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户人家的妻子也只是想闹一闹,在发泄后,就被丈夫哄着去睡觉了。
蹲在墙头上的奚十里和千山知道在这儿不会再得到什么线索,两人飞快回了梁婆的院子,在柴房假寐。
梁婆走得不快,加上她身边就没个搀扶的人,所以当奚十里和千山回去时,梁婆都还没有回来。
不一会儿,奚十里才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
她闭上眼睛,听着梁婆的脚步声距离她们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口停下来,然后又是脚步声变得越来越远的声音。
显然刚才梁婆只是来看他们一眼,确定奚十里和千山现在还在家里,就又转身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奚十里醒来的时候,千山就在旁边守着自己。
奚十里对上千山的眼睛时,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昨晚本来是跟千山在讨论着他们听见的那些对话的,但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睡着了也就算了,千山居然也不叫醒自己。
“梁婆起来了吗?”奚十里主动开口说话,掩饰着内心的尴尬。
千山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他就喜欢看着自家小师姐睡觉的样子,可爱又迷糊,实在是很难不引起他的注意,所以昨天后半晚上,他几乎一直盯着奚十里的睡颜,怎么看也看不腻,直到对方早上迷迷糊糊地醒来。
这时候听到奚十里的话,千山点头,“起来了。”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走了出去。
梁婆家里没什么好吃的,或者说,整个重楼镇上,可能都没什么好吃的。毕竟这里物资匮乏,镇子上的人又不可能真的离开这里。不过就算是这样,梁婆今日早上还是给奚十里和千山准备了早饭。
不是杂面馍,而是一碗面疙瘩。
奚十里吃得有些艰难,最后还是千山直接想她手里的碗拿走,呼噜呼噜两下,将她碗里的面疙瘩吃完了。
梁婆见状,似乎有些高兴,两个外来的年轻人,至少没有浪费食物。
吃过饭,梁婆就问奚十里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奚十里擦了擦嘴,“其实我们还想多留两天。”她说。
这话一出,原本看起来还算是慈眉善目的梁婆倏然一下沉了脸,她不悦地看着奚十里和千山,质问道:“你们不是说只是歇一晚上吗?怎么还想要多留两天?”
昨天千山在给梁婆灵石的时候,后者压根就没看一眼,她可以不要报酬帮助陌生人,但实在是不喜欢他们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
奚十里被这么“凶”了一顿也不恼,她好像被吓到了,最后苦巴巴着一张小脸蛋,“哦”了声,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我们知道了。”奚十里保证一般说,“今天我和哥哥就会离开,不会再打扰阿婆。”
话是这样说,但是奚十里的表情看起来比谁都委屈。
这样一个小姑娘,又露出这样的神色,实在是很难让人不觉得心疼。
梁婆想要硬起心肠,但是在看见这样的奚十里后,最后却没能绷住,那张严肃的脸上有些局促地露出了一个安抚的表情,她想了想,也没能说出什么话,只是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走吧,你们在这里总归是不好的。昨日你也看见有人寻你们,这里住着的不是什么好人,早点离开,早点安全。”
这是她能说出来的最直白的告诫的话,再多的,梁婆就不肯多说了。
奚十里和千山适当地表现出来了几分茫然,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就会不安全。
“阿婆我们知道了。”奚十里说。
然后,她说完这话就准备站起来,那样子看着是要离开。
梁婆皱了皱眉,最终在奚十里和千山走到门口之前,还是开口:“你们等等。”梁婆说。
奚十里回头,眼里带着几分不解。
“你们跟我过来。”梁婆说着,就转过身朝着自己那间看起来其实跟柴房也没有多大区别的房间走去。
奚十里和千山跟在了她身后。
当奚十里再一次进入梁婆的房间后,她看见梁婆打开了衣柜,这时候,在衣柜后面的一条通道,出现在了她眼前。
昨天奚十里和千山虽然也来过这里,但是两人可没有不经过主人允许就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这看起来破旧极了的小房间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条密道。
在一个都是熟人的镇子上,为什么要在家里挖这么一条密道?奚十里脑子里转得飞快,而且根据昨日她和千山在那一对年轻的夫妻院墙上听见的消息,这重楼镇上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都不能离开这里。既然如此,为什么梁婆还要在家里挖这么一条密道呢?
