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江南梅萼【完结】
时间:2023-06-07 14:53:15

  从大明宫出来,贺砺回到卫国公府,去书房修书一封,唤鹿闻笙进来,道:“这次幽州之行,你不用去。”
  鹿闻笙急道:“阿郎,你此行凶险,某想随行。”
  “无妨,死不了。你留在长安,有更重要的任务。”贺砺将手中写好的信递给他,叮嘱道:“保护好孟小娘子,若孟家那边有什么十万火急解决不了的事情,你拿着这封信到辅兴坊东南角找鱼宅,将这封信递进去,那是鱼俊义的私宅。”
  鹿闻笙接了信,表情纠结,沉默不语,显然对于自己此番不能随行一事不能释怀。
  贺砺看着他道:“你一再撮合我与孟小娘子,想必心里明白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从幽州回来我就会娶她。此番托付给你的,是我唯一成家的机会与余生的幸福。”
  鹿闻笙站直身子,单膝下跪,叉手铿然道:“定不负阿郎所托!”
  贺砺颔首,又道:“至于林小娘子与林小郎君,以及他们的丫鬟,如要出门,不必拦着,暗中跟随便是。不要让她们去打扰孟小娘子。”
  “是。”
  “派人去叫张伯兴来见我。”
  张伯兴随叫随到,贺砺故意将他晾在外头半个时辰才见。
  “张侯,我为你新谋了一件差事,绛州铜冶使,想来不出三日封官的旨意便会下达府上。”贺砺端着茶杯,有些漫不经心道。
  张伯兴呆住。
  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听到回应,贺砺抬头看他:“怎么?这差事,张侯不喜欢?”
  “不不不,不是,只是……这铜冶使位卑而任重,按规矩不都是河中监军兼任的么?”这样的大肥差,一向是朝中打破头也未必抢得着的,就这么落在他头上,张伯兴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
  “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张侯安心上任便是,都知道你背后是我,无人敢寻你的麻烦。”贺砺淡淡道。
  张伯兴忙起身,激动地叉手道:“多谢大将军提携。”
  贺砺摆摆手示意他坐下,道:“你张家于我有恩,这都是应该的,不必挂怀。今日找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张伯兴道:“大将军尽管吩咐,某无有不从。”
  贺砺望着他道:“孟家老太太是你张家出去的人,你去跟她说一声,别仗着长辈的身份干涉晚辈的生活,尤其是孟老三一家。别自找不痛快,孟七娘要是不痛快了,我就不痛快,我要是不痛快了,那谁也别想痛快。”
  “是是是,既然是大将军的吩咐,我一定好好去跟我姑母说。”张伯兴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铜冶使”三个字,冥冥中仿佛看到他张家的门楣在他这一代金光万丈。
  贺砺冷眼瞧着他泛红的面颊与晶亮的额头,随口问道:“绥安伯府现今情况如何?”
  张伯兴呆了呆,勉力找回一丝清醒,道:“还好,只是罚没了家财,前段时间我已送了些钱财过去资助他们的生活,以后也会继续管他们吃穿的,断不会让他们因为短了钱财去烦扰孟老三一家。”
  贺砺满意地一颔首,道:“如此甚好。”
  午后,贺砺正在做临行前的最后准备,鹿闻笙来报,说孟小娘子来了。
  孟允棠来到外书房时,一张小脸被晒得红彤彤的,额上鼻尖上蒙着一层细汗,亮晶晶的,和她的眼睛一样。
  “上哪儿去了?弄得这一身汗?”贺砺起身,一手牵了她,吩咐仆人去给她打水擦脸。
  “不用了,我就来看看你,马上就回家了。”孟允棠道。
  贺砺挥退仆人,低头望着抱着他腰的小娘子,笑道:“怎么?我还没走,你就开始舍不得了?”
  “嗯!”孟允棠点一点头,松开他,往他腰间一看,发现没挂荷包,就问:“你怎么不挂我给你的那只荷包?不喜欢吗?”
