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现在已经重伤, 就算是只喊出了这一个名字，唇边都忍不住一直溢出鲜血。一方面是受了伤, 另一方面, 是被现在自己徒弟的造谣气得吐血, 火急攻心。如果不是因为有一股信念在支撑，息竹说不定这时候早就已经倒下。
可他不愿意就这么屈服, 至少说, 在洗刷自己是个“疯子”的罪名之前，他绝对不会倒下！
他明明做的是一件正义的事, 却不料成为旁人眼中的神经病！
这一点, 他绝对不能容忍。
他苦苦筹备了这么多年, 就只为了一个目的。现在他都还没有揭露过苏音等人的罪行，也没有亲手将这些应该下地狱的人送走, 他怎么能甘心？
想到这里，息竹在楼千暮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他做好了跟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再交手的准备。
可是息竹没想到，楼千暮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再理会他。
楼千暮是刚才收到自家小徒弟的传音, 小徒弟说不想要息竹就这么死去, 留着他还有用。虽然在楼千暮看来, 息竹这人就该死，伤了他徒弟的人看着就很碍眼, 但既然奚十里提了要求，他这个做师父的自然是要答应。
所以，现在楼千暮明明看见了息竹咬着牙站了起来，也没有想再动手。
息竹见状，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是还可以跟楼千暮不死不休，但这样一来的话，他就完全没了机会反驳现在郑家豪的那通胡说八道。
“郑家豪你住嘴。”息竹趴在了礁石上，下面那些被邪修扰得惊慌失措的正派弟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了默契。
他们一个人的确不是邪修的对手，但是大家周围更多的还是同门，阵法师和剑修，多年来，也有自己一套围攻敌人的办法。几个人困住一个邪修，不行的话，就十来人组成剑阵，就算不能直接杀死邪修，可是将人控制住，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在经历了一场以血和生命为代价的混乱后，几大宗门的弟子和世家终于有了默契，知道一直逃窜下去不是什么好办法，干脆联手，这样一来，效果很明显，死伤的人数一下就降了下去。
那些邪修，因为现在息竹受伤，没精力操控同心蛊，一时间动作变得犹豫了起来。
但现在即便是息竹看见，也没精力多管他们。至于他一手养大的这些邪修，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完全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里。这些魔族的人，在他看来，完全就不能算是一个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所以，就算是他们现在全都死了，也不会引起息竹心头的半点情绪波澜。只不过，他可能还是会有些遗憾。毕竟，能够承受住同心蛊的毒性的魔族，可不多，这么多年来，他手下也就只成功了这么几个。一下都损失的话，日后想要培养出来这么听话的人间杀器，都不只要又要等多少年。
坐在驺吾背上的郑家豪，在听见息竹声音的时候，下意识回头。
当看见息竹竟然挣脱了楼千暮的桎梏，现在都站在了礁石上时，他瞳孔猛然一缩。他刚才都已经抖落了那么多关于自己师父的秘密，现在若是楼千暮都不能制衡他师父的话，他的小命不就要彻底交代在这里？
“他，他怎么逃出来了？”郑家豪惊慌地看着奚十里问。
奚十里样子看起来还算淡定，听见郑家豪过于惶恐害怕的声音，她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是啊，所以你现在得再说快一点，至少要让下面的人都知道你师父这些年做了多少十恶不赦的事。等到大家都知道了，心里明白今日的祸事都是谁在挑头，自然就有人抢着去要他的命，你就安全了。”
这话说到最后，奚十里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讥讽。
可是现在太紧张的郑家豪完全没有听出来，他只觉得奚十里这话说得很对，只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师父曾经做过什么事，就一定会想手刃他。等到那时候，自己就安全了。
“师父，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当年你带着我去了藏书阁崖底，里面关押了很多魔族，这不都是师父你去青云宗的时候带过去的吗？那么多年了，崖底下面不知道出现过了多少魔族，黑市里的铺子，不就是我们家的吗？当年初一他们在崖底将千山和的奚十里打伤，不也是您安排的吗？后来您在下面放了一把大火，烧光了所有证据，让宗门和楼岛主不都没有查出来什么吗？您还故意设计让紫阳宫的苏宫主知道黑市上的店是您的，利用苏宫主想要赚取灵石的心，说服他，跟他做交易，您将南边黑市的生意都给了紫阳宫，就为了去紫阳宫找关于人妖两界的阵法，您想打开重楼镇魔族边界的结界，您明知道重楼镇里都是魔族，但是您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还从里面带走了王忠，您就是想要打开魔界，因为……”郑家豪一时间卡壳，不过很快，他在看见奚十里的手势后，立马明白过来，大喊到最后一句话――
