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江南梅萼【完结】
时间:2023-06-07 14:53:15

  “她是要嫁人的,不会一直留在府里。你放心,今天回去我会教训她。”晏辞道,“上巳节你一定要来,曲江池中游有片桃花林,桃花林面向曲江池那边有一大片草地,我就在那里建行障。”
  “可是……”
  “就这样说定了,我等你。”晏辞不等她拒绝便调转马头,笑着跑了。
  林宛燕转头看着孟允棠,问:“你们不是和离了吗?他这是想做什么?”
  孟允棠生气地瞪着晏辞离开的背影,道:“招人烦呗!和离了还纠缠不休。”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去吗?”
  “去啊。要一个人喜欢你不容易,要一个人讨厌你还难吗?走,回家。”孟允棠让牵着驴子的老汉继续往长兴坊去。
  傍晚,街鼓声声,各坊关闭。
  贺砺刚回到卫国公府,戚阔便急不可耐地告状道:“阿郎,鹿十二在朝华玉浓坊前分发胭脂时假公济私,竟然对与你有仇的那位小娘子说昨日你拽她是为了救她,还以此为借口让那小娘子多拿胭脂。”
  贺砺将马匹交给马倌,转身看鹿闻笙。
  鹿闻笙忙赔笑道:“那就是个小娘子,被阿郎昨日的无心之举吓得战战兢兢的,若是宣扬出去,有损阿郎的名声。我这样一说,她心中再无芥蒂有何不好?她还说下次再见阿郎要亲自向阿郎道谢呢。”
  贺砺微微蹙眉道:“多嘴!”转身就向正院大门走去。
  戚阔幸灾乐祸学着贺砺也对鹿闻笙说了句:“多嘴!”跟着贺砺走到正门之前,贺砺忽然回身,看着他道:“几匹马都脏了,你去把马刷了。”
  戚阔傻眼:“啊?”
  贺砺一言不发进门去了。
  戚阔回身,只见鹿闻笙背着双手神气活现地走了过来,路过他面前时还不忘扭头取笑他一句:“多嘴!”
  贺砺用晚饭时,齐管事进来禀事。
  “阿郎,按你的吩咐找人去长安万年两处县衙借别的由头翻看了积年卷宗,得知去年三月,有个叫王二狗的王家湾人去长安县衙报过案,说他原本在保宁坊病坊养病的二叔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卷宗上并无结案陈词,此案是个悬案。老奴派人连夜去了长安下头的王家湾走访此人,得知去年四月初,王家失火,一家八口尽数葬身火海,无一生还。因担心打草惊蛇,病坊那边还未派人去查探,下一步如何走,还请阿郎明示。”
  贺砺夹了一筷子醋芹,眉眼低垂道:“不必再查下去了。”
  齐管事应是。
  “祖父阿爷他们被行刑那日,张筠姬身在何处,查到了吗?”贺砺问。
  齐管事道:“查到了,那段时间,张家娘子因故住在绥安侯府。”
  贺砺筷子一顿,问:“行刑第二日,她也未曾离开?”