  “喜欢,舍不得挂,风尘仆仆的给弄脏了怎么办?”贺砺抬手,拇指刮去她鼻尖上那点晶莹的汗珠。
  “弄脏了也没关系啊,我那儿还有七个呢……”孟允棠说完发现不妥,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贺砺果然笑了起来,道:“还有七个?我走后你一年为我绣一个?”
  “我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绣的。”孟允棠嘴硬。
  贺砺握住她的双手,道:“以后别绣了。小时候我笑话你绣的荷包丑,其实就是看你绣荷包时总是戳伤手指头。你也真是倔,扎到手指头就掉两滴眼泪,掉完了袖子一抹眼睛,还继续绣。我让我阿姐给我寻摸一帮绣娘回来,以后你要绣什么,都让她们绣去。”
  “嗯!”孟允棠开心地点点头,她对女红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其实一直都没有多大的兴趣。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用红布缝出来的三角形平安符,道:“我去庙里为你求了一枚平安符,你出门的时候,就把它放在荷包里。我知道很可能没什么用,但,万一有用呢?”
  贺砺从她手中接过那枚平安符,右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人捂进怀中,温声道:“没事的,此行就是路途遥远耗时久了些,不危险。好好在家呆着,等我回来娶你。”
第59章
  贺砺走后, 孟允棠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偶尔睡糊涂了,孟允棠甚至会怀疑前段时间的一切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但鹦鹉架上多出来的鹦鹉, 马厩里的春光,还有天天来家里报到的鹿闻笙都提醒着她, 那并不是梦。
  弟弟不在家,贺砺也走了,爷娘都有伤在身,她也很安分,每日在家除了帮助阿娘安排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便是躲在房里绣嫁衣。她做女红慢, 三四个月时间绣一件嫁衣对她来说时间还有点紧。
  上次和晏辞成婚时间更赶,那件嫁衣是阿娘和以薇还有穗安禾善帮她一起绣的,所以这次她也毫不客气地叫了以薇来帮忙。
  这天姐妹俩和两个丫头正在孟允棠屋里绣着呢, 前头来报, 说是林宛燕来了, 孟允棠就迎了出去。
  林宛燕成亲后还没与孟允棠见过面,孟允棠理解, 她刚去了夫家,要适应的地方肯定很多, 不得空是正常的。她自己这边乱糟糟的一堆事,也没去吕家找过她。
  今日一见,发现林宛燕似是清瘦了一些,孟允棠疑心她在夫家过得不好, 领她去见过周氏后, 便将人带到了自己房里。
  林宛燕既是孟允棠的手帕交,与孟以薇穗安禾善自然也是相熟的, 来了见大家都在帮忙绣嫁衣,一问,知道孟允棠要嫁给贺砺,她便高兴起来,当即坐下和大伙儿一起绣。
  她原是正好得空来问香糯坊的事的,见孟允棠有更重要的事忙,自然也就将香糯坊的事抛到了脑后,只对孟允棠道:“前几日我与吕三郎去西市时,恰好遇到钟丽娇,她说姜姐姐有孕了。”
  孟允棠停下手中的活计,惊讶抬眸:“姜姐姐有孕了?她不是说不生了吗?”
  林宛燕道:“能生是好事,不然万一以后夫婿纳个妾室生下庶子来,姜姐姐后半辈子的日子怎么过?小葭月长大了毕竟是要嫁人的。”
  
  孟允棠一想也是,道:“那咱们哪天约个时间一道去探望探望她吧。”
  林宛燕点头应喏。
  孟允棠瞧她两眼,问道:“你在吕家过得如何?我瞧你怎么还清减了些?吕家需要你操劳吗?”
  林宛燕低着头专心绣着裙腰上的宝相花纹,道:“我不过是三儿媳,头上有婆母大嫂二嫂,需要我操劳什么?只是……”
  她抬起头来,看着孟允棠,目露歉疚,道:“彤娘,你送我的那支事事如意簪,被吕三郎的表妹强买走了。”
  孟允棠:“什么叫强买走了?她花了多少钱跟你买?”
