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渐渐了解到了一些可能连方释舟都不清楚的事情,比如说,顾尚选择物理学与医疗结合是因为她的母亲,也就是方释舟的外婆是因为生病去世的,但这一点顾尚从未告诉过别人,她认为这是自己在工作中夹带了私人的感情,并不光彩。
再比如,她也一直都感觉到,自己对感情的感知比常人低,直到昨天和方释舟的父亲见面,两人谈及和儿子之间的问题,她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得到了儿子的理解,却觉得心头更加沉重。
两人结束谈话后,路千又留顾尚在家里吃午饭,顾尚没有拒绝。
三菜一汤的家常菜,是顾尚在国外二十几年都没有尝过的味道,是国外的中餐厅做不出的。
吃饭的时候,路千还故意告诉顾尚几个方释舟喜欢吃的菜,又说方释舟平时是怎么逗她的,和朋友又是怎么相处的。
顾尚没有说话,但其实她非常认真地听着,现在她的脑海里,仿佛已经有了儿子生动形象的样子,像一块块拼图,只有五六块也能看出全貌,这种感觉对她来说非常奇妙。
但更让她觉得奇妙的,是儿子的这位女朋友,她很少能和年轻一辈的人相处得这么舒服。
吃完饭没过多久,顾尚就打算告辞,路千送她下楼到小区门口,等车的间隙她将心里的话告诉顾尚:“顾阿姨,其实您也很渴望和方释舟亲近起来吧,但您总是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件事不可能,我想说一切都不晚,如果您也试着去理解他、关心他,他会知道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您看到电视柜上的音乐盒了吗?”路千笑着说,“那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那时候他说自己不喜欢游乐园,因为他不像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但我看到过他眼里的光,当我送他那个礼物的时候,所以您认为,是因为送礼物的人,还是礼物本身让他开心?方释舟也是期盼你们的回头的,您不要只听他牙尖嘴利的气话。”
顾尚听到“牙尖嘴利”这个词,忍不住微勾嘴角:“我明白了。”
路千目送顾尚坐着的出租车远去,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第44章 和我同甘共苦
方释舟最近发现,开始工作的路千就像撒了欢儿的兔子,他每次回家都见不着人,导致他也连续加了三天班,于是设计部的同事也不敢走太早,整个设计部就好像上了发条一样运转,应书朗每次路过七层都要进去慰问一番。
“最近有什么急的案子吗?”应书朗推开方释舟办公室的门,“你们设计部疯了?”
“所以公司给多少精神赔偿。”方释舟头也不抬地回道。
应书朗不理方释舟的疯言疯语,拿起他桌上的摆件把玩。
“晚上的菜盐放多了?”方释舟将目光从设计稿上离开。
“哎,您能别拽您的骂人功底了吗?”应书朗把摆件放回原处,“我这不是来关心一下公司员工嘛,陪您这位孤寡老人。”
应书朗笑嘻嘻地说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收起笑容,走到窗边接起。
电话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应书朗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好的,我们会注意的,谢谢盛队,辛苦了。”
方释舟听到声音也看过来:“怎么了?”
“郑世国最近在长北市出现了,但是盛队他们没抓到人,盛队怕他回来找我们麻烦,让我们多注意点。”应书朗解释道,“小路呢,她现在在哪?”
方释舟起身拿上椅背上的外套:“我去接她。”
设计部的同事正在大眼瞪小眼,想着什么时候下班,就看见他们的老大风一般的出了办公室,从他们身边走过。
其中一人点破道:“下班?”
回应他的是众人窸窸窣窣整理东西的声音,不出十秒,设计部全体消失。
应书朗出办公室的时候只剩下一片漆黑,所以设计部是军训式上班对吧?他的员工真棒。
……
黑色奥迪在一座创业园区前停下,外来车辆不能进入,方释舟只好步行进去接人。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没有几间工作室里还有人在加班,周围静悄悄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伺机而动,紧紧盯着方释舟的身影。
路千在工作室里做最后的画面确认,这两天他们已经把国内的拍摄部分完成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和顾尚一起去德国记录她工作时的样子,过几天就会启程。
她想起方释舟这两天吃瘪的样子,不免在心里发笑,要不也带他一起去德国吧,一个难得的缓和母子关系的机会,就是不知道对方能不能请出假来。
这边路千还在忧虑,方释舟已经带着吃的来到了工作室的门前,工作室的伙伴都知道两人的关系,热情地迎他进来。
方释舟将吃的分给大家,带着路千的那一份向会议室走去。
路千惊讶地抬头:“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加班吗?”
