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曲小蛐【完结】
时间:2023-06-08 14:39:08

  她像被缚在一叶小舟上,小舟在无边的夜色星海里荡漾地晃。
  遥远的细碎的金色星砾再也不挂在天边,它们就在她的手指旁。摇曳的小舟里她被路过的星子勾起手指,忍不住轻轻拨上去,那些星砾就像害羞似的颤栗,躲开,而后消失,连着整座星海一起,然后无边的黑暗重临。
  看不见的丝缕的雾也在那一瞬将她缠得更紧,小舟被黑暗里无形的浪潮掀起,在高低难平的峰谷间抨得震颤,摇摇坠晃,像快要塌碎在漆黑星海的浪潮里。
  梦里的时琉起初觉着新奇,有趣,后来便只想逃掉。
  可惜无边的魔息早织作铺天盖地的网,无论往哪里逃,它们总会又缠上她,抱她更近,缠她更深堕入那无底的渊海里。
  而梦里逃不开的魔做着最可恶至极的事,偏要迫她清楚地望,魔似乎喜欢听她细碎恼哭的声音,看剔透的水珠坠在她湿漉的眼睫尖儿上,再故意叫它被晃得坠下,摔碎在她柔软细长的青丝缎上。
  直到在无边魔息的尽头,时琉看见一片金色的神光。
  时琉想起前世圣座上温柔的神明,抑不住欣喜地逃脱身后无边的黑暗星海,她扑进那片金光的海洋。
  像前世的小琉璃妖踩在圣座前神明雪白的衣袍上,温柔的低语抚慰在她耳旁,神明轻梳理过她揉乱的长发,擦去她眼角未坠的泪,又轻拨弄过她哭得微红的鼻尖。他抱她在怀里,薄唇微张,像在极遥远的梦里低低唤她什么。
  时琉听不清,有些着急,怕他很快就要离开,于是握紧了他襟领叫他俯近,直到神明温和的低声轻揉上她耳心:“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那我等下再轻些好不好?”
  话声未落,金色光海里的神明为她梳理长发的手扣在她腰后,他俯身将她抱近――
  漫长之后,光暗再次交替。
  “――!”
  时琉被吓醒了。
  她睁开眼,正侧身对着榻外的内殿。
  穿廊外的薄曦刚破出云海,霓光在白玉柱栏上描绘着艳丽的画卷,又将画影投到内殿殿门的白玉石砖上。
  夜色收场,“可怕”的梦终于结束了。
  时琉想着,不知什么心情地吐了口气,刚要动作――
  盖在身上的“被衾”动了动。
  时琉兀地僵停。
  她到此时才忽意识到身后抵着的不该是墙壁,而是有温度的人的身体。盖在她身上的也并非刺绣薄衾,而是即便主人坐在圣座上也足以迤逦垂地的雪白暗纹长袍。
  时琉默然数息,忽地把眼睑垂盖回去。她选择闭眼继续装睡。
  寂静过后,有人低声作笑。
  身后抵着的胸膛跟着笑意微微震颤,不得不说,同样是经过被随心意调控过的漫长“一”夜,某人兴许彻夜未眠,偏还精神得很。只嗓音里微微透着些慵懒的哑感,听起来却更撩拨蛊人。
  至少时琉没办法在这样的笑声里扛过太久。
  于是榻上装睡失败的少女倏地睁开眼,掀开身后那人侧拢在她腰间的手臂,就要跳下榻去逃之夭夭。
  “啪叽。”
  第一步就失败了的少女惨烈地摔回榻上。
  时琉惊慌地看向酸涩到仿佛分离了的腰肢和长腿――这种感受实在很难想象属于她的身体。
  很快,惊慌和羞赧变成恼火,少女气得眼睛睁得前所未有地圆,她仰头去看身后的酆业――
  “你、太、过、分、了。”
  少女红透着脸颊,字字近咬牙切齿。
  神魔额间的金纹正以一种极慢的速度轻熠烁着,只差将心情极好注释在旁。他垂着乌黑睫羽,神色近温柔地望着她:“真生气了?”
  随话音他拂起袍袖,微凉的指节轻蹭过少女脸颊。
  果真烫着,只是分不清是赧然还是惊恼。
  神魔更低垂了睫,哑然笑着低下头来,他轻吻她嫣粉的颊,微尖的下颌,又到纤细的颈项。
  时琉僵着,抬起的手欲落又止。
  她是打算粗暴地给他直接推开的。
  ――假如他不是这样温柔,像虔诚讨好一样地吻着她,叫她心口都被他无比真实的情绪柔软到泥泞的话。
  时琉迟疑地慢慢放下手。
  但还是有些不自在,于是少女红着面颊朝榻外偏开脸:“…过去,多久了?”
  酆业从她颌下微微仰眸,声音哑然又好听,“嗯?”
  那双漆黑的眸里碎熠着星砾似的金色。
  时琉忽有些迟来的恍然――她终于知道她梦里坠落沉沦的那片“星海”,触之可及还会躲开她的碎星,到底是哪里了。
  想通这个令她脸颊更染一层晕红:“我是问,距离万仙盛筵结束…过去多久了。”
  神魔垂了垂睫:“一夜。”
  “?”
