子的人数一起包的,阿迢收着箱笼的钥匙。
沈星语那时候支着下巴,看她拎着药匙串说:“挺直腰杆,要走出少夫人一等女使的气势哦。”
俩人笑做一团。
“奴婢现在谴人去唤阿迢。”
“好,”沈星语说:“正好也要准备给下人发赏钱,钥匙在阿迢那,原本预备她给下人发赏钱的,还有,将嬷嬷介绍给院子里的人。”
“是这个吧,”丹桂从腰间的挎包里拿出几只黑色的长支锯齿药匙,“阿迢已经将这些药匙转角给奴婢了,奴婢会对着册子登记的。”
沈星语哑然,阿迢一早便交出了药匙……她这是让自己别救她,别惹恼世子。
是她无能。
两人说话的功夫,绿翘跟俯医学好了,捧了药油回来,丹桂回:“这事不急,世子妃先上药吧。”
沈星语忽的改了主意,嘱咐丹桂:“你先去厨房要一份玉露糕过来,阿迢最喜这个。”
丹桂应声退出明堂。
绿翘拿了个杌子将沈星语的腿搭上去,将裙摆叠上去一点,往下褪了罗袜,足腕处一圈浅红,绿翘倒了药油在掌心,两手对搓将药油搓热,往足腕处一贴,指尖缓缓荡开。
“嘶!”
沈星语疼的哼出声,她最怕疼,脚往回缩,泪舞泛在眼眶子里:“还是比别揉了,给它自己长吧。”
这伤势她很清楚,不管它,几天也能好。
“这不合适,世子妃的身子兹事体大,按制,世子新婚,必然会有公侯朝臣宴客,甚至是宫宴,若是夫人总是跛着脚出席,有失镇国公府的体面,少夫人必须尽快养好足腕。”
王武家的穿一件深蓝色的衫子,头发用一根朴素的银簪子规整束着,一丝不苟,眼中皆是腐烂的死气,让人想到不能流动的死水。
沈星语眼睫眨了眨,又将缩回来的腿伸过去,“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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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迢,饿坏了吧,用些糕点。”
沈星语推了碟子过去,仔细端详她神色,眼底微红,一点极淡的哭过的神色,此刻,眼睛确是弯弯笑着的。
阿迢打手势:“没有人欺负我,我吃了早膳的,还很丰盛,有肉也有菜。”
顾俯勋贵,便是下人的饭食,也是顿顿有肉,沈星语给她理了鬓边的发丝至耳后,也让自己露出笑。
阿迢拿起一块玉露糕,柔软的甜香吃进嘴里,她满足的眨眨眼,打手势,“好甜。”
沈星语忽然改了主意,“嬷嬷,这赏钱我想亲自发。”
王武家的手规矩垂在身侧:“少夫人,这于理不合,一点散碎银两,这些琐碎事宜该奴婢代劳,不可跌了身份。”
“我想自己发赏钱这个主也不能做吗?”沈星语脖颈看向王武家的。
王武家的默然一瞬,垂下眼皮,“少夫人若执意如此,老奴自然只能遵命。”
外头,丹桂像顾修说的那样伶俐能干,一息的功夫,朝辉院里的三十名仆从,从洒扫到守门的婆子女使全部集中了过来,有序进来领赏钱,沈星语叫阿迢站在自己扶手一侧。
“多谢少夫人,恭祝少夫人百年好合。”
“恭祝少夫人早生贵子。”
“恭祝少夫人白头偕老。”
“恭祝少夫人早生贵子。”
……
下人多不识字,祝辞皆是这些常见的,其中大半是“早生贵子”,很质朴,同质化也高,但是它真切。
说来讽刺,这场婚事办的盛大,却是沈星语听的最真挚的祝福语。
她含着笑,每句祝福语都认真听进耳里,然后将红封发给下人。
沈星语打发人出去,屋子里只留了阿迢一人。
“对不起,阿迢,我失败了。”沈星语再也受不住,眼泪扑簌簌留下来。
阿迢很知道怎样为她好,一只膝盖蹲下来,仰起脸,给她擦眼泪,哄着的给她打手势:“我能照顾自己,不会有事,你不要担心我。”
“你坐好这个少夫人的位置,我在庄子上就能横着走拉。”
沈星语泪珠子掉的更厉害了,肩膀扑簌簌轻颤,“没用的……他一定厌恶我了。”
男子有心机是睿智出色,是家族骄傲,是仕途的保障,女子要像纸一般纯净,雪一样透明。
第6章
“不会的,”阿迢打着哑语说:“姑娘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姑娘,时日长了,世子一定会知道的。”
沈星语吸了吸微红的鼻尖,阿迢这个傻丫头,真去了庄子上,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只有你觉得我好。”
“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许离开。”她按住阿迢抬起的手,“我们不分开。”
老夫人说过,老镇国公在世时,最喜欢的就是顾修这个孙子,最好的书房便偏心给他。在湖边的水榭里,如果他没有出俯,就一定在那里。
“少夫人,坐着养好伤才是正里。”王武家的半垂着眼皮,恭敬的挡在她面前。
“嬷嬷,望你理解,我不是要故意得罪你,待我留下阿迢,要我怎样都可以。”沈星语挺着了脊背,声音很温柔,但谁都听的出这温柔里的不退让。
“作为一名合格的世子妃,您要做的,是维护世子的决定和威严,而不是带头忤逆,”王武家的说:“少夫人一定要这般吗?”
