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曲小蛐【完结】
时间:2023-06-08 14:39:08

  于是魔不杀她,她不杀魔。
  这可恶的前尘镜的机制便这样不知变通,放任他们一直僵持。而时琉不喜欢这里的魔看她的那种眼神,更不喜欢被他玩弄在掌心的感觉,便只能逃。
  直逃到此刻力竭。
  “――你是准备老死在这镜子里么。”
  一个兀然的,冷淡冰凉的嗓音,蓦地贯穿了时琉的神识。
  少女一惊,四顾回望。
  却依然只有尸山血海,和眼前那个陌生的魔。
  “…酆业?”时琉还是下意识地念着他的名字,想唤出刚刚那个唯一让她熟悉的声音。
  时琉的手腕。
  那颗石榴形状的翠玉忽然闪了闪,像颗坠落的星砾,重新亮了起来。
  淡淡的白雾从里面慢慢逸出,时琉的身侧勾勒起一个熟悉的轮廓。
  望着眼神冷淡睥睨又略带嘲弄的酆业,时琉忽觉得眼眶都有点潮了。
  她攥了攥掌心,不敢碰他:“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封了一道神识在这里面,”酆业略有些躁戾,舌尖隐忍地抵了抵齿尖,“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
  时琉心虚地低了低头:“对不起。”
  刚低了一点,她下颌就被只沾血的手抬起来。
  俯身的魔眼神冰冷――
  “你在与谁说话?”
  时琉:“?”
  时琉懵然地望了望旁边雾气似的酆业。
  酆业冷淡侧着,瞥了眼那个“自己”:“他看不到我。”
  时琉一默。
  酆业又皱了眉,却嘲弄笑着,眼眸里抹上秋霜似的凉色:“地境,托你的福啊小石榴,我还能见到自己这么弱的时候?”
  时琉轻声辩驳:“这是前尘镜的原因,又不是我。”
  “别狡辩,前尘镜只会――”酆业骤停。
  一两息后,他侧身:“你在前尘镜里,要斩杀掉的执念,就是我么?”
  “――”
  时琉努力想藏住,但还是有一丝慌乱抑不住地从眼睛里跑出去了。
  她稚拙地解释:“应该是最早的时候,我怕你为恶,然后又有三界覆灭的卜算,所以心底生了这种执念,但没有别的意思……”
  少女面颊随着话声透粉,即便沾着污脏的血,却依然漂亮得叫酆业心晃。
  他望着时琉的眼神却愈发复杂了。
  他望向那片尸山血海,浮殍满地,再望向面前半低着头的少女,她手边虚影的剑,还有那个恼怒又冰冷地瞪着她、却什么都没做的“魔”。
  前尘镜。
  真的只是前尘么。
  酆业垂眸,指掌无意识地收握。
  时琉解释到一半才发现酆业不说话了,她有些不安地看他:“我真的没有想杀你。”
  “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时琉慌忙望他:“可我还要帮你一起完成你的事情。”
  “你帮不了我。”
  “……”时琉的眼眸黯下去。
  “不然,你证明给我看。”
  “?”
  时琉惊喜地抬回头,对上酆业睨下来的眸子。
  此刻他才是魔,冷淡的,没有一丝情绪,却笑着。
  “杀了他,”雾气里的魔指向她面前的魔,“我就信你了。”
  “――”
  时琉怔住:“真的吗?”
  “嗯。”魔应得随意。
  魔说谎从不需眨眼睛。
  时琉握紧了手,一把翠玉长剑便在她掌心显形。
  雾气里,酆业垂眸,扫过它的眼神冰冷如席天的雪。
  翠玉的长剑颤栗,抖得几乎拿不住,剑尖慢慢抬起,抵上魔的心口。
  累累白骨之上。
  被剑尖抵着,魔似乎怔了一息,然后他嗤声笑了,不躲不闪地迫近她:“你想杀我么,小石榴?”
