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的时候,裴清泉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只剩下通红的手术灯亮着。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裴桑榆见不着人,只能着急抓着司机就问。
“裴总本来年纪也大了,最近公司的事情又太多,一大堆事忙不完,就……:”司机忧心忡忡,欲言又止了几秒钟,还是开了口,“医生说不太乐观,您做好心理准备。”
大晚上讲什么冷笑话。
裴桑榆突然笑了下,往墙边上一靠,根本不信他的话:“不太乐观是什么意思,小老头头两天还跟我一起吃饭呢,今天就跟我说不太乐观,怎么可能。”
“您别着急,还得看手术结果,我们再等等。”司机抹了把头上的汗,焦急走来走去。
也没别的家属,现在就剩下裴桑榆盯着手术灯出神。
才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感觉出来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外公时不时咳嗽,但他说没什么大碍,自己也就信了。
她本来就没了爸爸,妈妈还在监狱里,这几年跟裴清泉关系好了不少,就剩下这么一个唯一的亲人。
生离死别,她早早就体会过。
那会儿年纪小,很迟钝才反应过来,人没了就是永远也见不上了。
等待的时间太过煎熬,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裴桑榆表情逐渐麻木,缓慢蹲下去,把头埋进膝盖里,强行乐观的心态开始消逝,却不敢往下再想。
如果外公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就真的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了。
她现在好想周瑾川。
如果他在,大概会抱住无措的自己,如过去每次受了委屈一样。
可是他们俩现在这样的状态,她没想清楚,就不该打扰。
裴桑榆就这样蹲在地上,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从凌晨等到天空泛白,手术室的门仍然没有打开。
她从乐观到悲观,说服自己开始接受那个最坏的打算,眼泪却一颗一颗砸了下去,擦不干也止不住。
“裴小姐,您不然去旁边睡会儿,这有我盯着。”司机看她一个小姑娘,也怪心疼。
“不用,我就在这等着,应该快了吧?应该马上就醒了吧?”裴桑榆说话带着鼻音,听着楚楚可怜。
“应该快了。”司机安抚她,又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打了个电话。
裴桑榆眼巴巴盯着那个方向,看走廊从昏暗逐渐明亮,在心里祈求一个奇迹。
她现在终于明白,被抛下的感觉,只剩下自己的感觉。 如果那天看日出的时候,真的跳下去了,裴清泉会如何,周瑾川得知了又会如何。
大概会和此刻的自己一样煎熬又痛苦吧。
裴桑榆低下头,把头重新埋了下去。
忽的,感觉身上有件衣服盖了下来,带着熟悉而清爽的味道。
感受到外套上的体温,裴桑榆重新仰起了头。
看到他的瞬间,以为是一晚上没睡出现了幻觉,喃喃道:“周瑾川?”
“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周瑾川把她从地上抱起,挪到旁边的座位上,皱着眉看她。
“我……”裴桑榆嗓子几乎说不出话,“你怎么来了?”
周瑾川偏过头,看了眼打招呼的司机,解释说:“我之前留了他的电话,跟他说你家里有事,无论几点都通知我一声。”
裴桑榆心口猛然一酸,为他事无巨细的细致,也为此刻他的突然出现。
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抓紧他的衣角,像是抓着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还爱着自己的人,索求一点温暖。
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开口,带着试探:“你能不能…..抱一下我,我好冷。”
声音又委屈又可怜,带着哭腔。
周瑾川抬手就把她扣进怀里,裹紧盖在她身上的外套,叹气说:“你好笨啊裴桑榆,我让你不联系你就真的不联系,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轴的人。”
裴桑榆这才松了力道,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手臂收紧抱着他的腰,无声流泪。
“没事的,别担心。”周瑾川宽慰她,“我在。”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裴桑榆喃喃自语。
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也太胆怯。
她不再是十六岁的小孩子,就算是为了周瑾川,未来不管再发生天大的事,自己也要坚强一点撑下去。
既然如此,那给他那个承诺,又如何呢。
“出来了!”司机的一声喊叫,瞬间打断了她的思绪。
裴桑榆猛然抬起头,看向被推出来的裴清泉和医生,三步并作两步过去,着急问:“怎么样?”
“还没苏醒,不过目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续我们会继续观察。”医生言简意赅。
裴桑榆绷着的那股劲儿松了下来,劫后余生,却只觉得腿软,差点站不住。
周瑾川眼疾手快扶住她,对医生点了下头:“麻烦您,谢谢。”
双眼紧闭的裴清泉被推进了重症观察室,有固定探访时间,裴桑榆却守在外面不肯走。
她站在玻璃窗外,呆呆地看着里面躺着的老人,觉得庆幸,又觉得后怕。
“吃点东西,才能有体力陪着。”周瑾川从外面买了早餐回来,远远就出了声。
听到声音,裴桑榆回过头,看着大步他走过来,身后是明朗的清晨。
太阳在他发顶落下光晕,像是只要他在,希望就在,光就在。
她想要自私一点,贪心一点。
抓住这束光,然后再也不松开手。
裴桑榆看着他走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下唇,轻声叫他的名字:“周瑾川。”
周瑾川把她拉到旁边的长椅坐下,边拆着早餐盒子,边随口问她:“困不困?一会儿我带你回去睡觉。”
“我想好了。”裴桑榆脸色还带着后怕的苍白,眼神却变得坚定。
周瑾川嗯了声,表示反问,帮她把吸管插进牛奶盒,递过去。
裴桑榆却没接,只是抓着他的外套,语无伦次开口。
“我的答案来迟了一天,你现在还愿意当我男朋友吗?不,不是,不止是男朋友。经历了这么一晚上,我才意识到,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留下的那一个的确最是痛苦。我答应你,不是骗你哄你开心,是认真的承诺,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不会再离开你。”
周瑾川的手悬在空中,顿住。
裴桑榆吸了吸鼻子,努力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告诉他:“但是周瑾川,你知道我有很多的坏毛病,很轴,容易钻牛角尖,还喜欢嘴硬,你不要嫌弃,多包容包容我。我很差劲,我之前几年过得也很糟糕。你不知道,我很多次有想要了结自己的念头,我忍不住。”
她抬眼看着这个喜欢了很多年的男孩子,声音带上了点哽咽:“但你不要怕,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我会为了你,努力好好的生活,陪你到你想要的未来,好不好?”