她脑子里在这瞬间涌进来了无数猜测,但不知道哪一条才是对的。现在只好先跟在梁婆身后,走进去。
奚十里表现出了适当的好奇,“阿婆,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梁婆:“我送你们出去。”
奚十里心里感叹,看来这条密道是真的通往镇子外面。
她看了一眼跟前的千山,这条密道很狭窄,只能让一个人通行,千山担心前面的梁婆有古怪,自然走在了奚十里的前面。
“我们为什么不能走外面呢?阿婆你不是说我们离开就好了吗?”奚十里好奇问。
密道里很安静,奚十里在说完这话后,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就在奚十里以为前面的人不会再回答自己的问题时,没想到梁婆在这时候居然开口了。
“外面不安全。”
“昨日你们不是见到了吗?这个镇子只要有陌生人进来,就很难出去。”
“你们两个小娃娃,也算是命大。”
“我也听你哥哥说过了,你们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是吧?这也难怪,你们的爹娘要是还在的话,肯定不会让你们来这里咯。”
“吃人镇,听过吗?说的就是我们重楼镇。”
奚十里没想到自己这个问题,居然引得一直都不喜欢说话的梁婆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而且好多都是她没有听过的消息。
梁婆也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后,身边的小姑娘肯定会害怕。没想到,她话音刚落没多久,奚十里忽然又开口了。
“杀人镇?真的吗?阿婆,那为什么这个镇子上面写的是重楼镇,这个名字又有什么典故吗?”奚十里像是没觉得先前听见的话有什么威胁一般,天真极了发问。
梁婆:“……”
奚十里当然不是随口一问,而是她昨天分明听见了“巫重楼”三个字,她现在有理由怀疑,当初建设这个镇子的时候,就是叫“巫重楼”这个人。
走在前面的梁婆在听见奚十里这问题时,整个人身形一滞,似乎被拉入了什么回忆中一样。
她被镇子上的人叫做梁婆,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姓梁,而是当年她嫁的男人姓梁,她的本名,是叫巫辛。
只是这个名字,怕是所有人都忘了,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自己曾经叫什么名字。
重楼镇,是她爷爷的名字。当年,在那时候,她的爷爷还是整个镇子的恩人,所有人都感谢他,敬佩他,哪怕在他死后,自己也得到了整个镇子的人无微不至的照料。
但是梁婆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看着她的时候,不再有像是从前那样的尊敬和喜欢,渐渐地,变了味道。
最初是变得跟旁人无异,不再有人会多高看她一眼,只拿她当做寻常人。梁婆并不觉得这样的变化有什么不对,镇子上的人感激的原本就是她的爷爷,而不是她自己,所以现在恢复到用看寻常人的目光看着她,她不觉得有问题。但是,没多久,镇子上的人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就带上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怨毒。
就算是当年的她再怎么心大,但也能知道,这份怨毒是有多真切。
他们这一群收到了诅咒的人,明明都没有任何灵力,但是却比旁人有更长的寿命。这种寿命对于他们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好事,相反的,对活着的他们而言,是折磨。
梁婆只能感觉到镇子上怨恨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哪怕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那些人的仇恨,就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直到偶然有一次,她从集市上回来,偶然之间,听见街坊邻居的交谈,这才恍然大悟。
“巫辛啊,她怎么还没有去死?她爷爷难道害我们害得还不够吗?自己跟苏音对战,输得那么惨,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人。”
“可不是吗?要我说,这一切还不都是怪巫重楼,要不是他不够强,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受苦?”
“他们家的人,真是该死啊。”
那些在阴暗处肆无忌惮的讨论声,就像是一桶冰水,浇灌到了她的头上。
梁婆站在一墙之隔的外面,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得隐藏自己情绪,她愤怒地找上门,要跟在里面嚼舌根的人争个你输我赢。
“你们胡说八道!当年要不是我爷爷跟人比拼,用自己的修为换来了我们这一片的人的安宁和生命,你以为你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巫辛的声音掷地有声,她说的都是实话,当年修真大陆来了好多高手,嘴上说着是要挑战她的爷爷,但是她爷爷那么强大,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些人?
巫辛那时候虽然很小,但却已经记事。
她们镇子上的人原本就一直在一起生活,那些个从远方来的“客人”们,嘴上说着只是前来挑战自己的爷爷,想一起切磋切磋而已,但最后,那些“客人”都败落在她爷爷手中时,其中一人却将她们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圈禁了起来,放话只要她爷爷苏重楼一日不死,那在他手中的无辜的村民就会因他死去。
巫辛奋力要给自己的家里人辩驳,现在镇子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分明就是她爷爷的命换来的,这些人凭什么说她们家的人都应该去死?就连当初的结界被封印时,也是她的父亲,第一个以身献祭,想要用自己的命,让剩余的族人回去。
她以为在矮墙后面的那些人只是少数人的狼心狗肺的人,她也以为就算是这件事情闹出去,也不会有人站在这样没良心的人身边。但是,真的闹得人尽皆知的时候,巫辛看着周围的人,听着那些虽然是用力压低了,但落在自己耳朵里仍旧很震耳欲聋的声音,她一颗心顿时变得冷冰冰。
“感谢?我倒是宁愿当年就那么死了,也好过像是这样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可不是吗?当初要不是巫重楼无能,我们难道还会受到这样的诅咒?就算是活着,但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修炼。这么长的寿命,分明就是让我们来遭罪吃苦的。谁想要像一条狗一样,死乞白赖地活着?”