  话说到这里,林宛燕也顾不得丢人了,忿忿道:“那支簪喜庆又好看,刚嫁过去那阵子我几乎天天戴着,她许是一早就看上了。六天前,吕三郎的姑妈和他表妹忽然找到我,拿了五千钱跟我买那支簪,说第二日有郎君要来相看,她表妹需要那支簪撑撑场面。我自是不肯卖给她们,他表妹就哭,她姑妈说我太小气,说着说着吵起来,他姑妈就问吕三郎她阿爷是不是不想养着她这个妹妹和外甥女了,吵得阖家不安宁。我婆母看着实在不像话,拿了她的两支金簪来给我,劝我拿出金簪息事宁人。吕三郎也说以后补一支好的簪子给我,我骑虎难下,只能将那支金簪给了她。他姑妈怕我以后反悔,还非得把钱塞给我,说那支簪子是她们买的,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真是岂有此理?五千钱就买你那支簪?为什么不干脆明抢?”孟允棠也生气了。
  那支金簪她也很喜欢,雕成柿子枝叶形状的钗头上坠下来八缕柿子流苏,都是红宝石的。雕工精湛惟妙惟肖,她一见就喜欢上了。只是当时念及林宛燕要出嫁,那支簪有红色的宝石流苏,意头又好,这才忍痛割爱,给了林宛燕。
  居然就被人这般不要脸地强买了去?五千钱?连簪上的一颗宝石柿子都买不着!
  禾善义愤填膺,顾及身份,没有擅自开口。
  孟以薇向来不是多话之人,穗安也一样。
  孟允棠气了一阵,道:“不行,我得去帮你把簪子要回来。五千钱买这根簪子,她们做梦呢!”
  林宛燕摇头道:“算了,虽然我也很生气,但是你不知道吕三郎她姑姑就……说句不尊重的话,就是个泼妇。他爷娘又特别好面子,怕左邻右舍看笑话,所以一向都迁就她。我不想为了我的事让你丢面子。”
  “这不单单是你的事,那枚簪子是我送你的,给你戴我愿意,给别人戴我不乐意。再说了,吕三郎的表妹会出嫁,他姑妈看样子可是要在他家住一辈子的,以后你若再有了什么好的香的,再被她看上了怎么办?难不成每次都让她花少少的钱‘买去’?既然不能吵,那我们就想个不吵的法子把簪子要回来。趁现在人多,大家都赶紧想想办法。”孟允棠道。
  众人思量一阵,穗安率先开了口,她问林宛燕:“林娘子,那表妹,平常戴那枚簪子吗?”
  林宛燕道:“来客就戴,出门赴宴也戴,可显摆了。”
  穗安道:“既如此,要不,你和我家娘子合唱一出双簧?”
  孟允棠来了兴趣,问:“如何唱?”
  穗安又问林宛燕:“最近吕府有何喜事需要宴请宾客么?”
  林宛燕道:“再有十天是我公爹五十大寿,准备大办的。”
  穗安道:“我家娘子如今与贺大娘子是结义姐妹的关系,若是你邀请我家娘子去赴宴,吕家人应当不会反对吧?”
  “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反对?”林宛燕道。
  “既如此,那不如……”穗安低声将计划说了一遍。
  孟允棠与林宛燕对视一眼,林宛燕扭头看着穗安,又惊又喜,对孟允棠笑道:“想不到穗安还有军师之才啊!”
  “她一向都是聪明的。”孟允棠很自豪。
  穗安红了脸,道:“不过拙计而已,还不知管不管用?”
