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千山听见秋起的话，倏然抬头，只是他下颔依旧紧紧地绷着，那张薄唇也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秋起没等到千山回答，不由疑惑看着他，“人呢？”她再次发问。
千山这一次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听起来格外干哑，“在那边。”说这话的时候，他伸手朝着奚十里的方向指了指。千山不等秋起反应过来，接着飞快道：“等会儿还请师姐去看看小师姐，她……”千山顿了顿，那张英俊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丝无措，“她现在可能不太想见我。”片刻后，千山将最后半句话补充了出来。
他在主动从后面走出来时，就已经猜测到了奚十里的心情，那时候，他甚至都不敢回头，唯恐在后者的眼睛里看见类似于失望的情绪。千山想，光只是自己脑补，他就已经觉得受不了，他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回头，看见了自己预料中的那样的眼神，他会不会发狂。
千山在说完这话后，很快主动加入了前面不远处的清扫大军。毕竟王忠一个人的破坏力就不小，现在的鹿家看起来着实有点惨，千山帮着对方一同统计伤亡人数。
秋起被千山的话砸了个劈头盖脸，脑子里乱糟糟的，她的确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她看来，自己的这师弟师妹关系是最好的，怎么可能有矛盾？奚十里又怎么可能不想见到千山？
可很快，在秋起看见千山那带着落寞的背影时，眉心狠狠一皱，随后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秋起找到奚十里的时候，奚十里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刚才，在没有人关注的情况下，当她看见千山对上了卢家靖和王忠时，用那柄属于她的吞海，斩杀了两人时，她心里又惊又怒。
那道属于魔族独有的红色的灵力爆发出来的瞬间，奚十里几乎有一瞬间想要带着千山浪迹天涯，再也不管这世间纷纷扰扰的一切。
没有关系，就算是千山的身份被人知道又怎么样？她又不在意，她还是可以跟千山在一起，只要不在月碎岛，只要不用真名，只要不用自己的原本的模样行走在修真大陆上，他们可以一起流浪，这也很好。
可是，这种想法就只在奚十里脑海中出现了那么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千山不会同意的。
就像是今天这样，他其实只需要躲在大师兄和师姐身后，只要他不出手，没有人能证明他就是魔族。可是在看见王忠对大师兄和师姐动手时，千山坐不住了。
若是日后她跟千山真能离开月碎岛，流浪着隐姓埋名，那她们师父还有师兄师姐怎么办呢？他们走了，到时候却是给师门的人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千山不是会让别人承担属于自己的重担的人，他不可能离开。
但是不离开，日后他们还有安生的日子吗？奚十里的脑海里忍不住思考起来，她心里很清楚答案是什么，可是不愿意相信。
秋起在看见自家小师妹跟前的结界，还有她身后的那张定身符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看着奚十里的表情，虽然面前的少女看起来好像已经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极好，但她浑身上下透着的不安却是瞒不了人。
“师姐。”奚十里后背的定身符刚被秋起撕掉时，她眼圈就有些发红了。
秋起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伸手抱了抱面前的小师妹，“没事的。”秋起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说这话时，心底也同样是很没底。
“千山跟着鹿迩的人去清扫现场了，你要去吗？”秋起见奚十里没有主动要去见千山的意思，她便主动开口询问。
“不去。”奚十里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有些赌气，“我不想见他。”她开口闷闷说。
秋起当然也不可能逼迫自家师妹，她点点头，“那好，那你先会院子里休息，这边有我和大师兄，你不用操心。”她说。
奚十里没有拒绝，她现在脑子里很乱，眼前这情况是她从来没有预想过的，她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院子里没有别人，奚十里回到房间后，就倒下休息。
很累，但因为心里装着事，压根睡不着。
奚十里抬手，操控着灵力将房顶的砖瓦挪开了两块，她正好能透过房顶的那个洞口看见今天晚上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很圆，也很亮，奚十里望着月亮睡不着觉。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看着月亮究竟看了多久，反正当月亮都已经落下去时，她都没有睡着。
也是在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动静，不仔细听的话，还真不容易发现。只是现在奚十里本来就没有睡着，听见耳边的响动时，她闭上了眼睛，仔细留意着。
现在族长府里都在她大师兄的掌控之下，这小院子里，只有她们月碎岛的人，不知道现在进来的人是谁。
不过，奚十里很快就知道了。
她听见院子门口进来的那个人，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朝着自己的房间走来。
但是那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在她的房间门口就停了下来。