“因为您也是魔族啊！”
前面郑家豪说的那些事，不论是跟青云宗有关，还是跟紫阳宫挂钩，大家仔细一想，还都能对上。所以，在郑家豪半真半假的这一通话说完后，最后一句，直接点燃了所有人心头的火。
“原来是这样！息竹长老居然是魔族啊！难怪，难怪！”
“魔头竟然在我们青云宗隐藏了这么长时间！依我看，息竹长老也太可怕了，千山也是魔族，他居然想要杀掉自己的同族，他才是最应该去死的那个人！”
“我就说黑市上哪里有那么多魔骨剑，原来这都是被人圈禁起来，杀人剔骨。息竹才是魔吧？我觉得千山反而不像。”
“弟弟！我那可怜的死在了天海外的弟弟，这一切竟然都是息竹的阴谋！他不配做我们青云宗的长老，杀人偿命，今日我就要息竹你给我弟弟偿命！”
“我就说为什么息竹能带着这么多邪修，原来是因为他自己就是魔族，还说什么千山是什么天生魔体，分明他才是，处心积虑谋划这么久，就是想要把自己的同族都放出来，我们去杀了他！”
一时间，群情激奋，大家的目光纷纷锁定了站在礁石上的息竹，各种剑气和阵法像是不要钱一样，朝着息竹砸了过来。
先前郑家豪说的那些话，对息竹而言，都没有最后一句的杀伤力大。
说他是那些卑贱的魔族？
这种事他简直不能忍！
“你闭嘴！谁是魔族？果然，半妖都是不可信的家伙！枉费我这么多年来，对你好，给你吃给你穿，带你去青云宗。郑家豪，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没有我的话，你早就不知道死在了什么地方！我是魔族？我怎么可能是那么低贱的魔族？而你，才是真正的半妖，比魔族还要低贱的玩意儿！？”息竹怒骂。
他在这么多弟子中，唯独对郑家豪格外不一样，可不就是因为对方的身世。
那是他从妖界离开时，无遇见在路边发现的孩子。
当时人妖两界的结界还没有被苏音等人用阵法完全打开，无意间来到了妖界的人族并不算多，而且跟妖族相恋的，更是很少。可能是觉得这个孩子不会被世俗所容，所以孩子的父母在他刚出生时，就扔在了路边。
息竹见到后，觉得不忍心，将人抱走，亲自抚养。
后来，九尾狐被苏音他们杀害，还带着他不曾出世的孩子。从此后，息竹几乎将自己仅剩不多的温情，都给了自己抱走的这个孩子。
但是现在，也就是他给予了最多的关爱的人，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郑家豪此刻已经惊呆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就只觉得自己是万千孤儿中的一员而已。这世界上，没爹没娘的孩子多了去了，他跟那些人都是一样的。但是现在，息竹说他是半妖。
人和妖生出来的后代。
几乎是在这瞬间，郑家豪就趴在了驺吾的后背上，吐了出来。
“啊啊啊啊！”
这时候反应最剧烈的，可能就要属驺吾。
它本来让郑家豪坐在自己后背上就已经很勉强，结果谁知道这人竟然这么恶心，还吐了出来。这不是要吐它一身吗？驺吾不能接受，疯狂摇摆，恨不得这时候就直接将背上的郑家豪给甩下去。
幸好奚十里反应还算迅速，当郑家豪吐出来的时候，她直接伸手拎着后者的后颈，将人拎在半空悬空。就算是吐，也没有让驺吾委屈。
“放心放心，没吐你身上。”奚十里此刻哭笑不得地说。
驺吾：“……这人有味儿，下次我绝对不要再背他！”它气咻咻说，它堂堂驺吾大人，若是真被一个小毛孩给吐了一身，这传出去，日后它还怎么混啊！
奚十里又转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郑家豪，“你还好吗？”她问。
郑家豪双眼有些无神，听见奚十里的话时，他像个木头人一般讷讷转头，终于眼神聚焦在了奚十里脸上，勉强挤出笑，“可能不太好。”
息竹的话对他的冲击太大，他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身份变化。
站在礁石上的息竹还在咒骂着郑家豪吃里扒外的行为，“……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初若不是我在你身体里给你施加了禁制，掩饰你的身份，你以为你这么多年来，能在青云宗过得这么逍遥是为什么？现在你有本事解开吗？那玩意儿你也知道，就在你灵台的中心。从前你不是问过为什么你灵台上有一枚红色的珠子吗？那就是一道禁制，你现在解开，就知道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息竹没一点心虚，他说的都是实话，他要让所有人知道郑家豪只是一个不要脸的半妖，对方的话，压根就不值得人信任。
息竹这番话，的确让很多人犹豫了。
人族对异族的排斥，在平日里就可见一斑。半妖这类生物，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绝大部分人和妖都不能接受。
郑家豪这样的身份，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嫌弃，更别说旁人。
他这样的存在，很尴尬。
郑家豪刚才几乎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如今息竹却冷不丁爆料出他半妖的身份，郑家豪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他不用多看多听，也能想象出来此刻下面的那些人，从前的同门，将会怎么议论自己，看自己。他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不要见任何一个人。
奚十里见状，不由皱了皱眉。
不得不说，息竹这一招，直接让她手中的这颗棋子成了废棋。
