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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早在废太子谋反平叛次日便被一纸圣旨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多时,监国这几个月以来,帝王见他依旧孝顺乖觉,即便自己如今隐隐扶持三皇子,九皇子也没有任何不满,朝事处理的也不错,帝王如今对他道还和以前一样亲厚,倒也没什么猜忌。
顾修给九皇子斟茶道:“陛下要扶持三皇子,你便让他在朝中多展露拳脚,别让陛下觉得你是个不容人的,若是加以打压,陛下反倒会觉得你是个没有心胸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人父,还是希望自己的每个孩子都能有好结局的,如今你在这个位置上,要做的便是贤德,宽厚。”
九皇子见他眉眼沉沉,身上还是压着那股子凝重肃穆,笑着道:“如今我这位置做的稳,你也放宽松些,学着享受生活。”
顾修恍惚了一下,收回茶盏,“是我糊涂了,殿下本就是宽厚的性子,本就做的很好,不必我提醒。”
“你呀,就是个操劳命,时时刻刻都绷着,只知道做事,不会享受生活,”九皇子神神秘秘道:“今儿个我就教你放松享受。”
说着,他拍了个巴掌,殿宇的大门打开,一群妙龄舞姬有序进来,水袖飘逸,裙裾如渠波,待这些舞姬行至殿中央,腰肢纷纷倒垂如花瓣,中间露出来个女子,批帛往天上撒开,露出一张精致如花容颜,跌丽的面容,灿若姣云初出,又似雨后芙蓉承着清珠。
顾修一时呆住,端着的茶盏忘记了放下。
明亮的光束里,恍惚之间,他以为沈星语回来了,唇瓣勾着灼人的热烈笑意而来。
九皇子见顾修还肯看这舞姬,一颗心放下了大半,有戏!
九皇子一个眼神扫过去,用眼神表达鼓励,那舞姬会意,莲步寸寸轻移过去,素白的批帛朝顾修脸上一拂,留下一抹清爽的女儿甜香。
一舞结束,那舞姬柔柔跪在顾修脚边,九皇子道:“此奴名唤窈香,这么久了,你这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带回去做个伴,也好过长夜一人孤苦寂寥。”
九皇子见顾修垂着眼皮不说话,又命令道:“窈香,将脸抬起来。”
“你看看她的脸。”
“同世子妃是不是很像?”
伏在脚边的少女仰起脖颈,一柔声:“求大人垂怜。”
顾修撩起眼皮,看过去沉默半晌道,“是有几分。”
九皇子听顾修低声,刚吁了一口去,却听顾修道:“但终究不是她。”
九皇子一颗心又提起来,听见顾修看着舞姬问:“今年多大了?”
舞姬看着顾修深深凝视的如漆眼眸心脏砰砰跳,只觉得这位大人的眼神像漩涡吸着人心,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眼中的情愫都要溢出来了。
“十九。”
“十九啊,”顾修喟叹一声,“若是她在,也该要过十九的生辰了。”
“定然比你还要好看数倍。”
舞姬脸上的羞涩退的干干净净,却又听见顾修同九皇子道:“放了她的奴籍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九皇子大喜:“我这就让人送到你府上。”
“不必,”顾修挥挥手:“赏些银子,奴籍还给她,随她自己爱去哪,我不收。”
九皇子不赞同道:“你也说了很像,世子妃找不回来了,你清醒一点,她若是还在,你又怎会找不到?”
“她已经仙去了。”
“你有个慰藉有何不好?”
舞姬伶俐的抓着顾修的一截绣袍,声音柔弱如风,“大人,奴定能伺候好您,给您慰藉。”
顾修甩开她:“她就是成了灰,也轮不到你一个舞姬来替。”
九皇子挥挥手,舞姬捂着嘴巴退下去。
“你呀,又何苦自苦,”九皇子道:“世子妃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你要这样过多久,一辈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修起身:“我府上还有事,臣告退。”
“表哥。”
顾修的话音落下,盛如h从屏风后出来,柔声喊着,朝九皇子走过去。
盛如h挺着六个月大的孕肚,九皇子朝她伸手,“坐过来。”
盛如h挨着九皇子坐下来,九皇子同顾修道:“你可知这舞姬是如h花了好大的心思给你搜罗来的,她不忍见你孤苦,常念叨着你,你着实辜负了她的一翻心意。”
顾修无声扫一眼盛如h挺的硕大的孕肚,平静问:“产期是在几月?”
“还有三个月。”盛如h回道。
九皇子摸着盛如h硕大的肚子,眼角眉梢都是喜色,“还有三个月我就要做爹了,这东宫要热闹起来了,你啊,听我一句劝,认真将我的话想想,再娶个媳妇,有了孩子,又是一个新家了,家里热闹起来就好了。”
盛如h道:“是啊,表哥,姨母一直盼着你早些成婚呢,我昨日里去看她,发现她头发上都有白头发了。”
“姨母才四十有二。”
顾修珉珉唇瓣,“臣告退。”
九皇子看着顾修的背影,无奈的叹道,“怎么办啊。”
“再这样倔下去,不是得孤独一辈子。”
“怎么了?”