“我为什么加班,我女朋友不知道?”方释舟把东西放到桌上,拉过路千坐着的办公椅,将人和他面对面。
路千笑着捏捏方释舟的脸:“知道知道,和我同甘共苦。”
方释舟把脸上的手拢进掌心,又靠近了对面的人一点:“累不累?先吃点东西。”
路千摇头,拿起盒子里的蛋挞咬了一口,还是热的,又把蛋挞递过去,方释舟会意地也咬一口,把路千嘴唇上的碎屑抹去,两人看着对方笑起来。
等路千把工作确认好,两人出了工作室,因为工作室在创业园区的最里面,两人走出园区大概需要七八分钟。
四周的建筑物都在黑暗中静默不语,今晚没有星月,只有远处马路上的点点灯光。
路千走在方释舟的右侧,因为有方释舟牵着她的手,她就只低头注意着脚下。
刚进过一处转角,左侧隐秘的黑暗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他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向两人挥过来,路千还来不及惊叫,就被方释舟护在怀里,往另一边退去。
她只听到一声闷哼,然后是方释舟让她快跑的声音,一阵恐惧漫上她的心头,但此刻她想的是,无论如何她都要和方释舟一起走。
那道黑影又要向他们扑过来,路千抓紧方释舟的手往回跑去,方释舟从被她拉着到带着她跑,两人一开始只顾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完全没看清跑到了哪里,路千因为恐惧产生了短暂的耳鸣和头晕目眩,等甩掉那个黑影,在一处阴暗角落停下等时候,才渐渐恢复正常,但仍是口干舌燥得很。
方释舟在一旁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路千这才想起来刚才那声闷哼,她眼眶湿润,哑着声音问道:“是不是伤到哪里了?!”她想去碰方释舟,却怕在黑暗中碰到他的伤口。
“没事的,先报警。”方释舟强忍着左手的剧痛,提醒路千。
“对,报警,我手机呢?!”路千摸索着包里的手机,急得手都在颤抖,“找到了。”
她拨出号码,手却因为发抖差点拿不稳手机,她捂着胸口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方释舟伸手覆在她手上帮她按住手机。
“没事的千千,冷静下来。”方释舟的声音有些异常,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
路千捂住胸口的手下意识搭上方释舟垂着的左手臂,却听到对方“嘶”的一声,她的手上也有温热液体的感触,黑暗中她睁大了眼睛,收回手用手背捂住了嘴里的呜咽声。
方释舟的左手手臂在流血,这个认知让她的额头发凉,后背也如针毡,手机里电话终于被接通,她强忍着哽咽和泪水把情况向警方说清楚,方释舟的手还覆在她的手上,给她无声的力量和支持。
挂了电话,路千再也扔不住眼泪,可她又要让自己快速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现在不知道那个黑影在哪,不能贸然出去,也不能让工作室的伙伴陷入危险之中,难道他们只能等警察的到来吗?
路千从包里翻出一条丝带发绳,小心翼翼地摸着方释舟的左手臂:“伤口在哪?”
方释舟疼得说不出话,带着路千的手越过伤口,到伤口开始的地方,路千摸着干燥的衬衣,确定这里没有伤口,将发绳系到上面系紧,不管有没有止血作用,做了总比不做好,她手上的血有一部分已经凝固了,却仍然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就好像手指上附了一层膜。
“千千…那个人要是来了…你不要出来…我去引开…”方释舟一句话说得很吃力。
路千虽然害怕,但更怕和方释舟分开,而且那个人带了凶器:“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让你走的。”
她的胸膛急促地呼吸着,几乎难以控制,却又必须控制自己的气息声。
突然脑海中一片灵光闪现,她想起来了,园区的后门这个时间应该还开着,刚刚他们是往回跑的,后门离工作室很近,所以他们现在也应该离后门不远,她拿出手机,遮住光打开地图查看他们现在的位置,后门就在直走三个路口左拐的地方。
“方释舟,我们去后门,那里应该还开着,我们一起去好不好?”路千怕方释舟还想着去引开那个人,几乎恳求的语气问道。
“好,我不会离开你的。那个人应该是郑世国,他的目标应该是我。”方释舟的手臂已经痛到麻木,也感觉到一丝冷意。
“那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路千坚定地握上方释舟的手。
两人向四周查看,确定没什么动静,从角落里出来,向后门的方向跑去,通过第二个路口时,那道黑影又闻声从旁边的路上窜出来,路千力气快用尽了,身体也沉重起来,她甚至想就这样放开方释舟的手,让他逃脱,自己去拖住郑世国。
但方释舟好像感知到了她的意图,把手拽得更紧,路千一瞬间泪意汹涌,重新燃起求生的本能,她不相信他们会死在这种情况下,她偏要不信命。
都说亡命之徒是最狠的,郑世国此刻就是一个亡命之徒,他这么多年积蓄的一切都没有了,地位、权利、金钱,国外也待不下去,他恨应书朗、方释舟这群自大狂妄的年轻人,既然他要去蹲号子,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死刑也是个无期,树倒猢狲散,没人会帮忙把他捞出来,那就再拉几个人和他一起死,他必须出了心中的这口恶气。
郑世国觉得自己吊着一口气,支撑着他到现在拼命地追赶前面的两人,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对方已经报了警。
他突然想自己如果继续躲起来,有没有可能东山再起?与其跟方释舟死磕,不如先放他们一马,留得青山在。
但是他真的能从头再来?现在长北市的警方甚至国际刑警都在追捕他,他还能逃去哪儿?
