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似乎讲的是一个镇守界门的战神与无数域外天魔作战的故事。
尽管整个玉屏风的正中雕画着的只是一道背影,但时琉莫名就想起了一位只存在于传说里和凡界供奉中的神佛――
中天帝。
小水妖想着,心里有些震撼。
这里难道就是传闻中仙界的中天帝宫吗?
于是最后一丝胆怯也被渴望压过,透明的小水妖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又绕过半露天地没入云海雾山中的廊柱下,终于转进整座大殿的正殿。
正殿两旁,耸立着时琉从未见过的数座神佛像。
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兽态,千奇百怪,鳞爪偾张,不怒而威,神光自在。
时琉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们明明只是玉石像,可她一个透明的水妖从大殿正中悄然过去,却觉得好像两旁的每一座玉石像都在盯着她看。
生生的冷意叫小水妖忍不住低着头快步过去,不敢看他们。
小水妖终于捱过漫长的殿守神像们,到了整座正殿的最尽头。
那里是一片半圆形的阶梯。
几十级宽长的白玉石阶之上,围拱起来一张白得圣洁,高而澹远的神座。
小水妖站在最底下的那级白玉石阶上,小心仰脸。
她觉得自己会看到一个无比高大巍峨、清正宽和的神佛像。
如同凡间无数座中天帝像一样。
然后时琉怔住了。
纯白神座里,没有神像,却坐着一位阖目的神明。
那是一张令金轮失色的容颜,墨如垂瀑的长发束于身后,淡金色的神印于他额心一点。他正阖目睡着,支起的左手懒撑在额侧,冷如霜玉的腕臂露出一截,于是层褛的霜雪长袍如堆叠的云迤逦下神座。
时琉呆呆望着。
为何说神圣不可亲近,她今日才总算明白了。
莫说亲近,便是只踏上第一级白玉石阶,她也觉着是对神殿圣座之上的神明的一抹亵渎。
时琉正想着,忽觉得身体有些奇怪。
小水妖低头一看――
一点小小的水痕足印,踩上了雪白无尘的第一级玉阶。
时琉:“……!”
小水妖吓得一僵,赶忙就要将不听话的脚尖收回来。
可惜晚了。
某种凛然而淡泊清正的气息忽地扩开,圣座之上,神明睁眼。
时琉惊懵仰着,和圣座上的神明对视。
那竟然是一双淡金色的瞳,如时间长河般无尽深远,又包容世间万千。
小水妖一动都不敢动。
她觉得神明只要眨一下眼睛,她就要灰飞烟灭了。
可是没有。
神明高坐圣座之上,望着白玉阶下,透明的水凝成似的小妖。
――那个每次他去界门作战,都会躲在琉璃石心的水池里,藏在水面下吹着泡泡悄悄看他背影的小妖。
神明笑了。
“你为何从水里出来了,”神明朝她俯身,伸出手,神音澹泊致远,若自九天云霄来,“……小琉璃妖?”
“――!”
忽有青山里的鸟雀声穿入恢弘神殿。
白光霎时吞没天地――
时琉一震,猛地惊醒。
她从山外山小屋的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鸟雀清鸣。
少女怅然若失地呆坐半晌,才慢慢从梦里回过神来。她低头,怀里空荡,翠玉长笛已经被主人召了回去。
屋门便在此时被人叩响。
“十六师妹,师传大典要开始了。”
第45章 玄门问心(二十)
◎拜师&变故。◎
师传大典在宗主峰举行。
新入门的弟子们,修为至多便是地境。经历过云梯界一日一夜仙气洗礼的时琉俨然成为其中之最,但她尚且离天境有一丝距离,自然同其他弟子一样,无法御物。
所幸玄门内为地境弟子及特殊情况考量,早设有飞舟,用以各峰间往来。
而此时便有一艘飞舟停在山外山的云海旁。
今日负责接引的,竟然仍是晏秋白。
新入弟子们和时琉不同,没有前一日单独接送的待遇,更未得和这位素来只存在于凡界传闻里的玄门天骄大师兄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因而在山外山的崖前,甫一听到晏秋白的自介,新入弟子们全都兴奋坏了。
“这位便是玄门第一公子吗?”
“我竟然能和传说中的人物见上一面,还是活的!大道未成我也无憾了呀!”
“听闻这位大师兄虽只是天境巅峰,但毫不逊色普通化境修者,跨境斗法如砍瓜切菜,凡界许多仙门长老甚至宗主掌门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呢。”
“那当然了,大师兄可是年轻代第一人!若不是时家出了那位天生剑骨进境奇快的紫辰仙子,那将来引领我人族抗衡幽冥、镇守凡界的,一定非大师兄莫属!”
