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微微颤了颤，像是收到了很大的冲击。原本自己以为的救命恩人，如今听着对方做出来的事，实在是令人胆寒。
再联想到梁忠的死，梁婆心里已经开始感到后悔，后悔当初将梁忠送到了这一群恶魔的手中。
“梁忠在他们中间，也并不是在修行什么正统的修行之术，也不是魔族的法术，而是成为了邪修。”奚十里说，她像是担心梁婆不知道邪修是什么一般，接着解释道：“邪修就是吸食旁人的修为，提高自己境界的怪物。被梁忠吸食过的人，都会当场死去，他就是在践踏无辜人的性命，所以，梁婆，他死得不冤枉。”
世人厌恶魔族，但更厌恶邪修。
后者丧尽天良，无差别地制造杀戮，就只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境界。这样的魔鬼，任由是谁看见都会觉得厌恶恶心。
梁婆就算是从前不知道邪修是什么样的人，但现在经过奚十里这么一开口，她还有什么不明白？一时间，老太太的肩头垮了下去，带着浓浓的自责。
当年要不是因为她将儿子送出去，哀求那位大人，又何至于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她们这一群受到诅咒的人，虽然不能像是修行之人活得那么长，但也比一般的普通人的寿命长很多，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若是没有那些人，她现在还能跟儿子团聚，而不是像是这样阴阳两隔。
梁婆看着奚十里，像是终于蓄积了勇气一般，开口问：“他杀了多少人？”
奚十里叹气，想到在天海外时，就自己看见的那些死在王忠手下的弟子，眼里不由带上了浅浅的无奈，“就一天时间里，他杀了上百人。这些还只是我一日所见，至于从前他杀了多少人，我不知道，可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奚十里有些怜悯地看了梁婆一眼。
梁忠杀了这么多人，有无数的见证者，他的罪名跑不掉，而罪孽，可能死后到了地狱，都难以洗刷干净。
当奚十里将关于梁忠的那些事情说完后，梁婆的精神已经看起来不太好。可是她没有理会奚十里的好意，不想现在去休息，而是选择了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那都是好些年，有一日我带着重楼镇的大家在献祭的时候，这群人就出现了。”梁婆缓缓说。
当时重楼镇的人想要将忽然出现的一行人都填进结界里，他们向来都是这样做的。只要有外乡人路过重楼镇，那么那一个月的献祭，就不需要再用自己人。至于打不过的，那就算了，打得过的，几乎都被扔进了结界的阵法中，尸骨无存。
最终的结果当然没什么悬念，重楼镇的这一群几乎算是普通人的魔族，哪里是伤魂鸟那一帮人的对手？如果不是因为伤魂鸟的人知道了这妖魔两界的结界阵法，需要重楼镇的人用性命去冲破，可能两方人在相遇时，重楼镇的人就已经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这些魔族人的吟唱，结界也不会凭空出现。这让伤魂鸟的人不得不将重楼镇的人留下来，也进一步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梁婆缓缓将那段日子的遭遇跟奚十里和千山讲了出来，“他们其实也没有在我们这儿停留太长时间，只是要求我们继续献祭。”其实不需要这些外人的命令，重楼镇的人也会这样做，大家都想回家，不想再继续过着这种不人不鬼的生活。
在整个重楼镇外，是有一道无形的阵法牵制着他们。或者说，保护着他们。只要他们在重楼镇里安分一点，是能拥有比普通人长几倍的寿命。
但可能当年布下这个阵法的人也没有想到，人心会变。
拥有了长久的寿命后，会变得贪心，不想再受困于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
当初来的那群人，却有本事将镇子里的人带走，梁忠就是那个“幸运儿”。
“那些大人，三年五载会来我们这儿，检查结界是否松动，今日，就是他们来查探的日子。”梁婆缓缓说。
她描述了当年来到重楼镇的那一行人的相貌，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曾忘记。
也不知道是不是息竹真人太自信，带着人来这人迹罕至的极西之地时，没有易容，没有面具。当奚十里听着梁婆的形容时，几乎已经断定，青云宗里的内鬼，就是那位看起来刚正不阿的戒律堂的堂主。而跟着他一起来的，居然还有两个熟人。
魏一平和司月。
奚十里听到这里，不由朝着千山看了一眼。当初她和千山一起，都是见过了魏一平和司月的人，对两人的相貌记得很清楚。
随后很快，奚十里就又将自己的目光挪开，朝着千山身边的郑家豪看去，她笑眯眯开口：“看来你的师兄师姐，哦，就是那个魏一平和司月，在你们的组织里还挺受重用？”
奚十里才不关注魏一平和司月在伤魂鸟里的地位如何，她说这话的目的，就是要让郑家豪知道，她和千山知道的消息可不是一点半点。
果然，当奚十里这话话音落进了郑家豪的耳朵里时，后者的瞳孔倏然一缩，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一般，盯着奚十里，像是要将对方的那张脸看穿一样。