  齐管事道:“未曾离开,据探来的消息说,那一年张家娘子似乎在绥安侯府住到年底才回了汝昌侯府。”
  “知道了,去备一份厚礼,明日,我要去汝昌侯府拜访。”贺砺道。
  齐管事领命退下。
  孟府。
  用过晚饭后,周氏将孟允棠叫到自己房中,拿出几匹她今天刚去东市买的料子在她身上比比划划。这几匹料子霞光粼粼锦绣辉煌,一看就价值不菲。
  “阿娘,我还有新裙子穿呢,你为何给我买这么好的料子?”孟允棠有些心疼钱,以薇还有几个月要出嫁,阿润也还未娶妻,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周氏道:“虽说现在这世道,女子与夫婿和离并不鲜见,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但有些刻薄之人,还是会因此就拿低人一等的目光看人。咱们彤儿要穿得比未和离时更好看,不能叫那些心眼狭小之人给低看了去。”
  “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说道做什么?旁人要想挑你的刺,哪怕你再好,也能鸡蛋里给你挑出骨头来。我寻常又不用出门交游,用不着这么多好料子做衣裙,要不……要不就留下这匹绯红色的,其它的都退了好不好?”孟允棠道。
  周氏道:“衣料行卖出去的料子,哪能给你退呢?就留着做衣裳吧。又不是月月都给你这般买,不缺你这点,啊。”
  “哦。”孟允棠抱住周氏的胳膊,小声道:“谢谢娘亲。”
  “夫人,门上突然来报,说听见有人敲门,开门后门外又无人,只看门槛上发现了一盒胭脂。”丫鬟雪兰拿着一盒鹿角桃花粉进来禀道。
  周氏接过胭脂翻来覆去看了看,就光溜溜的一盒胭脂,送胭脂的人什么信息都没留下。
  “没看着是什么人放在那儿的?”她问雪兰。
  “没看着。”雪兰摇头。
  周氏略一思忖,明白了,吩咐雪兰下去,转身对孟允棠道:“现在已经闭坊了,能在外头瞎逛还不怕被抓的,只有武侯。八成又是邵家二郎那个傻小子。”她晃了晃胭脂,抿着笑问孟允棠:“收不收?”
  “非亲非故的,收人家胭脂做什么?明日派个人去还给他吧。”孟允棠道。
  “他若不承认是他送的如何是好?”周氏故意问道。
  “那也给他,坊民捡到主人不明的物件,交给武侯铺处理不是很正常吗?”孟允棠绷着小脸道。
  周氏叹了口气,道:“那后生我也曾见过几面,相貌堂堂的人也殷勤,只是家底薄了些,武侯……也没有什么大的出路。还给他便还给他吧。”
  “阿娘,你在说什么呀?”孟允棠涨红了脸。
  “好好好,不说他了,继续说料子。”周氏笑道。
  母女俩在房里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天色不早了,孟允棠从周氏房中出来,回自己房里去。
  孟家这间院子不算大,孟允棠来到自己房前,转身往院子深处望去,以薇的生母白姨娘房里已经熄了灯了。
  阿爷今晚宿在她那儿。
  阿爷是个好阿爷,对母亲来说,他也是个负责任的好丈夫。可是这也不妨碍他前后纳了两房妾室,书房里还有两个通房丫头。
  孟允棠心情郁郁的。
  做妻子的看着自己的夫婿去睡别的女人,心里真的不会难过吗?
  或许她不该让阿娘把那盒胭脂还给邵家二郎?邵家二郎家底薄,没前途,那她不就可以管住他不让纳妾了吗?
  可万一他家底薄没前途还要纳妾,岂不是更气人?
  算了,不要七想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4章
  次日上午,贺砺带着鹿闻笙和戚阔来到位于常乐坊的汝昌侯府,鹿闻笙上前递上拜帖。
  门人进去通报后不久,汝昌侯张伯兴和他的嫡长子张秀峰就亲自迎到了门外。
  寒暄一番后三人来到张府的正堂坐下。
  贺砺侧过头,向主座上的张伯兴道:“自我回到长安,我阿姐便一再在我面前说起张侯对我贺家的恩德,叮嘱我定要亲自上门来道谢。我刚回长安,诸事冗杂,迁延至今才得空,还请张侯见谅。”
  张伯兴忙道:“哪里哪里,贺大将军太客气了。当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圣人不但给我父子封了官,赏赐诸多,小女更是受封县君,真是皇恩浩荡,受之有愧。”
  贺砺道:“张侯自谦了,此事放到现在或许是举手之劳,而在当年,却绝对没有举手之劳这般轻松。说到这里,其实我有一事不明。当年张贺两家并无多少私交往来,不知张侯当时为何甘冒奇险,为我贺家人收殓尸骨?”