“说到进境奇快,我们这届不是也有一个新弟子被誉为仙才吗?”
“她?她怎么可能能和师兄还有紫辰仙子相比?”
“……”
时琉因为入梦耽搁了些时间,是最后一个到的。还未至崖边,就听见了与自己相关的议论,以及新进弟子们望来的情绪各异的眼神。
无论他们对她掩藏起来、却又不可能在她眼里真藏得住的情绪如何,但人人面上都是和善带笑的。
时琉也就装作无察,点头应回。
少女视线游弋,想在人群间找到那个特殊存在。
“十六师妹。”
还没寻见,方才叩响她房门提醒她的温润声线便荡回耳边。
时琉循声望去,眼角轻弯下来:“晏师兄好。”
晏秋白眼底像漾了光的水面,微微晃动:“我方才到这边,察觉你房屋内隐有神魂波动,可是未曾安眠?”
时琉想到了那个梦,不由一停,但很快少女便摇了摇头:“无碍,谢谢师兄。”
“那便好。”
旁的弟子们尚在,不少人这会已经羡慕甚至嫉妒地看着新进弟子里独享殊荣的时琉了,晏秋白也未再耽搁,召集弟子们轮次上了飞舟。
不止有意无意,时琉等在他身旁,陪同最后。
于是崖边草坪上的弟子们都快走尽了,时琉才终于看到最后一人。
和她身上匆忙换上的那件月白袍子制式颜色都完全相近,是玄门内普通弟子的统一着装。
在旁人身上显得素淡的青色,到了他身周一绕,却好像出尘淡世的仙界青云,连那枚再普通不过的腰间玉带垂坠饰,扣合得随意,却也勒出清挺腰背,更独拔出一份凌冽夺人的脱俗感。
时琉看着,奇怪地歪了歪头。
那他又是怎么做到,明明这般明月清辉似的谪仙模样,却叫所有人好像都没办法注意到他一样?
时琉想不明白。
而被她盯着的那人,像全然不认识她一般,冷淡得目不斜视便路过她面前,朝飞舟走去。
晏秋白正侧眸,望向身旁的神色安静又有点古怪的小师妹:“十六师妹,我们也上飞舟吧?”
“好。”时琉回神,连忙应了。
几步外,刚踏上飞舟的云纹青靴一停,然后才入了舟内。
飞舟由晏秋白操控,一路向宗主峰行去。
靠在舟边,时琉望着整个飞舟的另一头。
和好奇张望的新进弟子们完全不同,那人大约倚仗没人能注意到他,懒洋洋半阖着眼,一副昨晚没太睡好的倦懒模样。
时琉轻挠了挠额角。
那个梦里……圣座之上的神明模样,她在醒来时竟然就有些记忆模糊了。
气质也孑然不同,天差地别到难以想象――
可她怎么就偏觉着,他和k很像呢?
时琉正想着,目光里的酆业兀地撩起了眼帘。
漆黑如星子般的眼眸冷淡睨来。
[不许再看了。]
[…哦。]
少女没什么表情地,但不知怎么就能让他觉着有些怨念地跌下了眼睫。
酆业薄唇勾了勾,等回过神,很快便被他自己抑平了。
他垂眸,微皱着眉扫过松懒张开的五指间。
没人能看得到翠绿叶子正在他指节间慢悠悠地转着――那里面是他今早不久前才收回来的翠玉长笛。
只是让她抱着睡了一晚,虽然起初有些不习惯,但毕竟于他,这些还算不得本命法宝,若不情愿共感,那不自在处也能屏蔽。
可竟能将他拉入的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酆业想着,清隽脱尘的五官越发冷峻了些。
――
同样的一张面容,此时正显影在宗主峰长老堂的大殿中。
“入门弟子第三十一名,封邺。”
袁回一本正经地站在一众长老面前。
他是唯二给晏秋白这次监管天考打过下手的,另一位仲鸣夏又是天哑,总不好她画长老们看,于是只能让他来做这个介绍的了。
前面三十个说得他口干舌燥,到了这个,卡壳几息,袁回认真转向众长老们:“总的来说,这名弟子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长老们多看了他两眼。
袁回苦叹:“那就是除了好看,平平无奇啊。”
“……”
鸦雀无声里。
长老中的袁沧浪瞪了他一眼。
正中的晏归一望着显影影像里的懒淡得半垂着眸的青年,却也笑了:“袁回,你莫不是私心编排他吧?”
“掌门,您这就太冤枉我了,我是那种会嫉妒他好看就说他坏话的人吗?”袁回立刻严肃辩解,“就第二考里,他才刚刚上了五十级云梯――要不是我们从未公布过第二考取用的标准,我都要怀疑他是故意在那里结束的了。”
长老中有人不死心地问:“第三考里,他表现如何?”