“你，你怎么会知道魏师兄和……”郑家豪看着奚十里，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一般。他们伤魂鸟组织的人虽然不算少，但是彼此之间，不一定认识。所以，流到外面的消息就更少了。但现在郑家豪听着眼前这个不认识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修，竟然知道他们组织里那么多人的名字，怎么可能不震惊？
奚十里得意抬了抬下巴，她看着郑家豪渐渐变得灰败的脸色，知道自己如今已经一步一步让这人的士气低落，“你们那些破事儿，我都知道，所以，你也别想着瞒着我骗我。”奚十里说。
郑家豪不由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千山见状，他脸上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心里已经笑得不行。对于他家小师姐现在“恐吓”郑家豪的手段，他表示佩服。
正好这头梁婆已经说得差不多，奚十里彻底转向了郑家豪，抬了抬下巴，“该你了。”她说。
郑家豪还有点茫然，他看着奚十里，“我要说什么？”
千山才没有跟他客气，没有废话，直接伸手按在了对方的后背上。刚才还在嘀嗒嘀嗒流血的后背，又一次遭受到了摧残。
郑家豪痛得嗷嗷直叫，这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在青云宗戒律堂时，威风凛凛的样子？
“我说我说我都说！”郑家豪一边嚎叫一边开口求饶，他朝着奚十里和千山看了一眼，试探道：“你们难道之前也是我的师兄……师姐？”
不怪他有这样的猜想，而是奚十里和千山真是知道得太多了，他觉得如果不是他们组织内部的人，真的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么多。
一想到这里，郑家豪忽然有一种找到了归属的感觉。
很诡异的归属感。
奚十里和千山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人的想象力这么丰富。
“你废话还挺多？”千山没有否认，只是声音听起来好像变得没有那么冰冷。
他这暧昧含糊的态度，却是给了郑家豪错觉，让郑家豪以为眼前的两人可能说不定之前就在组织里。他忽然就冲着奚十里和千山笑了笑，既然是这样，那大家就是一家人啊！既然是一家人，那么消息共享一下，应该也不算是背叛了师父吧？
想到这里，郑家豪登时没了心理负担，像是倒豆子一样，想到什么就直接跟奚十里和千山说了出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在了师父身边，你们也知道，师父在青云宗做戒律堂的堂主，自然是有办法将我和卢家靖师兄塞进去。师父这些年来，不就是想要妖魔两界的结界破开吗？所以就让我们每年，或者两三年来重楼镇看看进度。今年就轮到了我，只是……”
只是他的运气看起来好像真有点不太好，一来都还没有了解清楚，就被奚十里和千山联手给重伤了。
郑家豪干巴巴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奚十里挑眉，“你师父为什么想要打开这里的结界？他难道也是魔族之人？”
当年千山的修为还不够，看不穿息竹真人。但是现在在他有了这本事，还没有机会见到对方。
“怎么可能？”郑家豪听见自己师父的身份被质疑，忙不迭开口否认，“我师父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听着他的语气，他对魔族之人跟整个修真大陆上的人看法没什么区别，好像都看不起。
千山没有说话，只是当着郑家豪的面，伸出手，将一截雪白的骨刺，轻轻地勾了勾郑家豪的脖子。
世间最坚硬的武器材料，只需要轻轻的一下，就能让眼前的人头首分离。
郑家豪：“！！！”
这在瞬间，他整个人浑身的汗毛已经全都竖了起来，恨不得当场炸开。
“魔，魔族其实也挺好的，挺好的，很好，非常好！”郑家豪忙不迭开口。
奚十里在一旁听着，已经快要忍不住捂住脸。
这是她在伤魂鸟组织里，遇见的最让人意外的一号人物了。
郑家豪不知道奚十里心里在想什么，他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小命不保，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都怪他之前在乱说话。但是，但是他又忍不住纠结，在之前，这两人也没有说自己是魔族啊！他要是早知道的话，肯定不会这样啊！
郑家豪心里有些委屈，所幸的是，很快他就感觉到那还带着点温热的感觉的骨刺，远离了自己的脖子。
他的小命保住了。
“那你们想要破开这结界做什么？”奚十里问。
“我师父本来就打算让里面的魔族出来啊！”郑家豪回答说，他想问自己的两位“前师兄师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虽然说他们组织里知道的人不多，但这两位都知道了魏一平和司月，还有王忠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师父想做什么？不过，郑家豪很快就自己给出了答案，说不定两位师兄师姐就是不知道，才觉得自己在组织里不受重用，这才离开。这么一想，他自圆其说，无视了刚才心底的疑惑。
“让魔族出来？”千山冷笑道， “你们不是很厌恶魔族吗？放魔族出来，难道你们还是想要毁灭整个修真大陆？”
郑家豪忽然就不吭声了。
千山脸上原本挂着的冷笑，在因为对方的沉默后，忽然也变淡了。
