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曲小蛐【完结】
时间:2023-06-08 14:39:08

  时琉心思通透,已然猜到,这趟时鼎天会出现在这里,而没有时家任何人提前得知随他出行,只有一个原因――
  为了保护他的独女,时家最杰出的天骄时璃。
  他让时璃一个人下界历练,是为了时璃的成长;暗中护着,是他身为父亲和师长的舐犊之情。
  可他只是时璃的父亲。
  不是她的。
  时璃下幽冥历练,他都要暗中随行看护。而她失踪数年,幽冥凡界,从未传出半点寻她的音讯。
  也对。
  他们早当她死了。
  死得……大快人心。
  时琉忽觉得好生可笑,笑自己今日之前原来还是心存妄想,从不肯深思――
  时家家主独女之名从十年前就名传天下,这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他的授意?
  因为废体,不能修行,所以不配做他时鼎天的女儿。
  他宁可去旁系认领天赋顶尖的义子、义女。
  当初一生下来她就被做了废体论断的时候,他们何不直接掐死她这个废物女儿呢?
  也省了关在后山隐林那么多年,唯恐天下人知道她的存在,再丢了他时家家主、凡界千年第一强者的脸面?
  时琉轻吸气,可还是觉得胸口隐隐生着闷疼。
  她手指颤栗,慢慢伏下,改作双膝跪地。
  少女给面前男人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时鼎天目露欣意,“起来吧,不必――”
  却见少女隐隐红着眼尾,清冷起身。她垂着眸,声平而意坚:“我天赋平庸,不配由家主传道。”
  时鼎天一怔。
  “这盘棋也不是我下的,古籍里偶然所见,记录复现而已。”
  时琉再行跪拜之礼,“不敢污家主眼,时萝告退。”
  然后起身,少女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去。
  ――这一礼,谢他生恩。
  从此天高水远,她时琉与时家,再无干系。
  “……”
  难得的惊愕显现在时鼎天的脸上。他本能抬手,正要出言拦下出门的少女,神识恰扫过女孩天灵,时鼎天眼神却忽地变了。
  ――神魂有异。
  此时醒着的,不是原魂。
  时鼎天眉峰缓聚,眼神沉晦。
  一两息后,他压下手臂,什么都没说,只深望着女孩消失在楼下的背影。
  酆业是第二日入夜时回来的,比时琉想象中早些。
  方琼常年着黑扮酷,可酆业似乎喜白。于是那天入夜,时琉正趴在窗口眺望着,就见到浅红夜雾下,一道昙花似的清冷极致的白,沿着街首慢慢拂来。
  说是慢,盏茶工夫,那人就进了她房间。
  一身白衣,翠玉长笛,可惜换了张脸,远不如少年穿着好看。
  时琉看了两息,才从跪着的圆木凳上下来:“杀了?”
  “嗯。”
  酆业进门,指间长笛随意一拂,身后木门无风而动,自己合关上了。
  于是门关掀起一缕薄凉的风。
  风将他身上换了白衣也未能洗去的,淡淡的肃杀与血腥气,涌送到了时琉身前。
  少女鼻翼轻动了动,微微迟疑:“杀了一人?”
  一人,哪来这么大的血腥味?
  酆业停眸,似乎想了想,但又放弃了:“没数。”
  时琉:“……”
  这是没数,还是没数。
  酆业见她失语,却好像心情不错,勾唇又作冷漠恶意的一笑:“还觉着不畏我么?”
  时琉摇头:“你说过,你厌烦杀人。”
  ――
  既厌烦杀还要杀,那所杀就都是当死。
  听出女孩的潜意,酆业笑色敛去,他冷淡拂垂了鸦羽似的长睫,一点阴翳拓得他眼尾沁凉。
  “留影石离开客栈了。”
  时琉反应了下:“三长老?”
  “嗯。我跟过去,你就留在客栈里。等事成,我再回来找你。”
  时琉见他又要走,忙跟上一步:“时鼎天下幽冥了。”
  “?”酆业停下,“谁?”
  “…时家家主。”
  酆业仍是那副冷漠侧脸:“所以?”
  “时鼎天是凡界公认的千年第一强者,只有两大仙门的太上长老能与他相较,”时琉提醒,“方琼是他的亲传弟子,你要小心,别被他发现。”
  “……”
  时琉提醒是出于本性,她想封邺应该又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色,可没想到,她说完之后,那人还真停下了,站在门旁似乎思索了片刻。
  “既然这样,你跟我一起去吧。”酆业对上少女惊讶又不解的眼神。
  少女似乎有些难启齿:“我怕帮不上什么忙。”
  “?”
  酆业寂然半晌,还是低哂了声:“是离得远了,我照顾不及。”
  时琉:“?”