  “――”
  时琉一颤,手里的长剑下意识地后挪,生怕魔的迫近真叫它刺穿了他的心口。
  …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
  “那你便老死在这镜子里,”雾气开始散去,酆业的声音也在消逝,“这样的结果,对你对我,也算不错。”
  “…对不起。”
  时琉涩然闭上眼。
  她手指慢慢松开,翠玉长剑便要从她掌心跌下。
  就在那一息。
  有人从身后抱住她,握着她的手指握紧长剑,然后向前一抵――
  “噗嗤。”
  翠玉长剑浸没入鲜红的、带着淡金色的血里。
  它贯穿了魔的胸膛。
  鲜血喷涌,满溢。
  时琉瞳孔骤缩。
  惊绝的湿潮湿透了她眼睛。
  而身后,魔拥着她,低低叹了口气。
  “哭什么。…虚境而已。”
第43章 玄门问心(十八)
  ◎这把笛子,是你的本命法宝吗?◎
  那道神识终究散去。
  前尘镜里的血色世界,就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无数道裂隙慢慢扩开,灼目的白光从裂隙里透出来。
  时琉没能抱住倒在血泊里的魔。
  面前如天光骤亮。
  光能吞没一切,让一切恶烟消云散。
  ――
  时琉从未这样厌恶过光。
  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合上了眼。
  很久后,灼得眼前发红的光终于慢慢暗了下来。
  紧闭的屋门被人推开,有一道脚步声很轻,如风那样到来。
  那人停在她面前。
  晏秋白低头,看见地上坐着的少女,她泪流满面,却没有一丝表情,只那样安静地阖着眼。
  像个走丢了却固执等在原地的孩子。
  晏秋白轻叹,撩起衣袍便席地坐了下来。
  “杀了?”
  “…嗯。”
  “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是我……”时琉停住,她睁开还在流泪的眼睛,眼泪让那双眸瞳更澄净,澄净得有些茫然。
  她停了片刻,才轻声说:“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相识、相知的人。”
  晏秋白怔了下,“那确实很残忍。”
  时琉低头,无声看着自己的手。
  它们纤细,干净,没有沾一点血。
  可她记得上面被魔的血染满的感觉。
  似乎感觉到了少女身上再次涌起的巨大的难过,晏秋白放低了声:“前尘镜里只是心境投影,一切都是假的。”
  “我知道。”
  “那为什么还哭?”
  时琉合拢双手,十指相扣,才勉强止住它难抑的颤抖。
  她阖眼,将紧拢的十指抵在下颌。
  一点颤栗的轻声吐出:“因为他的血是热的。”
  “……”
  晏秋白怔住。
  很久很久以后。
  直到时琉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房间里响起一声叹息。
  “我会请谏掌门,将斩前尘这项考核,从以后的天考中摘除。”晏秋白说。
  时琉刚睁开眼,有些不解地看他。
  晏秋白很温和地望她:“不只是因为你,只是我想过了,它并不适合作为刚入门的弟子的考核。”
  时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然后她想起什么,有些意外地轻歪过头,确认晏秋白当真是和她一样,席地坐在这房屋内绝算不上干净的地面上的。
  晏秋白正起身,触及少女奇怪的看他的眼神,他不由一停:“怎么了?”
  “…不太习惯。”时琉也起身,遮掩得低声。
  “不习惯什么?”
  “晏秋白师兄,在我印象里是……”时琉很费力地想了想,仰头看他,“谦谦君子,纤尘不染。”
  晏秋白失笑垂眸:“你是想说,我这般随意不拘,坏了世人口中玄门大师兄的清名?”
  “当然不是。这样很好。”
  时琉随他一起走出屋子,山外的光笼在身上。她清醒了些,蹙着眉心想自己作为新入门的弟子,这样与掌门之子、玄门大师兄说话,似乎有些不妥。
  于是少女在门口停下来。
  她披着一身晚霞的余晖,像迤逦的凤尾,眉眼清透又恬静:“嗯,是我自己觉得,大师兄这样很好。”
  “――”
  晏秋白怔在了那一步里。
  时琉的第三考结束在暮霞满天里。
  若是今日再行师传大典,时辰上显然有些太晚了。
  晏秋白剑讯请示过掌门晏归一,长老堂商议过后,决定将师传大典定在第二日,也令他剑讯通传新弟子那边。
  晏秋白索性决定亲自御“剑”,将时琉送去新弟子们暂居的山外山。
  晏秋白的剑,是他那柄折扇。
  本命法宝可以随修者心思变幻大小,自然,大小的两极限度也受法宝材质与修者修为所限。
  晏秋白这把折扇看似纸扇,但具体不知是什么材质。展开几根扇骨后,它轻飘飘就浮在半空。
  时琉犹豫着坐上去,其中两条扇骨间的沟壑刚好容得下一人。
  若是不考虑姿势雅观,甚至可以躺下。
  时琉没敢。
  等折扇载着两人飞起来后,她便和晏秋白并肩,坐在折扇外沿上,垂着小腿在穿行的云间晃荡。
  晏秋白有意带她多见一圈玄门内景,于是折扇在千里青山上空多绕了半圈,才转向最边缘的山外山所在。
  “好美啊。”
  早在云梯界里适应过了这样对凡人来说堪称噩梦的可怕高度,时琉满心只有愉悦和舒适。
  分不清是云还是雾的白缕扑面而来,她阖上眼,嘴角轻翘起来。
  少女的腿并着,无意识在折扇下轻轻摇晃。
  晏秋白原本也在纵观玄门千里青山,方才听见那句赞叹,便转回头来,见得少女眼轻阖着,睫毛柔软,嘴角带笑的模样,他不由一怔。
  这画面,莫名熟悉得让他心颤。
  修者记忆如书卷之海,分毫也能循迹,从浩渺无垠中翻找出来。
  更不必说,在那魇魔梦境里,他推开时家后山那扇小院院门、见到的秋千上的小女孩晃荡着的画面早已刻在他最深的记忆里――即便离开魇魔谷,离开兖州,离开幽冥,也依然忍不住反复打捞过无数遍。
  历历在目,幕幕如还。
  想到了那一丝似乎绝无可能的可能,晏秋白眼眸里心境颤晃,连平稳飞着的折扇都颠簸了下。
  时琉一惊,忙睁开眼:“师兄?”