见盛如h不回应,只盯着顾修的背影发呆,九皇子捏捏她手心道。
盛如h回神:“没什么,就是替表哥难过。”
九皇子俯下身,趴在盛如h的肚子上听孩子心跳,这是他近来最钟爱的游戏。
盛如h的肚子里还有了明显的憋痕波动,这是孩子在肚子里跑,九皇子手指戳着窝玩,笑:
“有老婆孩子多好。”
“顾修什么时候能尝到这乐子。”
顾修出了东宫,原本打了马疯跑,忽的停在一群叫花子面前。
他摘下腰间的荷包,从里头拿出一角银子递过去,“跟我说一句话,这银子就是你的。”
捧着破了几个口子破碗的叫花子楞了一下,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要的钱,“官爷您说!”只要给银子,让我自己骂自己都行!
顾修:“世子妃还活着。”
叫花子:“……”就这?
“世子妃还活着?”叫花子迟疑的重复了一遍,见这人果真将银子递过来,他接过来一咬,居然是真的!
“世子妃还活着。”
“世子妃还活着。”
……
叫花子见这钱好挣,都涌了过来,双瑞垂首在边上恭敬等顾修发完银子回府,没成想,顾修又吩咐过来,“去钱庄对一千两碎银子过来。”
当街发钱,当街排起了长队,顾修发了几箩筐的钱,满意的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重新上了马,从这晚开始,他住进了朝辉院。
第69章
顾修住进朝辉院, 双瑞只觉得不是好事,外人看着顾修一路杀了太子,抄了上官家, 一路加官进爵,荣华加身, 好像和过去一样在谋算着权势,他这个近身的小厮却看的分明,顾修越来越不开心,黑沉眸子里压着的什么东西一日胜过一日。
他心里压着东西。
以前的他虽然说也是一个人,但他不是这样的。
他能自如的谋算着一切,万物皆在他脚下, 双瑞从未见过他被什么东西困过。
如今他好像自己给自己上了个笼子而不自知。
双瑞不敢走开,提着心等在廊下,万幸, 里头的烛火平稳的灭了, 等了很久, 双瑞支不住靠着柱子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推醒, 睁开眼睛,入目是顾修如沾满了浓墨的眼睛, 幽沉深黑,血丝又通红。
有翻来覆去没睡着的戾气。
他穿了一件月白寝衣,墨发披散,赤着足, 指尖抵着太阳穴, 问:“少夫人从前合的香呢?”
双瑞打了个激灵,人立刻清醒了, “奴去问绿翘。”
绿翘被拍门声惊醒,快速起身来到主院,去柜子里拿了香,这香搁的太久,有点朝还有点霉,不太能烧的着,绿翘试了几次,感觉到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越发沉重。
双瑞见绿翘的手都抖了,接过火折子道:“我来试试。”
话音刚落下,却听见一声“砰”的一声跳在心尖,两人回头,只见原本在花架上的九重紫摔在了地上。
这盆九重紫是很珍贵的品种,层层叠叠的花瓣,丽如云霞,此刻碎在地上。
双瑞:“爷,怎么了?”
顾修嗓音沉沉:“这花不对。”
“这里应该是晚山茶,谁准你换花的?”
绿翘被瞪的软了膝盖跪下来,“爷赎罪,晚山茶是冬日里才有的花……”
顾修不听:“自己出去领罚。”
绿翘认命的往外头走,却听见顾修说:“算了,不必罚了。”
“找来晚山茶。”
绿翘躲过一罚,心里吁了一口气,双瑞想起来,“京都里有家花圃很有名,听说能种出来反季节的花,兴许能有晚山茶。”
顾修:“在哪?”
双瑞看了看外面天色,吞下了口水道:“现在外头三更天。”
“等天亮了,奴就去给您买回来成吗?”
顾修已经走到挂衣服的架子边,拿了外裳给自己套上,扣着衣襟,环腰封,不耐的重复一边,声音比外头的夜色更冷,“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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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瑞拍门,见里头迟迟没人应声,只好用砸的。
花圃守门的长工打着呵欠,“谁啊?”
“买花的。”双瑞朗声喊。
长工恍惚看了看天色,浓云遮着月光,夜色深不能见五指,天灵盖一个激灵醒了,“你等一下。”
留下一句安抚的话,转身去里头将工友喊起来,“……来打劫的毛贼了。”
顾修的耐性要耗尽,快要踹门时,门终于从里头打开,十几个短褐长工,手里拿着扁担,柴刀。
双瑞不自觉往后一退:“……黑店?”
为首的长工:“来花圃打劫?”
双瑞眉头一挑,这才意识到,对方误会了,递过来银子,“我们真是来买花的。”
长工们相互对视,用眼神说,神经病吧!