  时琉:“……”
  自作多情,还被嘲笑了。
  没几息工夫,下楼的小姑娘脸就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努力低头藏住。
  酆业在时家三长老身上留了追踪术,循着那一丝气机,即便远隔万里,藏到什么深山沉渊,他也能轻易翻到那人在的地方去。
  于是幽冥血色长空下,灯火渐起。一路出了城,酆业和时琉就踏入夜雾笼罩的城外去。
  时琉再好奇,也知道夜里的幽冥比白天更危险,她小心跟在酆业身后。
  “时家三长老,夜里也除妖吗?”时琉小声慨叹,“好生感人。”
  酆业未置可否。
  等穿过不知多少密林沼泽,两人终于到了一座新的城内。
  这里和他们住的那座不太相同,夜景繁华太多,路边修者凡人穿行,看着比他们来的那处的白日里还要繁盛。
  时琉从进了城,就一路好奇地巴望着。
  这边的修者似乎更多些,而且是还混了不少妖兽化形的修者――某些体貌特征都还保留着。
  时琉倒是不歧视物种差异,只是觉着奇怪:
  这里为何无论男女,穿着都很,嗯,清凉?
  时琉正疑惑着,身前的酆业忽然停下了。
  女孩一惊,张望走神里,差点把鼻尖磕到他后背上。
  险险停住后,时琉从酆业胳膊旁探出脑袋――
  酆业身前,雕栏红楼高耸入云,描金围栏砌了不知多少层。层层人影交叠,红袖招拂。
  而楼内笙箫鼓瑟。
  掩盖不住的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酆业冷漠望着。
  独他身后,刚过十六又困锁多年不通世事的少女还新奇:“封邺,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时家长老,今晚就是来这儿斩妖除魔了吗?”
  “……”
  庭前,老鸨与龟公打量过酆业那一身凛然贵气,此时早捧着笑脸迎下来――
  “两位贵人快里面请!男客请这边,女客请那边。”
  酆业:“?”
第8章 丰州鬼蜮(八)
  ◎玄门天骄,晏秋白。◎
  时琉还是第一次遇上什么人对自己这样热情。
  ――确实是对她。
  她听得清清楚楚,男客指的是封邺,那女客说的自然只能是她自己了。
  时琉也不好意思再在封邺身后躲着,小心走出来:“你们这儿是――”
  “哎呀,这位女公子生得好清俏呀。看女公子面生,当是第一回 来我们通天阁吧?您放心,咱们这儿不欺生,一定保您挑到满意的……来来来,您里面请着,边走我边给您介绍!”
  “哦,好。谢谢。”
  时琉被对方灌得迷迷糊糊,下意识抬脚就要跟上去。
  没能够――
  后脖领就被拎住了。
  时琉回过头,对上酆业又黑又沉的一双眼眸。
  好在这吓人眼神没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一两息后,就顺着她粉白衣衫拂下,落到她身旁――那个牵握着她胳膊把人往里领的老鸨身上。
  像薄极的冰刃,一眼,就削去了老鸨脸上红艳的笑。
  老鸨僵了表情,握着时琉的手仍没松开:“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酆业垂眸,肩上大氅被风轻轻一拂。他走近了步,停在阶下,声音就和夜色一道,低低的,慢条斯理地笼上这描金红楼外的璀璨华盈。
  “我的人,谁让你碰的……嗯?”
  他身后忽然只剩了无边的夜,黑夜里像跟着无形无尽的影。它们如潮水般没过大地,月华被侵蚀,吞噬,而那无边漆黑迫近,直欲覆上这楼台高阁。
  浓重阴翳里涌动着,撕扯着,看得见血骨累累,听得见万鬼凄厉悲泣。
  “――!”
  老鸨脸上血色一下褪了个干净。
  她吓得惊叫一声就松了手,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摔得不轻,可她好像完全忘了疼,只惨白着脸满额头汗地骇然地盯着酆业。
  可已然没了。
  就仿佛方才只是她一场幻觉,眼前仍是熟悉的满目繁华的长街,人来人往的夜市。
  哪来什么血骨万鬼,什么泼天大口似的无边黑影。
  “你,你……”
  老鸨却已然吓得说不出话来,一两息后,竟是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旁边龟公见了全程,这会把腰低得快到地了,一边赔礼一边拿袖擦着汗:“这位贵人,她不识抬举,得罪了您,您别见怪――您的人,您随意,随意。”
  “……”
  酆业没答什么,仍是冷漠垂着眸子,大氅下手腕一翻,随手丢了块灵珠过去。
  “别来打扰。”
  一颗灵珠能抵千金,压得龟公膝盖一软,立刻就跪将下去。
  一块袖珍木牌被他举过头顶――
  “楼上空房请贵人随意。只有七层,是我们阁主的地方,非请不能入,还请您见谅。”
  “……”
  袖珍木牌被酆业随手收了,他握住身旁无声看着的女孩的手腕,轻轻一拂,像抹掉了什么。
  然后酆业垂了手,侧颜漠然地把人带进楼去。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楼内的衣香鬓影间。
  地上低头跪着的龟公擦了擦汗,不紧不慢地爬起来,然后伸脚一踹地上晕着的老鸨。
  “走了,别装了。”
  “晕”了的老鸨睁开一只褶子眼,确定没事了,低低咒骂着爬起来:“老娘这是犯了哪路的阎王太岁,碰上这么个要命的大杀星。”
  龟公把灵珠亮出来,在袖口擦了又擦:“幽冥什么时候少过杀星,有钱就行。”
  老鸨却没顾上,眼里藏着深恐,后怕地看了眼楼内方向:“这个不一样,不一样……”
  “哪不一样?”