她像是被丢弃在暴雨里的流浪猫,孤零零的,湿着眼睛,仰着脑袋,拼命要对方留下自己。
周瑾川感觉自己心脏塌陷了一块。
他在漫长的黑夜里独自走了太久太久,已经习惯了漆黑,此刻终于迎来了明媚的清晨。
反应了好一阵,才缓慢抬起手,用指腹擦掉她眼尾的泪,哑声说:“好。”
而这个早上,当微信里的好友们醒来的时候,罕见发现周瑾川发了朋友圈,过往的权限也再次打开。
所有人都重新看到,这是他时隔六年后的,第二条状态。
2018年11月21日
十六岁,生日蛋糕
2024年11月11日
裴桑榆,我等到了
第60章 腿软 那条状态的留言热闹非凡:
【JIe.chen】:周周啊, 老父亲老泪纵横(抱着潇潇小可爱恭喜版)
【边潇潇】:呜呜呜六年前桑榆送的蛋糕,六年啊呜呜呜我要哭了
【严司淮】: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恭喜
【严夕念】:啊啊啊啊啊啊啊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嘛, 啊啊啊啊
【段祈野】:现在单身狗就我一个了是吧?
【江聿行】:恭喜加入虐狗小分队,虐死楼上那个姓段的
【丁子娇】:天呐你们俩, 哎呦光棍节搞这个,故意的吧哈哈哈哈哈
……
这是比较熟悉的朋友们,还有一堆搞不清状况的同学:
【等她干什么,裴桑榆回国了?】
【我怎么看边潇潇说那蛋糕是裴桑榆送的, 他们在一起了六年吗?】
【什么情况,这是破镜重圆还是异国恋结束了?】
【光棍节官宣吗?不愧是拽哥, 就是牛啊】
【哪儿看出来官宣的, 没说在一块啊?】
【裴桑榆谁来着,啊, 是不是之前你说的送你小皮筋的女朋友?】
【这个裴同学是之前跟你一起上课那个大美女吗!】
…….
评论太多, 周瑾川懒得回复,只是定定地看着裴桑榆, 仍然觉得像是一场幻觉。
这一天心情大起大落, 在裴桑榆说她没办法给他未来的承诺的时候, 一夜无眠。
在黑夜里盯着天花板开始开解自己, 那就再退一步好了, 不要未来,只要今朝。
而此刻,他心爱又胆怯的姑娘,却再一次热烈地走向了他。
说愿意为了他变得勇敢, 愿意坚强地活下去,一直陪着他。
在过去分开的几年里, 他以骄阳的身份窥探了太多裴桑榆糟糕的状况,在她想要了结自己的那一刻有多崩溃,他也能清楚感同身受。
当初知道她有多痛苦,此刻就能感受到她对自己有多喜欢。
周瑾川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境。
曾经看了那么多场日落,其实想等的,只是如同十六岁生日那天一样,那个突然在日落里出现的人。
他低声开口,像是威胁,又像是恳求。
“反正我已经告诉了所有人,那就不许反悔。”
他如此的直接,裴桑榆却觉得害臊,眼泪瞬间收了回去。
低着头翻看着他的朋友圈评论,嘟囔说:“你怎么就直接发了,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要发一条跟你呼应一下,不然就你一个人在那大张旗鼓的,显得你像个舔狗。”
周瑾川:“……..”
从来都是被女生追着跑的周瑾川真是无话可说。
那种飘忽不定踩在云上的眩晕感,瞬间落了地。
的确是在一起了,跟他等了很久很久的人。
“问你,我该说点什么?”裴桑榆还在问他。
“你真的好不解风情。”周瑾川恶狠狠地伸手捏她的脸,“按正常人的逻辑,男朋友发了朋友圈官宣,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很开心吗?”
裴桑榆懵懂的看了他一瞬,又被他的改口戳中,突然笑了,甜腻腻说:“开心啊,男朋友,我特别开心。”
她脸上挂着笑,低着头拿出手机敲字。
【有男朋友了,姓周,名瑾川,我追的他】
大大方方的,既回应了上面那堆不知所云的同学,也给足了某人面子。
这一回的留言变得整齐划一:
【光棍节呢,大早上就开始虐狗,你们俩还让不让人活了!!!】
“满意了吗?男朋友。”裴桑榆仰着头看他,睫毛上是太阳落下的光晕,看上去俏皮又可爱。
周瑾川盯着她看了会儿,才心满意足说:“男朋友特别满意。”
两人四目相对,裴桑榆那股迟缓的害羞又浮了上来。
他的目光太直白,实在是招架不住。
于是转过头,看向重症监护室,躺在床上的老人依然紧闭着双眼。
心情又低落下去,微微叹了口气,愁眉苦脸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你先回去睡觉,我替你守着。”周瑾川说。
裴桑榆没跟他客气,点了点头:“那我睡醒了给你发信息。”
周瑾川叫司机把裴桑榆送了回去,自己就坐在门口的那个长椅上待着没动,时不时过去看上一眼。
手机里的信息倒是一直没停过,都是来追问细节的吃瓜群众。
陈界更狠,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