所幸,角落里有一盆晚山茶。
馥郁柔软的花香萦冲进鼻尖,顾修终于找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他抱进怀里,贪婪的嗅了一口,空空的心终于有了一点填补。
顾修一路将花抱在怀里,回到朝辉院,将那盆晚山茶放在花架上,以前,沈星语就是坐在这里做针线,一缕发丝垂在唇边,晚山茶映着她姣姣如波渠的脸,笸箩里还有做了一半的袜子。
是他的罗袜。
烛火飘摇,世界忽然变的不真实,恍惚间,顾修听见一道骨感清脆的声音:
“爷,您回来了啊……”
盛着光辉的桃花眼弯弯,搁了手中的针线,起身迎过来,纯白烟沙襦裙上金线垒的鸢尾花在灯下闪着晃人眼的光。
她如同天上的仙子,穿过皑皑白云和皎洁月光而来,扑进他怀里。
“星语……”
手指一拢,怀中的人化成泡影,瞬间消失不见,顾修睁开眼睛,四处一看,空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低头,指尖是那双钩了一半的罗袜,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了,心中空空的,疲累的靠着床榻,双目空洞。
疾风吹落了叉窗的叉杆,窗ㄅ牧舜盎Ш眉赶拢外面忽的下起骤雨,砸着琉璃瓦,哗啦啦往下流淌,外头还是沉酽酽的浓郁黑色,更漏也不过是四更天。
这夜,为何这样长?
二百六十一天了。
罗袜都要穿光了,他已经没袜子了。
沈星语,你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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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白日里,长工将夜里的趣事拿出来讲,因不知顾修身份,自然也说不出个具体的人名府邸,沈星语还当是哪个世家的纨绔子弟心血来潮也没当回事,但想到如今出入花圃的都是豪门大家的管事,还是嘱咐他们别将这事往外头说,免的惹祸上身。
长工们哪敢真的编排贵人,便没人敢再说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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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一处略偏僻的寝殿。
丹桂用炭笔做了记号,准备用剪刀裁开布料,是上好的云蚕丝,准备做一件婴儿的小肚兜。
贴身宫婢云心见丹桂已经拿起剪刀,心疼道,“娘娘,这云蚕丝是顶顶珍贵的东西,还是您出嫁时皇后娘娘赏赐的,这样好的布料,您怎么就不留着自己用呢?”
丹桂温婉笑着看过去,“这有什么,太子妃腹中的可是殿下的长子,金尊玉贵,这样的好东西才配给小皇子上身。”
云心还是心疼:“小小殿下金贵,什么好东西没有,那小衣尚功局都备了好多了,你送了也未必用,可这云蚕丝于您却只有一件。”
“您送云蚕丝,殿下和太子妃也不会觉得多珍贵。”
“送云锦,旁人也不会说,您就这点子好东西,何苦要将您最好的料子送出去?”
丹桂不为所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我送这东西,是出于我的本心,本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奖赏。”
云心可真替她着急:“可是主子,您这样太吃亏了呀。”
“你看别人讨好殿下,都是要让他知晓的,您倒是好,别人都是迎合殿下的口味给他送美食,偏您,非要按着殿下的衣脉做食疗,养生倒是养生了,可殿下也不喜欢呀。”
“光是这样也就算了,您还充作是大厨房做的,连个名也不担着。”
“您瞧瞧蕊侧妃,昨儿白日里送过去的九江酥,昨儿个晚上就侍寝了,殿下都多久不来您这了,您还巴巴做这些。”
“您做的事明明最多,可您这恩宠却是最少的,连寝阁也是最偏僻的。”
丹桂嗔她一眼:“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躬着脊背,眼睛也不眨的剪着云蚕丝,“殿下也有殿下的难处。”
“东宫里的女子这样多,可殿下只有一个。”
“太子妃如今有孕,孕中多思,殿下心中惦念,必然想多陪着,旁的侧妃家世本就好,都是殿下手中得力朝臣的亲眷,千金之躯,殿下自然也不能冷落太过。”
“我不过婢子出生,对殿下又无助益,算起来,我才是最不能为殿下排忧的,占了这侧妃位份,我心中难安呢,能为殿下做些事,我心里头高兴。”
窗ㄍ猓无意之中听了这话的九皇子,内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了一层,清泉般清澈,阳光般温柔。
这世上,再没有比真心更触动人心了。
这一日,外人只知道九皇子翻了丹桂的牌子,却不知,丹桂真正走近了九皇子的心中。
这种变化,只有丹桂这个枕边人才能感知。
虽说侍寝的次数还是和以前差不多,但丹桂就是感觉到不一样了,譬如,九皇子问了她的小名,关心她以前的生活,听到辛苦处看着她的目光中会有怜惜,会记得她的喜好,并随之让人递来那些小玩意,宴席上,丹桂也能捕捉到他无声看过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