奚十里忽然自己从驺吾后背上站了起来，她看着在礁石上的息竹，“他是半妖又怎么样？息竹你不也是魔族吗？你对你的同族都能做出那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比起什么都没有做的郑家豪来说，你才是更让人不齿的那一个。你连人都算不上，又凭什么指责一个半妖？”
刚才郑家豪乱说出息竹是魔族的话，就是奚十里授意的。
不论是从从前息竹对魔族的做法来看，还是现在听着息竹对魔族的态度，她都能感受到息竹此人对魔族的轻视和厌恶，完全不将魔族当人。既然这样，她就让息竹变成他自己最厌恶最看不起的那一类人。
气死他。
息竹果然因为奚十里现在的这句话变得愤怒不已，“你胡说什么！”
奚十里耸肩，看起来风轻云淡，“我有没有胡说你不是最清楚吗？不然你为什么想方设法想要打开魔族的结界？想要让那些魔族都出来？”
“那还不是我需要他们！你们这些修士不是最害怕他们吗？那我偏要将他们放出来！”息竹已经疯狂了，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幻境中，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成功，原本被困住的那些邪修，在感受到了同心蛊的召唤时，在这一刻又变得躁动疯狂起来，想要从此刻的禁锢中挣脱出去。在礁石上的息竹，眼睛不知道看向了什么地方，“对，就像是你们现在在面对眼前的这群怪物邪修，你们就应该像是这样害怕，恐惧，颤抖！”
浮玉真人从自己一个弟子手中夺来了一把魔骨剑，这些邪修，想要杀死他们，魔骨剑是最佳的武器。他反手一插，就了结了一个受困于阵法中的邪修的性命。浮玉真人将手中黑色的魔骨剑还给了刚才弟子，听见息竹越来越疯癫的话时，终于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息竹，难道你忘了，这些孩子，也算是你的弟子，他们曾经在青云宗，是有多敬重你，你如今对他们做的事，难道真就没有一点愧疚吗？”浮玉真人目光沉痛，看着息竹问。
青云宗的弟子畏惧这位戒律堂的堂主，但是要说怨恨，却是没有的。在整个宗门里，谁不知道最公平公正的人就是息竹真人？他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弟子的身份，受到长老们的宠爱程度，有任何偏颇。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敬重的人，在今日，却是想要所以人都陷入劫难之中。
“哈！”息竹听见浮玉真人的话，直接笑出声。这动作牵扯到他胸口的伤，让他的脸色不由又白了几分。“为什么？因为这就是他们应得的。”
“当年你们觊觎妖界的灵气的时候，杀了多少妖兽，你们还记得吗？”
息竹像是陷入了回忆，当初就是因为这些人的贪婪，残杀了多少无辜的妖界的妖族？当年他都已经决定日后都留在妖族，反正修真大陆上也没有他的亲人，他只有一个在意的人。可是，苏音这些人，要杀了所有的九尾狐，他的妻子，分明还怀着孩子。
息竹想到这里时，不由握紧了拳头。这是他从未对人提及的过往，他的恨意，深埋在心底，现在再见天日，那积攒数年的怨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阴郁极了。
“而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踩在了妖界那些九尾狐族人的鲜血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不属于你们的灵气？所以，你们都该死。”息竹说，“至于魔族，哈哈哈，难道你们真的以为当年是魔族魔性大发，这才挑动人族的修士跟魔族之间的动乱吗？哈哈哈，苏无涯。”这时候，息竹忽然叫了苏无涯的名字，他看着站在地上的那一身红衣的年轻男子，眼里带着轻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苏烨吗？因为当年，就是苏音，带的头，跟青云宗的开山宗主一起，下令诛杀所有的九尾狐族。父债子偿，这种血仇，我找你们苏家的人，没错吧？”
而青云宗跟紫阳宫有些不同，紫阳宫的历代宫主，都是苏家人，青云宗则是以最有潜力的弟子，成为下一任掌门。
所以，他选择了苏烨，而自己则是在青云宗安顿了下来。
他想要报仇，第一时间，就会找到紫阳宫和青云宗。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息竹忍不住笑了，至少他这仇，算是报了一半。
青云宗年轻一代的弟子，除了虞司明之外，资质稍微好一点的，有一大半都已经折在了天海外。而今日一战，又死了不少青云宗的弟子。至于紫阳宫，苏烨死得太突然，而苏无涯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掌控整个紫阳宫，到时候，下一任紫阳宫的宫主到底还姓不姓苏还难说。但紫阳宫的内部，必然会有一场动乱。
没了年轻优秀的弟子作为最牢固的基石，任何宗门都走不远。
息竹已经能预料未来的百年，青云宗和紫阳宫都会元气大伤，就看到时候有没有新的宗门崛起，彻底取代这两大宗门。如果有那一天，他想，就算是在棺材板里，他说不定都能笑醒。
息竹将当年苏音等人是如何跟重楼打赌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后，下面那些弟子们，全都听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