  张伯兴面色讪讪,对贺砺道:“不瞒贺大将军,在此事上,我张家满门都是沾了小女六娘的光。当年她小女儿心思,做事只凭一腔热血上头,并未考虑后果,也未告诉家里人。贺家平反后,为了能让贺老国公和令尊令兄葬入贺家祖坟,她才不得不将此事说出来。只是她现如今已嫁做人妇,为免外人说嘴,对外才宣称当年是我们父子给贺老国公他们收敛的尸骨。”
  贺砺颔首。
  张伯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让贺砺喝茶。
  贺砺端起茶杯,突然问道:“不知张娘子当年为了安葬我家人花费多少?”
  张伯兴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张侯为何如此激动?莫不是张娘子未曾向你提及此事?”
  张伯兴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贺砺这边,一抬眼便撞上一双黑沉幽深,带了点冰冷厉色的眼睛。
  张伯兴被他这一眼盯得心都跟着颤了一下,再细看时,却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勉强压住紊乱的心跳,道:“不是,她定然是说过的,只是我不记得了。”他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张秀峰,问道:“你可还记得?”
  张秀峰已经打好腹稿,见张伯兴问,便流利地道:“记得,六妹说,她是从保宁坊的病坊里找的乞儿与浮浪儿去办的事,那些人穷困潦倒,只用了两贯钱便打发了。贺大将军无需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贺砺看着并未生疑。
  略坐了一坐,贺砺提出要走,张家父子又亲自送他出门。
  到了外院,张伯兴热情道:“贺大将军,过两日是家母七十大寿,还望贺大将军能拨冗莅临。”
  “是家宴,还是……”
  “不是家宴,所有亲朋好友都会邀请的。”张伯兴忙道。
  贺砺点头表示了解,却没说来还是不来。
  送走了贺砺之后,张伯兴用手帕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张秀峰在一旁惊魂未定道:“这贺砺年纪轻轻的,气势怎的这般慑人?方才在他面前,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张伯兴一边回身往府内走一边道:“贺家出事时,他年才十四,流放塞北。那时候,多少人想对贺家斩尽杀绝,他能活下来,其心性能耐岂是常人能比?圣上复位后,他在河北道任折冲都尉,里里外外不知杀了多少人才能回朝叙功任检校右威卫大将军。你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是因为他身上带着血腥煞气,生人勿近。”
  张秀峰跟在一旁道:“既如此,那祖母大寿,我们要请孟家老三一家吗?”
  张伯兴道:“自然要请,孟家上下都请,偏不请孟老三一家,岂不更惹人怀疑?你姑祖母让人捎口信过来,说事情已经摆平了,没人敢跟你六妹抢功,让我们不必操心。”
  张秀峰心里大为舒畅,道:“那就好。”
  出了常乐坊,鹿闻笙看贺砺策马在路上慢慢溜达,似乎漫无目的地模样,便跟上去问道:“阿郎,接下来去哪儿?”
  贺砺回过神来,还未说话戚阔便抢着道:“现在东西市都未开市,不如去平康坊吧。”
  鹿闻笙甚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戚阔理直气壮道:“你看我做什么?我不信阿郎年纪轻轻的会没有男人的需要,不过是还没遇着喜欢的罢了。我昨天看了,平康坊里到处都是貌美的小娘子,阿郎可以慢慢挑选,总有一款适合阿郎。”
  贺砺问他:“昨天让你刷的马刷完了?”
  戚阔兴冲冲道:“早就刷完了。”
  “那就再刷一遍吧。”
  “啊?”戚阔僵在原地。
  鹿闻笙笑嘻嘻地策马从后头走来。
  戚阔回过神来,看着贺砺的背影大声道:“阿郎你是不是不行啊?”
  前头贺砺一勒缰绳。
  鹿闻笙忙一鞭子抽在戚阔的马屁股上,道:“赶紧回去刷马吧你!”