  “一听便是管用的。”林宛燕欢喜不已,对孟允棠道:“那就这般说定了,回去我就跟我婆母说,给你家发张请帖来。”
  孟允棠点点头。
  
  于是几人又重新拿起针来,一边说笑一边继续帮孟允棠绣嫁衣。
  九天时间转瞬即逝。
  一夜春雨淅沥,至明方歇。园中绿叶油亮,落红遍地。
  穗安进了寝房,轻轻掀开丁香色的床帐,见孟允棠陷在锦褥秀被中,乌发铺了满枕,光洁的脸蛋仿佛是落在锦绣中的一块羊脂白玉,温润静美。
  悬在帐顶下的银薰球残烟细细,还在倾吐微甜的芬芳。
  穗安放下床帐,转而来到妆台旁,刚准备给两只鹦鹉喂食,一只喜鹊就落在了院子里,隔着窗子十分聒噪地“喳喳”大叫起来。
  彩衣一听,在紫竹架上跳来跳去,欢快地说:“今乃嘉日!今乃嘉日!”
  床榻里传来女子被扰了清梦的哼哼声,穗安索性也不喂鸟了,过去将床帐挽起。
  孟允棠在锦衾里小小地伸了个懒腰,翻个身面朝窗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惺忪地问:“穗安,什么时辰了?”
  “没敲咚咚鼓呢,时辰尚早,还可以再睡一会儿。”穗安轻声道。
  孟允棠一听,将锦被往上一拉,遮住耳朵,复又闭上眼睛。
  未几,外头传来沉闷的街鼓声,然后是远近寺庙里的晨钟声。激昂澎湃的鼓声与雄浑悠扬的钟声交相应和,一时间仿佛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连绵不绝地冲刷着夜幕下的长安城,将沉睡的人们从梦中唤醒。
  孟允棠倏地睁开眼,昂起头来问穗安:“今日是不是去吕府赴宴的日子?”
  穗安道:“正是。”刚说完就见孟允棠坐起身掀开薄被一骨碌地从床上下来了。
  “快去把义姐送我的那些首饰拿过来,帮我挑几样今日戴。”孟允棠道。
  她一向不爱戴沉甸甸的首饰,一是觉着累赘,二是怕掉了闹笑话。但按穗安的计划,今日她是要靠气势压人的。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打扮得富贵隆重些总没错。
  而且,她觉着自己也应该习惯这样打扮起来,日后嫁了贺砺,就是卫国公夫人了,除了穿衣打扮风格要改变,还有许多场面要学着去应对。
  他那么照顾她,她也应该尽自己所能地为他减少负担。至少也不能让人笑话他娶了个拿不上台面的夫人。
  坐在妆台前打扮来打扮去,发现过犹不及。她的长相就不是那种很有气势的,戴太多贵重首饰在身上,俗气不说,还显得没见过什么世面。倒不如简单些,只戴一两样镇得住场子的就行了。
  穗安给孟允棠梳了个堕马髻,髻上插一枚华胜。这华胜由翡翠雕刻花型做底,用十四颗红宝石与一百零八颗大小不一滚圆莹润的珍珠镶嵌成花团锦簇的形状,异常的华丽扎眼。穗安又给她在鬓前簪了两枚小小的圆形珍珠华胜作为呼应。
  衣裳挑了桃粉色的印花小衫与浅蓝色的宝相花齐胸裙,挽一条凝脂色绣粉色小花的披帛,颈上戴一只细细的黄金项圈,项圈下头缀着两颗指面大小由红宝石雕刻而成的樱桃。双腕各带一只玳瑁镶金嵌珠宝镯,手持一柄缂丝黄地兰花蝴蝶团扇。
  花钿用红色的唇脂简单地画了一朵无蕊桃花,唇上也只用唇脂点了一点。
  妆扮停当,孟允棠在穗安与禾善两人面前轻盈地转了一圈,问:“如何?能镇得住吗?”
  两个丫头看着自家娘子樱唇皓齿玉面峨眉,欢喜不已,连说好看。
第60章
  林宛燕的公爹吕析莲时任武库署丞, 官职正八品上。
  
  吕家老大老二都有一份不入流的差事,老三,也就是林宛燕的夫婿秉承着成家立业的宗旨, 还没有正式的差事。
  总而言之,吕家情况还不如当初的孟允棠家, 孟允棠的阿爷当初虽然也是个八品小官,但他是侯府嫡子出身,周氏是伯府嫡女。吕家虽然也称得上是官宦世家,但历代都是小官,没出过超过五品的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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