  “……抱歉。”
  只片刻过去,晏秋白声音莫名有些哑然。
  他虚握了握手。
  这丝感觉来得全无凭据道理……无论真假,他也有许多时间可以用来分辨。
  不能再莽撞,不能再错失。
  晏秋白思虑定心,回过头,迎上少女担心的眼神。
  晏秋白迟疑了下,不自觉放轻声:“你叫,封十六?”
  “嗯。”时琉应得理所当然。
  “是家里长辈给你取的名字?”
  时琉想了想,主人也能算是长辈吧。
  于是她再次点头:“嗯。”
  晏秋白便不再问,只道:“那以后若是再见,我称呼你十六师妹,可以吗?”
  时琉毫不犹豫地点头。
  晏秋白笑了起来。
  如春风拂面,十分好看。
  但时琉方才就见他面色莫名有些发白,不由担心问:“晏秋白师兄,你这个折扇,是不是多载了人,会对你有负担?”
  ――难道折扇觉着她很重吗?
  时琉有些不安地想。
  晏秋白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了:“不是你的关系,是我有些走神了。”
  “这样啊。”
  时琉松了口气,她低头,摸了摸纸扇子的边缘:“不过这扇子坐起来好软,操控应该是有些费力。”
  少女低着头,手腕上的小石榴正微微亮着。
  只是她并未察觉,随她抚摸动作,旁边青年原本清隽的面孔有些怔忪,然后白玉似的耳廓竟还泛起微微的红。
  晏秋白抬手,欲言又止。
  ――
  本命法宝与修者灵感相通,也只有这样才能随心御使,小姑娘手指柔软抚摸着的虽是纸扇,但那触感于他却无一遗漏。
  因此修者间,基本都很少会碰触对方的本命法宝。
  可面前小姑娘显然不知道――
  不知者不怪,点破只会让两人尴尬。
  晏秋白难得碰上什么难题,憋了半晌也没能出口。
  所幸,时琉就只感受了两下这法宝神奇,就羡慕地仰回脸:“什么时候我也能自己御物就好了。”
  “能够御物飞行,是晋入天境的标志之一。”晏秋白暗松了口气,给时琉讲解,“以师妹的进境速度,修习玄门心法后,很快便能自行御物了。”
  想象着御物飞行的可能,时琉有些期盼:“从地境升到天境,所以修者也能从地上飞到天上了――境界便是这样定下的吗?”
  晏秋白略作思索,笑了:“有些道理。”
  “那我要抓紧时间,尽快升入天境。”时琉坚定地想。
  这样,以后她就不用像只猫似的被酆业拎着后脖颈,飞来飞去的了。
  想到酆业,时琉又想起前尘镜里的一幕,她眼神黯了黯。
  然后少女摇摇头,极力摈除掉不必有的杂念,转而去问晏秋白:“师兄,天境修者要御物飞行,那是不是化境就不必御物、自身也能飞起来,甚至还能拎……嗯,带着别人一起飞了?”
  “化境,也叫造化境,取的便是身融造化的意思。到了这种境界,天地灵气贯汇于身,自然不必再借法宝飞行。”
  时琉眼睛微亮:“那还能瞬间从这里,咻,到那里吗?”
  “造化巅峰,可。”
  晏秋白说完,若有所思地望向时琉:“但凭空带人,绝并非易事。十六师妹可是见过这样的大能修者?”
  时琉心里一紧,面上却只弯了弯眼:“我在凡界山下的书里见过。里面说起师兄,也是这样厉害的。”
  晏秋白微怔,随即失笑:“我尚未造化。等你明日正式拜师,宗门长辈当会赐你适合的法宝修炼,到那时候,你就能自行体会了。”
  时琉用力点头:“谢谢师兄教诲。”
  “师妹客气。”
  两人乘着折扇的身影,扑入云雾里。
  白云之下。
  山外山。
  山外山是整个玄门内最不受重视的地方,这里的弟子被称作外山弟子,他们没有亲传师父,只有定时来授课的宗内的从属长老和亲传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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