袁回翻了个白眼:“所有弟子斩前尘的时间加起来,都快没他一个人的时间长了。也不知道在前尘镜里面费了多少工夫才终于完成的。”
――
好巧不巧那天晚上他替晏秋白值守前尘镜,熬了大半夜,等在山门大阵外困得死去活来,不知道怎么就靠墙睡过去了,兴许是没睡好,还做了个噩梦。
一想起噩梦里血肉纷飞白骨支离的人间地狱似的模样,袁回脸都青了。
他赶忙甩了甩脑袋,不再回忆。
座中之前发问的长老遗憾摇头:“那确非可造之材,徒生皮相了。”
“这种碰运气进来的弟子,还是留在山外山吧。”有长老应和,“省得招入峰内也好些年难破地境,到时候还要再发落回山外山,徒惹人心境难平。”
“是啊。”
想起以前因此心境变故生乱的弟子,座中长老们纷纷点头。
晏归一端坐正位:“既如此,诸位长老对择选再无异议了吧?”
“是,掌门。”
晏归一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袁回撤去显影,到一旁候着去了。
这段也是历届玄门天考后的常规流程――免得未作商议,在新进弟子们面前长老间再起了争执,惹得后辈惊议,有失仙门颜面。
不多时,殿门口进来个作揖的弟子:
“掌门,新进弟子们已经到峰顶星台了。”
“好,知道了。”
晏归一从主位起身,“那便请主位长老随我一起,移步星台,为新进弟子们共襄师传大典。”
“是,掌门。”
师传大典比时琉想象中还要费事许多。
首先便是列数玄门自创立以来的典祖记事,颂扬玄门为人族抗击过幽冥妖皇殿共犯凡界那场大战的师祖先辈们。
――
时琉在里面听见了好些句“妖皇文是非”,难免想起前不久还和她们同桌共饮的血眸妖族,不由心虚地低下脑袋。
随后便是入门祭文,须得新进弟子们共同盟誓――虽是修行,但要以荡平妖魔护佑苍生为己任,不得仗法行凶,不得欺压凡俗,上无愧天道,下无愧黎民。
时琉同其他新进弟子们一样,一句一句跟着念完,但念时她不由得走神,想回头去看看站在最后的酆业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只是旁边长老们中慈眉善目别有期盼地望着她的眼神太多,她怕为他招致麻烦,就忍住了。
但酆业神情,也不必看,她大约能猜到。
当是漠然冰冷,或者睥睨嘲弄。
――
若是不负苍生但被苍生所负,天理又何昭?
时琉眼睫颤了颤,她不敢再想,低下头去。
等入门典结束,便终于到了师传大典的最后环节。
新弟子们早已忍不住了,有人攥拳,有人紧张,有人期盼,有人激动。众人视线纷纷聚在星台正中。
晏归一示意长老们可以开始了,便自退一步。
于是风云卷动的宗主峰峰顶星台上,长老们的声音辽阔幽远,依次响彻翻腾在云海之中,如化云龙――
“新进弟子柯洪轩,你可愿拜我为师,入潜林峰修行?”
“弟、弟子愿意!”
“新进弟子邬黛,你可愿拜我为师,入我天全峰修行?”
“弟子愿意!”
“新进弟子……”
“……”
这样响了大约十遍。
被点到名的弟子们自然都是迫不及待的,应下愿意后,便到开口的长老身后站着去了。
而后星台旁,云海短暂地寂静了片刻。
剩下的弟子们焦急而紧张地等着。
还有一些人的目光带着各种各样的诡异情绪,纷纷落在剩下弟子中为首的少女身上。
时琉低着头。
她也很紧张。
但她紧张不是怕没有长老选,而是忽然想起来,她忘记问酆业,要用什么理由拒绝小师叔祖蔺清河成为自己师父这样一件全天底下没人能拒绝的事情了。
这很要命。
更要命的是,她怀疑酆业觉得这拒绝理所应当,他也根本没想。
在越紧张越有些一筹莫展的时刻里,时琉终于还是听见那个注定要响起的声音荡入云海中了――
“新进弟子封十六,”掌门晏归一带着笑容,上前一步,“昨日我与小师叔祖传讯,他愿意收你为徒,你可愿入他门下,进寒峰修行?”
“……”
星台上一片低声哗然。
震惊的自然是那些新进弟子们,以及昨日不在长老堂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而瞪大了眼睛的袁回。
如此殊荣,许些弟子惊愕甚至嫉妒得表情都有些变了。
尤其聚在时琉身后,看起来注定无望入内峰,只能待在山外山的那些新弟子们,更是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