就在郑世国犹豫不定速度减慢的时候,路千和方释舟已经跑到了后门口,值班的保安在里面打瞌睡,没察觉到外面的异常。
路千靠近警卫亭的灯光才看清方释舟手臂上的伤,小臂部分的白色衬衣已经被血染红,就像一垒刺眼又艳丽的山茶花,滴滴答答的小血珠顺着手臂流向指尖,有几滴沾到了她的白鞋和裙边上,伤口因为衬衣的遮盖看不出具体的样子,但光是眼前的场景已经让路千心惊胆战。
他们敲醒里面的保安,保安明显也被他们的模样吓到,焦急地出了亭子,想到什么又返回去拿了防身的装备,方释舟向保安简单地解释了情况,又指了指黑暗中往这边追上来的郑世国,保安让他们赶紧从后门出去,自己在门口守着。
郑世国发现情况不妙,停下脚步,又往反方向逃开,隐藏进黑暗里。
他决定选“留青山”,其实他第一次偷袭没成功就应该放弃的,毕竟体力有限,只是那瞬间不甘心的情绪占了上风,但现在已经由不得他选,他不得不从长计议。
保安从黑暗里看到一个逃跑的人影,赶紧拿起对讲机呼叫保卫中心的同事,让他们去监控室把人盯紧。
就在下一秒,警笛声响彻这片园区,已经走出后门一段距离的方释舟和路千双双回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劫后余生的慌乱。
之后郑世国是否落网他们不清楚,因为方释舟的伤不能再等。
路千打了车去医院,方释舟在上车之前都还能保持清醒,上车之后整个人松懈下来,就感觉到身体上的疲惫,加上血液的流失和伤口的持续性疼痛,他整个人仿佛被卸去力气,靠在路千的肩膀上。
路千将方释舟受伤的手臂举高超过心脏,又紧紧地圈着他,就好像一松开,她就会失去这个人,只有这样抱着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才不会让自己再次陷入刚刚的绝望之中,眼泪不断地滚下来,她用袖子擦掉,却怎么也擦不干脸上的泪痕。
“千千…”方释舟的声音有些轻。
“嗯?”路千的声音里有很重的鼻音,“你不要说话,我们快到医院了,马上就到了。”
“只是一个小伤。”方释舟安慰她。
“嗯。”路千回答得很敷衍,明显就是“我不相信”的意思,又将方释舟的手臂往上举了些,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两人到了医院急诊室,方释舟被急诊外科的医生带去处理伤口,路千被挡在外面等候,方释舟进去之前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门关上了,路千愣神地靠到墙面上,看着手上的血迹,以及裙子和鞋上的红色斑点,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后面扎起的低丸子头有几簇头发散落在外,前面的几缕短发也混乱地贴在脸上,嘴唇和脸都没有血色,更别说衣服上污迹带来的破碎感。
之后路千接到了警局的电话,电话挂断后,她的双脚麻木,支撑不住站立,但旁边的椅子没有空位,她只好蹲了下来,最后曲腿坐在地上,对她来说,等待的每一秒都是那样难熬,眼前急诊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她都快看出了重影。
后来一位护士路过,给了她一张消毒纸巾擦手,路千勉强地扬起一个虚弱的微笑表示感谢,等她擦完手,后面的门打开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据医生所说,方释舟的伤口呈纵向,不算很深,但长度有十厘米左右,因为急救做得比较及时和到位,血被控制住了,缝完针之后伤口不能碰水,也不能用力,需要养一段时间。
路千打起精神认真地听完,接过医生开出的单子:“好,谢谢医生。”
医生注意到路千的状态,问道:“你要不要紧?也去检查一下吧?”
“我没事。”路千轻微摇头,转身去收费处缴费。
做完所有的事情,路千去找方释舟,对方正闭着眼睛靠在处理室的病床上休息,手上缠了绷带,用胶布固定着,她走近看着床上的人,方释舟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四目相望。
“警察说人抓到了,待会儿来医院找我们。”
“嗯。”方释舟看着眼前精神也非常差的路千说道,“你有没有去检查一下身体。”
路千摇头,视线一秒也不想从方释舟身上离开,两人都本能地向对方靠拢,方释舟用没受伤的手抱住路千,享受久违的安宁。
两人坐在大厅的座椅上等人,没一会儿就进来了一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察,看起来非常可爱,笑起来还有一颗小虎牙,大概脱下制服没人会想到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