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江南梅萼【完结】
时间:2023-06-07 14:53:15

  孟允棠见阿爷这般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心下感动,扑过去抱住孟扶楹道:“谢谢阿爷,阿爷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爷。”
  孟扶楹老脸一红,拍着孟允棠的脊背道:“好啦好啦,多大的姑娘了还撒娇,你瞧你妹妹都在笑你了。”
  “我不管,我阿爷就是好。”孟允棠站直身子,扯着孟扶楹的袖子道:“阿爷,你过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孟扶楹跟着她走到一旁,问:“何事?还神神秘秘的。”
  孟允棠站住脚步道:“阿爷,明日上午你去西市署之后,别呆在署里,找些由头去西市里逛逛可好?”
  孟扶楹迷惑:“这是为何?”
  “十娘今天跟我说,要你帮她买十盒鹿角桃花粉,她明日来知道我没叫你帮她买,定会去西市署寻你,我不想你帮她买。”孟允棠直言道。
  孟扶楹为难道:“她既拜托了你跟我说,不帮她买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当年她害得我错嫁晏辞不说,今天见了我还嘲笑我不该和晏辞和离,说和离了我就再也嫁不出去了。这样的人,你还要帮她买吗?”孟允棠侧身撇头,把不高兴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
  孟扶楹气道:“她怎能这样说话?也太不知所谓了!乖彤儿不生气,我不帮她买。欺负了我闺女还想让我帮忙?做她的春秋大梦!”
  孟允棠这才转过身来,朝孟扶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第一遍报晓鼓敲响时,卫国公府东北角松龄院里各处的灯渐次亮了起来。
  这是贺砺小时候住的院子,如今整个卫国公府只剩下他一人,所有的院子都随便他住,可是他依然只想住在这里。
  今日是奇日,皇帝视朝,也是贺砺第一天上朝。
  检校右威卫大将军,官秩正三品,衣紫袍,束金玉带,配金鱼袋。
  他站在房中,平展双臂。
  贺令芳送来的丫鬟沉默而利索地帮他穿戴。
  大约是考虑到他二十二了还未成婚,刚回长安身边也没人,贺令芳送来的这四名丫鬟容貌都很出挑。
  站在他正前方帮他扣衣扣的丫鬟眼睛略略一抬,只看到大将军的脖子被这紫色的官袍一衬,白得如雪似玉,喉结凸得让人浮想联翩。
  她双颊一红指尖一滑,一颗扣子扣了两次都没扣上。
  贺砺垂眸扫了她一眼,抬手将她挥开,自己将那粒扣子扣上,抬步就走了出去。
  齐管事凑上来听候吩咐。
  “把我阿姐送来的这四名丫鬟给她退回去。”贺砺一边向外院走去一边道。
第11章
  孟允棠的手帕交林宛燕与她同住一个坊。用过朝食后,孟允棠跟周氏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鹿角桃花粉去林家找她。
  林宛燕的祖父原是左谏议大夫,在八年前那场政变中受了牵连,被外放郴州任郴州长史,没多久病故任上。
  林家从此一蹶不振,林宛燕幼时定下的婚约也黄了,如今她要嫁的吕三郎是她的表兄,婚期就在三月十六。
  林夫人见到孟允棠来找林宛燕,对她十分热情。在长安这种名利场,能不因富贵贫贱始终保持初心的人不多,就拿林宛燕来说吧,自幼要好的朋友,到了现在,也就还剩下孟允棠和姜玉初两个人而已。
  林宛燕却似心情不太好,出来见孟允棠时眼眶红红的仿佛刚哭过的模样。