他虽然是魔族，也感受过世间对自己的不公，但是即便是这样，千山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去毁灭整个修真大陆。
奚十里在看见郑家豪的表情时，脑子里也闪过了无数念头。
偏偏就这个听起来最不可能的念头，却成了最可能的理由。
“这是真的？”奚十里看着郑家豪的眼睛问。
郑家豪觉得如芒在背，他在跟着自家师父身边的时候，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正在他看来，他师父想要是实现这个愿望，好像也不太容易。但是现在被奚十里和千山这么一问，他忽然感到有点慌乱。像是忽然意识到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甚至都有些说不出口。
“师父可能是有这样的打算。”郑家豪说，其实息竹真人没有确切对他们这些徒弟开过口，这只是他的猜测，但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但是你们放心，哪怕师父真这么想，但是想要打开妖魔两界的结界阵法，哪里会那么容易。这阵法可是当初紫阳宫的老宫主一手布下的，一般人没这个本事。”
奚十里和千山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看一点。
郑家豪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现在房间里的这种安静，让他有些害怕。见奚十里和千山都没有说话的意思，郑家豪只能磕磕巴巴继续说：“其实，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就，就算是魔族的人出来了，我师父也有本事把他们控制住，你们放心好了……”
奚十里：“？”
千山则是垂眸看着他，“他有什么办法？据我所知，你师父的境界，在整个青云宗里，应该也不是拔尖的吧？”
他这话意思很明显，在青云志都不是境界最高的那一个，遇见魔族的话，如何能掌控魔族？
郑家豪不满反驳，“控制一个人，哦不，一个魔，又不一定需要比他境界高，比他能打好吗？你们又不是没有见过王忠，他厉害吧？我听说，他上一次去天海外，就连月碎岛的那位天才剑修，都不是他的对手呢！”
听见这话的两个月碎岛的人：“……”
可是郑家豪完全没有意识到奚十里和千山的脸色在这瞬间微妙地变了一下，他还自顾自开口：“但是就算是他再怎么厉害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我师父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就连我师兄卢家靖，那境界不知道比王忠低了多少，王忠不还是得听我师兄的话吗？”
王忠就是梁忠。
这话一出，奚十里和千山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在院子里，一直很安静的梁婆这时候忽然站起来，朝着郑家豪的后背上打了一巴掌。
梁婆不是什么修行之人，但是这个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平日里的劳作，都只有靠着她自己。可想而知，一双平日里经常劳作的人的手，自然不可能太温和。
所以，当梁婆的这一巴掌落在郑家豪本来就受伤的后背上，顿时让他痛出了眼泪。
可现在他就算是想骂人，也不敢随意开口，只能愤愤看着梁婆。
千山在这时候终于开口：“行了，你别犯贱。”
郑家豪：“？？？”
他，他不过就只是说了实话啊！
怎么这就成了犯贱？
“那你说说，你师父是有什么控制人的本事？”奚十里开口，将话题的重点重新捞了回来。
“嘿嘿。”郑家豪笑了一声，就是看起来有些龇牙咧嘴，“当然是同心蛊啊。”他后背虽然很痛，但是现在说到这话，看着奚十里和千山的时候，眼里有些得意。他敢保证，眼前这两人说不定都没有听过同心蛊这样的东西，这可是大宝贝。就连是他，也是无意间知道的。
有一回，他去找师父，但是门口没有人，便没人进去通报，谁知道他正好看见了王忠在自家师父面前跪下，痛得差点满地打滚。
而他师父则是坐在高位，冷冷地看着王忠忍不住在地上翻滚。
“我早就说过，跟着我，想要背叛我的话，得先好好考虑考虑你能不能承受结果。”
“同心蛊是没有解药的，你要是违背我的话做事，我不让你死，但能让你生不如死。”
这是郑家豪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同心蛊。
但是现在郑家豪没有想到自己说出这话后，眼前的奚十里和千山，眼睛里只是有片刻诧异，很快两人就注意起了别的事。
“同心蛊？你师父怎么会有这东西？”奚十里还记得在天海外的时候，她师姐曾经告诉过她，同心蛊的原料，是九尾狐的毒。可是这世间早就没有了九尾狐，又怎么可能还有同心蛊？
想要让九尾狐心甘情愿地从自己的内丹里取出“独活”，怎么可能？
郑家豪没想到眼前这两人竟然连同心蛊是怎么制作的都这么了解，他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更觉得奚十里和千山就是伤魂鸟的人。
但是现在奚十里的问题，他的确回答不上来。因为每次他问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师父的脸色就会变得很难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