  老鸨却死死闭上嘴,不肯言说了。
  龟公没见她见的那一幕,自然也不懂她越想越侵上心头的大恐怖。他捏着灵珠,越看越喜不自禁,顺口接了自己的话――
  “是不一样。来青楼还自备美人,这贵人果真癖好独特。”
  “……”
  楼内。
  穿过红袖拂招的一层,时琉被拎上了楼里最偏的楼梯,像拎只惹了祸事的小猫。
  木梯上,虽然也有上下的客人,但比别处清静得多。
  时琉终于慢慢反应过来:“刚刚在门口,她是不是给我施什么法术了?”
  酆业冷淡瞥她:“我以为你要等被卖了才能察觉。”
  时琉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懂修炼,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对了,”她想起什么,转了转身,“这里是酒楼吗?时家的长老来这里做什么?”
  “酒楼?”
  酆业嘲讽地睨了她一眼,确定她已经脱离那种低级的幻术,恢复清明,他也松了她手腕,垂手上楼。
  只余声音懒散飘进她耳中。
  “你见谁家酒楼,是摸着胸坐着怀嘴对嘴喂酒?”
  “?”
  遮蔽时琉五感神识的法术被酆业一收,时琉眼前一切恢复楼内光景。
  酆业领她上的是男客这边。
  站在木梯上,她放眼下去,单一楼楼下正对着,就有好几对男女在酒桌案后,坐着滚着抱着亲着,弄得一桌瓜果狼藉,衣难蔽体。
  “!”
  时琉懵完,惊啊一声,捂着薄皮泛粉的脸慌不择路就往楼梯上跑。
  “砰。”
  酆业停在二层木梯口,被她撞在后背上。
  像只小飞萤撞到龙尾巴上,连片鳞片都撼不动,自己倒是差点弹跌下去。
  一点松散笑意被撞得溃散眼底,酆业薄唇勾了勾,伸手把没见过世面的傻猫崽又拎住了。
  视感重新给她封上。
  时琉这才稍稍心安,攀着酆业袍袖下的手臂,像是摸着柄凌厉的剑骨。
  两人一路上到四层。
  四层木梯口有两个拦着的,酆业懒得多说,在楼外收下的袖珍木牌一抬,两人立刻作礼让出空隙。
  四层有些不同。
  一踏上来,耳旁的靡靡之音就化作清乐,空气中还飘着隐隐墨香,文雅悠扬。
  时琉听得心里一动,扒拉了下酆业的袖子。
  酆业淡漠扫过楼中,然后才松了手,撤掉遮蔽她视感的法术。
  “这里不一样哎。”
  时琉惊叹,稍走前些――
  长垂的纱帘后,影影绰绰的,可见有女子在帘后抚琴的身影,琴曲如诉,撩拨人心。
  这样的帘子在这层偌大的楼中不止一块,环作半圈,这样的女子也远不止一位。
  而楼中相对,还挂了两幅大字――
  “风”“雅”。
  酆业淡淡扫过几处空了的帘后,又瞥向另一边,连排客房中紧闭的房门。
  一点冷淡嘲弄掠过他眼底。
  恰在这会儿,好奇绕了一圈的小姑娘又通红着脸颊像被野猪撵了似的飞快跑回来――
  身后正是某扇紧闭的房门。
  时琉显然也看见那两个大字了,停在酆业身旁后,憋了口气,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酆业垂睨她,似笑非笑:“听见什么了?”
  “……”
  时琉绷着红得欲滴的脸,不肯说话。
  停了几息,她轻蹙着眉看向“风”“雅”两字,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
  酆业挑眉:“不喜欢?”
  “…别扭。”时琉小声。
  “自然别扭。”酆业嘲弄抬眼,“拿来卖弄的,是风尘,风骚,唯独不配风雅。”
  “嗯!”
  时琉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然后就见青年懒歪了下头,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大氅下左手一抬,袍袖垂跌,露出凌厉冷白的腕骨。
  修长指节轻轻一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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