  时琉转回来,竖起一根手指抵住他冷白额心间的神纹,此时戳着这里她丝毫没有负罪感了――因为某人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现在有多乌漆嘛黑不需要被玷污只有他玷污别人的份。
  “你不要以为我喝醉了还――就什么都不知道,”时琉憋气,“昨夜帝宫外的昼夜交替分明被你改过,时间流速根本不正常。”
  酆业勾住少女手腕,低头也吻她羞赧屈起的指节:“不记得了。”
  “你改的,怎么会不记得?”
  “我没有刻意推迟,”酆业停顿,终于在少女清透微恼的眼眸里坦诚,“只是停下后,就叫天亮起来了。”
  “……?”
  时琉想,这大概是她这一世听到的最不是人的话了。
  由于时琉无法确定自己昏睡了多久,所以那一夜究竟有多漫长已不可考。
  时琉只知道,在自己留在帝宫里休整数日并不许那个无耻的神魔靠近她半步之后,再次踏出中天帝宫时,按叽叽喳喳的青雀鸟的汇报,距离万仙盛筵,仙界已经过去了十几个人间日那样。
  时琉对此十分恼火,很想回去帝宫里,把那个坐在神座上懒洋洋翻着书卷的神魔狠狠咬一口泄愤。
  但她还有正事要做――
  站在翻涌的云雾间,时琉有些意外地望着面前的大殿。
  “南帝帝宫”。
  即便是算上作为小琉璃妖的前世,这也是时琉第一次将要踏入其中。
  而她的意外的原因也很简单:若不是前去通禀南帝的仙侍刚走不久,那只凭前世记忆里远远望过的一眼,时琉一定以为这里并非南蝉的帝宫,而是她又迷了路,绕回到中天帝宫前了。
  否则怎会那样相像呢。
  时琉垂低了眸,有些不安地抚了抚手腕上小石榴旁的翠绿叶子。
  ――
  看到这座帝宫,她更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来找南蝉了。
  只是这偌大玉京仙庭里,她能够确定信任不会伤害酆业的,似乎也只有面前帝宫中那唯一的一位。
  时琉正蹙眉想着,方才去通禀的仙侍飘然归来,朝她盈盈一礼:“南帝已在偏殿等候,请随我来。”
  “有劳仙子。”
  时琉还礼,然后跟了上去。
  九窍琉璃心既能使时琉得到仙才之誉,自然不止在凡界与旁人有异。
  更准确说,时琉正是在来到仙界以后才更真切地体会到了,当初雪晚所说,愈是灵气充沛之地、九窍琉璃心的天赋愈是明显的深意――
  在玄门时她尚需功法辅佐,冥想静心,而进入仙界之后,即便只是呼吸吐纳,时琉都能感受到仙力灵气一丝一毫地可察地增长着。
  尤其是……
  时琉表情微妙地顿了下,不自在地低了低眸。
  像天边霞G偷染上少女耳垂。
  尤其是万仙盛筵那无比漫长的一夜过后,她更能体察仙力忽增了十分明显的一截。
  在跨入如同整块玉石砌起的大殿前,时琉红着脸颊迅速摇了摇头,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迈入殿中。
  而仙力与神识大涨带来的效用之一,便是那些躲藏在廊柱旁,只当她是个刚被带上仙界法力低微的小仙而没什么顾忌地神识交谈着的话音,此刻正悉数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她就是中天帝宫里的那个小妖女啊?”
  “嘘,你忘了南帝不许我们这样讲。”
  “分明是实话嘛,她若不是小妖女,怎么会能哄骗得中天帝都动了凡心,还入了魔呢?你说她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不会是来与我们陛下示威的吧?”
  “我猜可能跟仙庭内私下流传的那些话有关,想来探探虚实吧。”
  “咦?那难道是来试探陛下的?其实我也不信陛下会移情业帝陛下,她对酆都帝的情深似海,那当年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追去幽冥见他的。”
  “嘘,别说了,陛下要到了。”
  “……”
  穿过通向偏殿的长廊,身后声音也渐渐模糊去了。
  时琉瞥见沿途的廊外――也是与中天帝宫最不相近的地方,这里的栏外并非深不见底的云山雾海,而是长在白云间的不知名的摇曳花枝。
  花的颜色并不浓艳,但美得清淡,香气也沁人心脾。
  穿过花廊,直入偏殿,时琉望见飘着浅香的桌案后,正娥眉轻垂,手腕微抬徐徐斟茶的南蝉。
  时琉停下。
  “陛下,人到了。”
  “你下去吧。吩咐她们一并退远些。再有嚼舌的,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只着了素纱轻衣的女子没有抬头,淡声道。
  “是,陛下。”
  “……”
  一切模糊的杂声淡去,殿外只余流云与花动之音。
  时琉略作迟疑,正思索自己该称呼师姐还是仙帝,就听得茶案后女子低淡着声:“你来找我,总不是为了听那些闲话的吧?”