  戚阔的马吃疼窜了出去,戚阔还在马上大叫:“阿郎,我不理解,我委屈,我明明都是在为你着想……”
  打发了聒噪的戚阔,贺砺带着鹿闻笙从坊门进了崇仁坊,去幽州进奏院呆了片刻,出来转过一条巷子,头一扭就看到孟允棠和林宛燕带着丫鬟边说边笑地从巷子那头向这头走来。
  她今日盘了个单螺髻,髻上恰到好处地插了两支雕刻精致的细头金钗,簪一朵开得正好的大红色茶花。额上画着花钿,唇角点着红圆靥,上身穿一件浅蓝色窄袖短襦,红色对襟滚边用金线绣了穿枝花纹,下着绣着宝相花纹的石榴红长裙,挽一条杏黄色的披帛。袅袅婷婷笑颜如花,引得路过的少年郎频频回首。
  贺砺目光发沉,站在原地看着她。
  还是林宛燕先看到了贺砺,扯了扯孟允棠的胳膊,孟允棠这才看到他。
  而她看到他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侧头向两边看了看,似乎在看有无别的巷道可以绕行。见只有这一条笔直的巷道,没有别的路可走,还失望地双肩微微一垂,和林宛燕一道慢吞吞地走过来,神情动作都拘谨了许多。
  贺砺主仆两人就站在巷子正中间,她自然不能视而不见。林宛燕向他行礼时,她也跟着含糊地喊了声“贺大将军”,声音低得恐怕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贺砺眼睛盯着孟允棠,冷淡地“嗯”了一声。
  林宛燕打过招呼后,见贺砺只是嗯了一声,不说话,就想离开。
  孟允棠紧紧地挽着她的胳膊。
  两人刚一挪步,贺砺身子一侧,拦住了孟允棠的去路。
  鹿闻笙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状忙上前对林宛燕道:“小娘子可否回避一下?我家阿郎与这位小娘子有话要说。”
  虽然此前已经见过两面,但今日孟允棠才算跟贺砺真正的面对面,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身高最多只到这男人的肩上一点点……
  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让人很有压力了,孟允棠根本不想和他独处,就紧紧挽着林宛燕的胳膊不放。
  林宛燕不回避,贺砺主仆也不让路,两拨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孟允棠一看这样也不是办法,只得放开了林宛燕的胳膊。
  林宛燕如蒙大赦,忙带着丫鬟跟着鹿闻笙闪到一旁,独留贺砺与孟允棠两人在原地。
  “八年未见,不认得我了?”她不说话,贺砺只得先开口道。
  成年男子特有的低沉又有质感的嗓音像敲街鼓一般擂动着她的鼓膜,让她的心也不受控制般跟着怦怦直跳。
  孟允棠的第一反应还是陌生,在她的印象中,贺临锋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她强忍着这种陌生带来的生疏感,低低地叫道:“贺、贺郎君。”
  听到如此称呼,贺砺眉头狠狠一皱,垂眸看她,却只能看到她鸦黑的发髻。
  “脸上长麻子了?一直低着头?”他不悦地道。
  孟允棠:“……”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这人出口伤人的臭德行跟当年分明一模一样。
  她弯着细腻柔白的脖颈,心中气恼,就想着,还不如趁此机会把话跟他说明白了,顺便道个歉,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想到此,她弱弱地开口:“心中有愧,不敢抬头见郎君。”
  “有何愧疚?”
  “不该在你家破之日去找你退婚。并非有意落井下石,只是实在不知那日会发生那样的事,请贺郎君见谅。”
  “后悔了?”贺砺问她。
  孟允棠下意识地点点头,忽想到这样会让他误会,忙又摇了摇头。
  “不后悔?”贺砺眉头又皱了起来,她一直低着头让他心中更为焦躁。他上前一步,想强迫她抬起脸来看着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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