奚十里放缓了呼吸声，她以为很快自己的房间大门就会被推开，可是没有。
她听了很久，甚至呼吸都快要跟门外的人的呼吸保持一致，在同一个频率上，外面的人就像是被谁施了定身术一样，脚步都没有挪动一步，站在原地，那样子似乎要站到天荒地老。
天海外中内河纵横，自然空气里的湿度也很大。
奚十里想，若是外面这人再不离开，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怕是全身都要被露湿透了。
就在她脑子里刚冒出来这个念头时，一声轻轻的叹息声从外面传进了她的耳朵里，随后，在她房门口站了很久的人，这时候转过身，朝着另一头走去。
早在千山停留在奚十里的门口时，在房间里的奚十里就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她原本是想等着千山自己进门来，可没想到后者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沉得住气，站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想过要进来，反而转身就要走。
奚十里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在听见千山的脚步声朝着另一头走去时，她几乎从床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拉开房门，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千山的那只手手腕。
奚十里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掌心里的湿润，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笨死了。
“你是哑巴吗？”奚十里没好气地看着千山问。
千山是真的没有想到这时候奚十里会出来，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想到自己过来会吵醒奚十里。
所以当这时候自己猝不及防被房门里的人追出来，还抓了个正着时，年轻男子那张英俊的脸上，出现了一瞬明显的错愕。
“吵醒你了吗？”千山低声问。
奚十里挑眉看着他，俨然一副“你说呢”的模样。
千山见状，心里更加不安，“对不起。”他说。
奚十里在一旁都快要听笑了，“对不起？”她咬了咬牙，“就只是一句对不起？”
奚十里也不知道怎么的，经过一晚上的发呆，她以为自己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至少在见到千山时，不至于会失控，但这一刻，她发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在说完这话后，眼圈忍不住一红，心里就是觉得莫名的委屈，这种感觉，在看见千山时，达到了顶峰。
千山在帮着鹿家的人清扫完院中的狼藉后，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不论是辛停云还是秋起，都让他先回来睡一觉，至于烦恼什么的，也要等睡醒了再说。可是回来后，千山却直接走到了奚十里房间跟前。
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很多事情，在他做出决定冲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他想，当初主动走到奚十里跟前的人是自己，不想放开的人也是自己，但是到了现在，先松开手的人是自己。
是他很过分，就算是日后奚十里不再理会自己，那也是他自己活该。
当耳边传来奚十里的声音时，千山心头狠狠一颤，他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资格留在她身边，光明正大地关心他。就算是不用多想，他也能知道等离开天海外时，自己的处境将会变得多么艰难。在这种时候，奚十里跟自己扯上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他以为自己只需要偷偷的，在暗处观察着对方就好，但当听见耳边奚十里传来的压抑的小声的哽咽声时，千山就坐不住了。
他猛然回头，看见的就是奚十里那双泛红的眼睛
在这瞬间，千山心头一紧，随后一阵尖锐的刺痛就从心底蔓延了开去。
他先前的预想，计划，全都因为在这瞬间看见了奚十里泛红的眼睛变得失效作废。
“别哭啊。”他手忙脚乱地捧住了奚十里的脸，带着点粗糙的大拇指，放在了奚十里的眼角处，脸上满是无措。
奚十里没想哭，只是鼻子有些发酸。现在感受到千山那双变得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旁，她没好气地开口：“凉！”
凌晨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活该！
“对不起……”
千山对她的道歉一向很快，从前他每次这样做，总是让奚十里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现在又听见千山的道歉声，奚十里心里忍不住想要骂人，但是人却是很主动地朝着房间里走去，她知道这一次千山肯定会跟上来。
果然，当奚十里走到房间里时，千山也随之而至。
在千山面前，奚十里压根不需要什么见外，她一咕噜就坐上了床，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就这么有些直勾勾地看着千山的方向。
只是现在那双大眼睛下面，有一团明显的乌青，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昨晚没有好好休息。
千山目光有些贪婪地落在奚十里脸上，当然也看见了在奚十里脸上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心头又是一痛。
“你今天是想做什么？”奚十里见千山进了房间后，还像是个闷葫芦一样，不由开口问，“站在我房门跟前，又不说话，就站着，你是想吓死我吗？”