  林夫人对孟允棠道:“彤娘,你快劝劝我这傻丫头吧,多大的点事,跟我闹了一早上脾气了。”
  林宛燕冲她阿娘哼了一声,就把孟允棠拖到她房里去了。
  孟允棠问她:“什么事啊?一大早的就哭鼻子。”
  林宛燕拉着她在坐床上坐下,又吩咐丫鬟去泡孟允棠爱喝的茉莉花茶,气鼓鼓地对孟允棠道:“早上那吕三郎来我家,跟我阿娘说最近大雁难得,若实在弄不到,亲迎那日的奠雁礼能否用鹅代替,阿娘居然答应了。我不依,阿娘反说我不懂事。说本来没有大雁就可以用鹅,鸭,甚至木鸟代替的。吕三郎为此还特意过来打声招呼,已经算是用心了。
  “可是奠雁礼后的大雁不是要放生的吗?我一想到别人放生的大雁飞回去夫妻团聚,翱翔蓝天,伉俪情深,而我放生的却是一只鹅,在泥塘里乱跑,三妻四妾,不知何时就被人杀了炖了,我就好生气……”说到这儿,林宛燕又要哭了。
  孟允棠忍不住噗嗤一声。
  林宛燕泪汪汪地看过来,刚要抱怨她笑话她,孟允棠止住笑正色道:“玉剪,你想得很对,我支持你。旁的不说,奠雁礼上那雁可是要由新郎从行障那头扔到新娘这头来的,扔过来一只活蹦乱跳的鹅,万一把你啄了可怎么好?就算啄不到你,啄到负责捆鹅的姐姐妹妹姑姑嫂嫂也不行啊。”
  林宛燕忙道:“就是!”
  孟允棠继续安慰林宛燕:“你先别着急,这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嘛,咱们一起帮着想想办法。金雁或许不好找,但是一只活雁,我相信还没那么难找。”
  “嗯!”林宛燕点点头。其实找不找得到都不要紧,若真没有,也不能强迫吕家变一只大雁出来。她要的只是有人认同她安慰她,站在她这边,以冲淡她将要为人妇为人媳的恐慌而已。
  说完了自己的事,她问孟允棠:“你今日怎么这般早就来了?我瞧着你也没坐车,怎么来的?”
  孟允棠道:“还能怎么来?用腿走着来呗。”
  林宛燕蹙眉,不忿道:“从胜业坊走到这儿?你婆母现在已经过分到连你出门都不给你马车坐了吗?”
  “瞧把你急的,从胜业坊走过来,我岂不是腿都要走断了?我从家里走过来的。我、和、离、了。”孟允棠笑道。
  林宛燕一愣,随即大喜:“真的?什么时候和离的?我竟然不知!”
  孟允棠道:“就前两天,这不刚回家就来找你了吗?”
  林宛燕拊掌道:“离得好,让那个眼瞎的晏辞后悔去吧!来,吃块红豆糕,我娘刚做的,还温着呢。”
  孟允棠拿了红豆糕,和林宛燕一道吃起来。
  “对了,说来送你新婚贺礼的,说了半天也没拿出来。”孟允棠将拎过来的小小锦盒递给林宛燕,道:“礼轻情意重,你可不许嫌弃。”
  “什么呀?”林宛燕打开锦盒,看到里头镶嵌着珍珠贝母的胭脂盒子,高兴地小声尖叫:“鹿角桃花粉?不是说今天下午才开卖吗?你从哪里得来的?”
  孟允棠嘴里含着红豆糕,口齿不清道:“你忘了我阿爷是做什么的了?”
  “哦。”林宛燕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对孟允棠道:“谢谢你,有心了。”
  她高兴了一阵,又问孟允棠:“你今日下午有事吗?”
  “没事啊,你有事?”
  林宛燕道:“我想去西市再买几盒鹿角桃花粉,送给我未来的婆母,大姑姐,和二姑母。”
  孟允棠惊讶:“吕三郎的二姑母还住在娘家?这都有两年了吧?”
  林宛燕点点头,“吕三郎说听他二姑母的意思是不准备再嫁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些烦恼:“若是个好的,让吕三郎和他大兄给她养老送终倒也无妨,可偏偏是个喜欢挑事的。”
  长辈喜欢挑事的滋味孟允棠可太了解了,她同情地握了握林宛燕的手,道:“那下午我们一道去西市看看吧,不知道能不能抢到。”
  林宛燕道:“嗯,能买就买,不能买也没办法。对了,今年这鹿角桃花粉卖多少钱一盒?”