“他们巫家的人倒是名利双收,但是最后吃亏吃苦的人,难道不是我们吗?”
那些话虽然不是当着巫辛的面儿讲出来的,可是那般高的银两,显然说话的人也没有想过要避着她。说不定,对方就是看准了她也在这里,故意用着这样的音量说话,让她能听个明白。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爷爷的牺牲,在当年的那些人看来,是保护大家的英雄。但是日子久了,那些活下来的普通人,却渐渐地变得怨恨,怨恨她爷爷没能赢了当初的那些人。
可是巫辛想说,不是她爷爷赢不了那些人,明明就是那些人绑架了整个镇子上的人,用他们做了人质啊!为什么这些人就忘了呢?
她最初还在认真奔走,想要让大家想起来,不是巫重楼输了,是巫重楼被逼迫了。
但她的想法太单纯,当她再上门,想要跟镇子上大家沟通时,发现从前总是敞开大门迎接自己的那些人家,现在即便是她都快要敲破了房门,也没有一个人会来给她开门了。
“为什么会叫重楼镇呢?”
梁婆这时候听见少女不解的声音询问,她忽然觉得眼睛里有些潮热。这当然是当年的人为了纪念她为了整个镇子上而死去的爷爷,才取的名字啊。当年的大家,希望谁都不要忘了巫重楼,可如今,谁还愿意提起这个名字呢?
一个死人,在死后的几百年时间里,什么也不做,但就是因为活着的人的想法变了,这个曾经的恩人,也变成了大家怨恨的对象。就连“重楼镇”,也变成了“吃人镇”。
这些年来,梁婆早就变得麻木,可如今被奚十里这不经意的问题勾起了万千回忆,她的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片刻后,梁婆才开口。这一刻,她忍不住想,如今这沧桑年迈的声音,终究是跟当年那个鲜活的小姑娘愤怒不解的声音不同了。
“为了纪念一个人。”梁婆说。
奚十里:“谁呀?”
“巫重楼。”
这是奚十里和千山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奚十里挑眉,“那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梁婆听见这话,短促地笑了一声,不是什么特别开心的笑声,但具体带着怎样的情绪,因为时间太短,奚十里和千山也没能琢磨出来。
“厉害吗?”梁婆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厉害,只是一个有些蠢的人而已。”
费尽心思让族人活下来,牺牲了自己,百年后,却不知道被多少人暗地里唾骂。
但这些,两个无知的小儿又怎么会明白呢?梁婆心想着。
很快,奚十里和千山就在梁婆的带领下,走出了密道。
出来后,抬头一看,周围已是沙漠。
奚十里和千山朝着身边的人道了谢,然后在梁婆的视线中,朝着远处前行,渐渐地,距离重楼镇越来越远。
梁婆确定自己看不见了奚十里和千山后,这才转身,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是要去昨日献祭的地方。
等梁婆到了地方后,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梁婆显然是认识对方的,在看见来人时,她朝着那人身后看去,在没有看见自己预想中的那道身影时,梁婆原本麻木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失落。
“梁忠没来吗?”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当年那位大人路过重楼镇的时候,说过只要让他带走梁忠,就能让后者有机会修炼。
上一次梁婆见到自己儿子时,梁忠的确像是那位大人承诺的那样,已经有了灵力,走上了修行这条路。
来人听见梁婆的问题,直接无视,压根没有回答,他直接开口:“这结界还没有破开?”
梁婆不敢隐瞒,点点头。
“那还需要多久?”
梁婆踟蹰了片刻,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给出了回答:“这我也不知道,当年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们。”
“那你们还真是够废物的。”站在梁婆对面的男人开口不耐烦说,“既然不知道,那就每天拉个人过来喂!”
梁婆在听见这话时,倏然一下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大人,这可不行!”她急急忙忙开口。
原本一个月一次的献祭,就已经让重楼镇的人口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死气沉沉。若是换成了一天一次,他们重楼镇还有多少人可以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