“我只能说,就算嬷嬷要去告诉母亲,即便母亲责怪我,我也一定要留住阿迢,这不是因为对她老人家不敬。”沈星语脑中飘过的是大火烧尽的清晨,一片灰败中,她同阿迢相互扶着靠在一起,像是两株失去倚仗的藤蔓攀爬在一起,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目光决绝:“有任何结果,我担着便是。”
沈星语指了丹桂,“传步撵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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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门枝桠一声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穿银色夹袄的婢子,手中端了一只清漆托盘,托盘中两盘精致的糕点几乎没动,穿过一排疏密的青竹,递给了小厮:“小童,拿着吃吧,爷不爱用这个。”
小童笑着接过,“谢谢沉碧姐姐。”
沉碧又闲扯了几句,转身要折过去,忽的,一道坐在步撵上的倩影映入眼帘,沈星语以往在福满园闭门不出,大部分人都不认识,沉碧自是认不出她,她倒是认出了丹桂。
被丹桂服侍,又坐着步撵,面容跌丽,这身份在心里呼之欲出。
沉碧提着裙摆走了门口,迎上去:“稀客,丹桂怎么来书房了?”
丹桂拎了裙摆走上台阶,上前一步道:“沉碧,这是世子爷新娶的少夫人。”
沉碧屈膝行了一礼,“少夫人好,奴婢是书房的婢子,名唤沉碧。”
“起身吧,”沈星语略抬手,压下心里的紧张,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世子可在书房?”
这明显是要去书房。
沉碧恭敬回道:“爷倒是在,只是还有国公爷和几位朝臣,在处理很重要的事物,爷处理公务的时候,一般不让人人打扰,书房重地,即便是四姑娘,爷也不让她靠近书房。”
沈星语倒不奇怪,顾修那人看着便是谨慎的,她并在意在哪里见顾修,只要能见到人就行,在心里润色了一下句子,“这样,我先去偏房等着,你进去通报一下,看世子怎么说。”
沉碧:“天寒地冻的,怎好叫少夫人在这等,不若少夫人先回去,等爷这边空下来,奴婢第一时间禀报,可行?”
沈星语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顾修的:“无妨,我在这边等着。”
沉碧一个下人,自也不能拒绝,将沈星语安排在偏房等着。
小童不解的问:“沉碧姐姐,这样不合适吧?这是少夫人,还是应该先去禀报一下,万一爷愿意见少夫人呢?”
“你呀,”沉碧戳他脑瓜子,“你这是木头做的吧,爷早上刚撵了少夫人身边的婢子,你认为爷待见她吗?你是想我去触爷的眉头吗?”
小童陪着笑:“要不说爷重用姐姐呢,我这脑瓜子是不行了。”
沈星语在偏殿坐立不安等了一个时辰,小童折返回来,沈星语被告知可以去书房。
心中微微欢喜。
书房正对着湖面,冬日里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廊下青竹翠绿,穿过这片鲜绿,沈星语首先看见的是盛如h。
她漂亮的杏眼一弯,略一屈膝:“嫂子。”
唇边含着笑,声音带着一点雀跃,显然,她心情不错。
沈星语心中惊讶,心中很多疑问,既是书房重地,为何盛如h能在这里,而且,顾修还先见了她。
“如h。”
“世子。”
她谨慎的行了礼,这才抬起眼眸,顾修端坐在案牍前,面前平铺一份俯钞,虽说唇边没看到笑容,但脊背靠在椅背上。
沈星语莫名觉出,他心情还不错。
“你腿还伤着,来找我何事?”
沈星语犹豫了一瞬,有盛如h在,或许他更能给自己几分脸面,便道:“还是阿迢的事……”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吩咐了陈管家,人不必去桩子上,你若是喜欢,可以带在身边,但朝辉院不能给她管。”
沈星语后头所有的话都顿住,看着顾修连睫毛都不动,呼吸停住……他怎么忽然这样好说话?
“还不满意?”顾修的手掌压实了折子问。
“不,不是。”
沈星语脑子钝了很长时间,在最沮丧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柳暗花明砸中,无异于劫后余生,忘记了得体的反应,只剩下最原始的情绪本能,眼泪扑簌簌下来:“多谢夫君。”
这句多谢发自内心,真心实意。
想起来顾修不喜人哭哭啼啼,又慌忙擦眼睛,只是心情起伏太大,却越擦越多。
顾修眉头微微皱起来,他这妻子,有些过于喜欢哭了。
“嫂子,好好的哭什么呀,”盛如h抽了衣袖里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再哭我可要笑了哦。”
沈星语吸着鼻子,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顾修合上俯钞,见她收复好了心绪便问:“你还有旁的事吗?”
沈星语摇摇头,“没有的。”
“我有公务急着出俯去。”顾修道:“你自己回去。”
沈星语自然是没有问题,他能让阿迢留下,她已经开心至极,“世子早些回来,妾吩咐厨房做些好菜。”
顾修只略点了下头便出去,他身量高,腿长,不一会,人便消失在院子里。
盛如h从另一边扶着沈星语,“表哥也真是的,什么公务这样急,要我说,该将嫂子亲自送回朝辉院才是,他那肌肉,不是几步的事。”
她不贪心,所求的不过是丈夫的两分体贴。
顾修能给,沈星语已经是感恩戴德,欢喜的内心都不安,她纯真的像一颗种子,一点阳光一点水,就能长出一片绵延的花海回报阳光雨露,心里已经在想着要做更体贴的妻子回报他,又怎会在意这点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