  孟允棠道:“我阿爷说八百。”
  林宛燕惊讶:“天哪,怎么比去年贵了整整二百多?那三盒岂不是要两千四百钱?”随即又肉痛地捂住心口,往坐床上一倒,哀嚎:“呜,我的私房!”
  孟允棠乐不可支。
  午后,微风和暖阳光灿烂。
  贺砺骑着白马,左边跟着东陵郡王李铎,后面跟着扈从和平康坊青云苑的谢都知,一行鲜衣怒马男俊女美,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李铎侧过头看了贺砺几眼,忍俊不禁。
  “从太极宫笑到这儿了,你还要笑多久?”贺砺目视前方,不咸不淡地问。
  李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实在是太好笑了嘛!‘何御史何不以溺自照,看看如此自夸,亏心否?’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如何说出这话自己却又不笑的。”
  贺砺策马往西市去,道:“实话而已,有什么可笑的,我看你才奇怪。”
  “我哪儿奇怪了?圣人当时神情古怪,你当为何,忍笑尔。”李铎道。
  贺砺不语。
  李铎左右一看,见随行离得甚远,便向贺砺那边侧过身去,低声道:“只不过,你刚回来,第一天上朝便断秦衍一爪,会否显得太过锋芒毕露?”
  “他奈我何?”贺砺冷声道。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如今你虽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但他在长安盘踞已久树大根深的,备不住就从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伸出把刀来刺你一下。”李铎道,“太后叫我看着你,也是要你收敛的意思。”
  贺砺没吱声,李铎也就没再说话。
  西市胡人多,街道上驼铃叮当,道旁的酒馆里传来番邦的乐声和胡姬充满异域风情的歌声,伴着阵阵酒香和烤肉的香味。
  转过街道口,往右那条道被车马给堵塞了。鹿闻笙自觉地下马上前查看情况,不多时回来禀道:“阿郎,前面朝华玉浓坊今日出售鹿角桃花粉,道路已经被赶来抢购胭脂的各家车马给堵住了,西市署的不良人正在疏导,但看情况一时半会儿清不出道路来。”
  李铎以鞭击掌,道:“晦气,我跟你说的那家酒馆就在朝华玉浓坊的对面。既如此,咱们换一家?”
  贺砺无可无不可,和李铎一道掉头往左行。
  鹿闻笙翻身上马,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旁戚阔问他:“你为何松了口气的模样。”
  鹿闻笙道:“你不知,昨日马行那位小娘子也在那边排队……嗨,总之避开好,避开好。”
  前头贺砺渐渐停了下来。
  李铎走到前面,回身看他:“怎么不走了?”
  “渴了,懒得折腾,就那家吧。”贺砺道。
  “可是过不去啊。”李铎道。
  贺砺下马。
  李铎双肩一塌,妥协:“行行行,走过去走过去。”
  一行就在街口下了马,从塞满道路的车马之间见缝插针地往朝华玉浓坊对面的林下酒坊走去。
  街道上都塞满了车,朝华玉浓坊门口队伍排成了长龙,对面的林下酒坊里自然是人满为患。
  贺砺与李铎进去没一会儿,二楼临街最好的位置就被清了出来。
  贺砺在栏杆旁的几案后坐下,侧过头目光往楼下的人群中一扫,就看到了孟允棠。
  原因无他,旁人都好好站着,就她惫懒地抱着站在她前面的女子的腰,还把下巴搁在人家右肩上。
  她排得位置还算靠前,前头只有二十多人。
  “贺大将军,请用茶。”耳畔传来温婉娇媚的声音。
  贺砺扭头一看,见李铎带来的那位谢都知正跪坐在他身边奉茶。
  他眉头狠狠一皱,面若寒霜,斥道:“谁让你坐这儿的?起开!”