千山的目光飞快在奚十里身上逡巡了一圈，他摇头，他怎么可能会想着要吓奚十里呢？
“不是？那你站着我门口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又是什么意思？”奚十里问。
千山动了动唇，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不说话了。他低着头，没再看奚十里的眼睛。
他这样子，让奚十里看得最是生气。
奚十里忽然伸手，朝着门口一指，“不说话你就出去，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那张看起来分明还带着点稚气的脸蛋，如今看着多了几分郑重。
千山在听见奚十里这话时，猛然一下就抬起了头，眼中的震愕掩饰不住。
“我……没有……”千山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有些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惊慌失措。他做好了日后不能跟奚十里牵手的准备，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听见跟前他的小师姐对自己日后都不要出现在她跟前时，千山必须承认，他慌了。
很慌，很害怕。
奚十里见他这反应，脸上的神情没变，但是心里却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但凡这个人心里还有一点自己的位置，没有想过要彻底跟自己分开，那她都能再考虑。
面上，奚十里还是板着一张小脸，“那你现在给我说，你刚站在我门口，到底是做什么？不说话就傻站着？”
在听见奚十里对这问题穷追不舍时，千山的耳根难得变红了。
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只是在奚十里面前，他会说得多一点，但是只要他不想说的，谁都不能撬开他的嘴。现在，千山不想说，却也不得不说。
“不敢。”千山看着床上的人那双眼睛，在片刻的沉默后，轻轻开口了，“但又不放心，想见你。”
其实他的眼睛也同样生得好看，只是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寒意，让旁人不敢多看两眼。
但是现在，千山的这双眼睛里，哪里有半点寒意？只剩下几分不易觉察的眷恋。他在进院子后，双腿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奚十里的房门前，但在门口，他又变得胆小了。
奚十里像是没想过会听见这样的回答，愣了片刻，随后她咬了一下下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对准了千山，没有再挪开半分，“不敢什么？”她问。
“不敢见你。”千山吐出这么一句话，这话像是打开了最外面的那一层围栏一般，很快，千山不等奚十里提问，就将她想知道的，自己缓缓开口讲了出来：“不敢来见你，怕你生气，也怕你……”他顿了顿，目光跟奚十里错开了一瞬，然后用着更轻缓的声音，将后面半句话补充完整，“也怕你对我失望。”
他怕见到奚十里眼睛里的那种光，所以懦弱地逃避了。
但千山也没有想到，在那个时候奚十里是清醒的，而她还愿意为了这样的自己，出门来，抓住了他的手。
奚十里听后，忽然轻笑了一声，只是这声音里听不出来她是有什么好心情，相反的，这笑声里还带着浅浅的讥讽，“你也会害怕？”她一想到昨天千山不顾自己，就一个人冲了出去，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后者的背影，现在心头还堵得慌。
奚十里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那么容易地原谅眼前的人，绝对不！
千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也不敢动，听着奚十里的声音传进自己的耳朵里，他知道她在说什么，更不敢抬头看她。
“昨日，是我思虑不周。”千山说。
他这模样，在认认真真承认错误，看起来有些像是被赶出家门垂头丧气的大狗狗。
昨天他在看见辛停云和秋起被王忠缠上时，没办法思考太多，他怕晚一步，自己师兄师姐就被王忠那一身邪门的吸食旁人的功法害得没命，他没办法想象这种情况的出现。
“那现在呢？你想怎么办？”奚十里重新抬头看着千山，“你怎么想的？今天你没有敲门进来，是不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她从来就不愿意跟千山猜来猜去，她要知道什么，就一定会自己亲口去问，也要亲口听见千山的回答。
千山沉默。
因为现在奚十里说的那些话，的确是他今日回来时的考虑。
但是，他现在又忍不住后悔。
当千山真的意识到眼前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理会自己时，他发现自己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哪怕是要拖累他的小师姐，他也不想放手。
“……我不想。”千山说。
可他回答完这话后，却看见原本抱着腿坐在床上的人猛然站了起来。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奚十里推出了房门。
千山站在门口，看着已经被奚十里关上的房门，那张俊俏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茫然，显然他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说了“不是想要跟自己小师姐划清界限”的话，却还是被赶了出来。
“小师姐？”千山在门外叫了一声。
奚十里刚跳下床把人赶出去后，没有回到床上，她人还站在门板背后。但千山的声音传来时，就像是在她背后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