  “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时琉说完,便低头去取翠绿叶子里的东西。
  只是桌案后的南蝉却像是被这话戳到了不知哪一个痛点,她皱着眉冷淡恼怒地抬眼:“又是一件事,你和酆业当我是什么――”
  啪。
  放在她面前桌案上的一件物什,压断了南蝉的话音。
  那是一柄翠玉匕首。
  无比眼熟的,她在劫境玉中见过的那一把。
  南蝉眼睑一颤,抬起:“你…什么意思。”
  时琉俯身长揖,认真而恳切――
  “请师姐帮我毁了它。”
  “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第94章 玉京溯仙(十)
  ◎若她是我,昆离早已殉葬万年。◎
  南蝉望了那把匕首许久,“为何找我。”
  “在仙界里,我只信任你。”
  “酆业呢。”
  南蝉从茶案后仰起脸,淡淡望着她:“仙人骨的来历我已说与你听,你该知道,没人比他更了解它。”
  “正因为我知道它是――”时琉黯然望着桌案上的匕首,“也许他不在意了,但我没办法要他亲手挫毁他曾经的仙骨。”
  “好,我明白了。”
  时琉眼底情绪挣破了难过,她刚要向南蝉道谢――
  “但很遗憾,我帮不了你。”
  时琉一怔,下意识上前了步:“为何?”
  “因为我做不到。”南蝉语气平寂,“仙骨、神脉、混沌金血――世人传颂中天帝数万年,你们却从未明白他的存在何意。”
  时琉听得一知半解,在桌案前伏坐下来,耐心等着。
  南蝉顿了下,还是皱着眉给她递了杯茶:“世人传我们五人是开天后化生,但并不准确,只有我们四方仙帝才是。中天帝与我们从最初便不同,他‘生’于混沌之初,罗酆石本就是混沌之源的产物。”
  即便时琉做好了准备,但还是不由得微惊,她眼瞳轻缩,拿在指间的茶杯都惊荡起涟漪:“你是说,罗酆石‘生’在天地初开之前?”
  “嗯。”
  时琉再无心喝茶,放下杯子郁郁地虚握起手。
  ――
  南蝉的意思她已经听懂了:既酆业本体便是混沌之源的产物,翡翠仙骨亦是伴生,那这世上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能彻底毁损它的力量了。
  心念电转间,时琉忽想起什么,有些喜出望外:“若是这样,那罗酆石应当也不会被毁损才对,劫境玉上所显未必便是他死劫?”
  “你还是没懂。罗酆石与其说是一种存在,不如说是他本源之核,也可以说,罗酆石是他的虚态本体,是他之精、之气、之神――对于你们凡人来说,便是心。”
  南蝉垂下了睫,半晌,她才轻抚着薄厉的杯沿:“更何况,我和你说过,这世上最厉害的仙人骨,灭的是他神魂。”
  “……”
  时琉有些委顿地低回头去,蔫跪坐在桌案前。
  见少女一副叫人抽掉了三魂七魄的模样,南蝉蛾眉微褶:“放弃了?”
  “当然不会。”
  时琉叹了声气,撑着下颌靠到桌案前,“那我得想个地方,把这东西封进去,最好连酆业都挖不出来。”
  南蝉眼神动了动。
  偏殿寂静许久,终于还是起了无奈女声:“你封进去前,先给我吧。”
  “?”
  时琉不解地支起眼皮。
  然后顺着南蝉的视线,她看到了自己眼皮底下支着下颌的手腕,手链上坠着只翠玉小石榴。
  时琉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你能…?”
  “他在凡界未拿回罗酆都能做到的事情,我怎会不能?”南蝉似乎有些不虞,不太客气地从时琉那儿接过翠玉匕首。
  将它托在掌心,南蝉顿了顿,“需要片刻。”
  “好,不急,师姐慢慢来。”
  少女这样说着,眼神却巴巴地望着南蝉手心里的匕首。
  南蝉:“……”
  大约是看出了确实还需要一点时间,以及南蝉被她看得不太自在,时琉很快便自觉地转开目光。
  心思难安地绕了半圈,时琉又回过头:“师姐,我刚刚突然想起个问题。”
  没等到南蝉回声,时琉便当她默许,认真问道:“按你之前说的,罗酆可以被翠玉匕毁去?”
  “嗯。”
  “那为何当初昆离要和紫琼联手将它封印,还留给了玄门,而不是直接毁掉?难道只是为了帮助玄门?”时琉愈想愈迷惑,“他为何要那样大力扶持玄门,现在想起来,连云梯界那件入门考核的仙宝,应该也是他留给玄门的?”
  阖着眼的南蝉皱眉睁开,眼神冷冰冰地望向殿门外的西北方向:“昆离为何要扶持玄门我不清楚,但他的性格我再了解不过――自私自利到极致,他怎么可能有那般好心?罗酆石之所以未留仙界,我猜是他自作聪明想瞒天过海不被发现,至于留下它的用途。”
  南蝉转回来,眉头皱得更紧:“业帝不可能没有发现,他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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