  谢云鬟惊住了,作为平康坊首屈一指的青云苑里的翘楚,她十三四岁就做了都知,多年来被文人雅士达官贵胄捧惯了,何曾遭遇过这样的疾言厉色不留情面?一时又羞又愧,眼中噙泪。
  李铎一见,忙道:“嗨呀,我特意带她来助兴的,你生什么气嘛!”说罢又招呼谢云鬟:“他是个不解风情的,你坐我这儿来。”
  谢云鬟委委屈屈地挪到李铎那边坐下,鹿闻笙很有眼色地上前将她奉给贺砺的茶杯端走,重新给贺砺上了一盏茶。
  楼下,孟允棠挂在林宛燕身上,随着队伍迁移慢慢地往前挪动。
  “一二三四……还有十九人了,看来今天定然能买到。”林宛燕道。
  孟允棠道:“你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林宛燕顿时苦了脸,抱怨道:“我好不容易强迫自己不去想价钱的,你别总是提醒我好不好?”
  孟允棠下巴枕在她肩上,笑得可开心了。
  “哟,这不是骗婚在前,婚后不受我大兄待见,趁他酒醉哄他和离,顺便坑了我大兄十万衣粮钱的孟娘子么?”原本还算安静的朝华玉浓坊门口突然响起这么一道声音,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孟允棠放开环着林宛燕腰的手,站直身子转头一看,原是晏辞的妹妹晏繁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容貌美艳神态高傲的贵女,面生得很。
  “你……”林宛燕见晏繁众目睽睽的上来就往孟允棠身上泼脏水,正欲仗义执言,孟允棠伸手按住她,对晏繁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竟日仗着在双亲和兄长面前得宠,日日给我上眼药,撺掇府里仆众刁难冷待我,我能与你大兄和离吗?”
  众人一听这话,又纷纷拿眼睛去瞧晏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内容无非是“这小姑子居然刻薄大嫂”“不鲜见,很多爱挑事的小姑子都刻薄兄弟媳妇”云云。
  晏繁气得涨红了脸,指着孟允棠道:“你敢污蔑我?”
  孟允棠道:“是不是污蔑,大家都看着呢。我与你大兄和离了,你尚且不放过我,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口出恶言,更遑论我在你家做媳妇之时?”
  众人一听,暗暗点头,这话说得有理。
  晏繁被她驳得说不出话来,又急又气。
  与她同来的秦思莞瞟了孟允棠一眼,开口道:“瞧你口舌伶俐不饶人,想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即便你与晏二娘之间有龃龉,也未必全是晏二娘的错。”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呢,我与晏二娘之间的事,这位小娘子既不了解,还是不要轻易下论断的好。”孟允棠不卑不亢道。
  谁知话音刚落,秦思莞身后两个壮婢便呵斥道:“放肆!敢对我家娘子无礼?”说着气势汹汹地就要上前拿孟允棠。
第12章
  孟允棠没料到对方一言不合就要上全武行,惊得呆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宛燕拦在她身前大声道:“青天白日的,你们想做什么?还想打人不成?有没有王法了?”
  “我家娘子乃相府千金,岂是你们这些贱民能冲撞的?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打!”壮婢喝道。
  四周的人一听是相府千金,都不敢上前来相帮。
  穗安禾善等丫头都护在孟允棠身边。
  孟允棠瞧着敌我双方的体型差,知道打是打不过的,忙叫她们去找她阿爷过来。
  秦思莞面色平静地看着婢子欺人,并不阻止。晏繁盯着得花容失色的孟允棠,一脸得意。
  壮婢见林宛燕不肯让开,正要伸手去抓她,忽不知何处飞来一只茶杯,正中她后脑。
  壮婢疼得“哎哟”一声,伸手到后脑勺上一摸,一手的血。
  众人愕然,顺着茶杯飞来的方向仰头向林下酒馆的二楼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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