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荔收回视线,抱着枕头缩在吊椅角落,浓密的睫毛微垂,挡住了眼里的情绪,半明半寐光线下,她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李榆暗叹一口气,不再打扰她,拎着东西去找邢一垣。
游嘉粱喝得烂醉,嚷嚷着要喝冰水,林知期只好下一楼去厨房给他拿,走前还被肖砚逼着喝了一杯酒。
厨房里料理台挺乱的,沾着蛋液的打蛋器,开了封的牛奶,散落一台的芝士条,还有各种东倒西歪的工具。
他望着残局,无声地笑了笑。
迅速把厨房收拾好,从冰箱拿了几瓶冰镇矿泉水,再从旁边的箱子里多拿了两瓶常温的。
把水送上去,林知期也准备回房洗澡休息了。
只是才走到一楼平台,整个人停在了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总这么巧,他总能撞上江荔哭。
这次她哭得无声无息,咋一看会误认为是在趴着膝盖睡觉,但那细细薄薄轻微颤动的肩膀出卖了她。
林知期拎着水,从台阶下方仰视着江荔。
人前像只明媚的小刺猬,人后喜欢缩在无人的角落里暗自落泪伤神。
这次他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看着。
泪水打湿了衣袖,还有几滴顺着下巴蔓延到了胸口。
江荔知道有人在看着她,也知道那个人是林知期。
一直以来,除了在沈青舟面前情绪偶尔会失控外,她从不允许自己在其他人面前落泪,但不知道为什么,独独这个人可以,她放任他窥破她的脆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林知期好像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但这个秘密是什么她却道不明。
江荔把脸从膝盖上抬起,缓缓睁开婆娑的泪眼,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尚能看见那道挺拔的身姿。
眼睫上还挂着泪水,她轻轻一眨,落在了脸颊上。
再一眨,清爽干燥的气息逼近了。
林知期站在江荔的下面一个台阶,伸出一瓶没冒着水泡的矿泉水给她。
江荔只能看见他的长腿,说话时鼻音很重,“我不要水。”
林知期低头,能看见她浓密发顶上的小漩涡。
“那我去给你拿些纸?”他的声音很轻。
江荔摇头,“你蹲下来,我不想对着一双腿讲话。”
话说完,她看见面前的男生往后下了一个台阶,接而身子往下,单膝跪在前方的台阶上。
终于是能看见他那双平静温和的眼睛。
互相对视着,没有言语。
空气中多了些暧昧因子。
但他们都浑然不觉。
“我还想哭,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江荔直视着他问。
林知期微一愣,想起第二次撞见江荔哭时,就直愣愣地站在那儿,所以会被她毫不留情地嘲讽一顿。
他应该和第一次那样才对么?
思至此,他把手上的水在一旁,接着就要脱下身上的外套。
“我不要这个,”江荔眼圈红红,“你该安慰我,而不是看着我哭。”
安慰?一个过分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
林知期默然,搭在膝盖上的手攥了又攥,努力克制着自己。
“只是让你说几句安慰的话,”江荔颇为嫌弃地蹙眉,林知期怎么和块木头似的。
忽而想到什么,抬眼看他,难道是说自己的哭像太丑了?丑到他失语。
“诶,你这人怎么——”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忽然伸过来的手臂勾住她的后肩再轻轻往前一带,她的身躯直接往前扑,脑袋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林知期的肩膀。
江荔蓦然睁大眼,呼吸停滞几秒。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头顶落下男生清越沉稳的嗓音。
“十秒。”
十秒?什么十秒?
江荔就这样被林知期轻轻抱着,而她的心,在毫无章法的乱跳着。
一切都好像乱了。
第17章 共处一室 等江荔回过神, 已不知过了几个十秒,此时楼梯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咽了咽喉咙,那股仿似夏天的味道还在鼻间。
游嘉梁一口闷了大半瓶冰水, 随后舒坦地趴在桌上看在和他们玩游戏的乌辞月。
“他们在玩, 林三你不参与一下吗?”
“不去。”
游嘉梁扭头瞅他一眼, “你喝了多少?”
林知期:“一杯。”
游嘉梁嘿嘿笑着,“才一杯而已这脸和耳朵就红成这样了啊?”
林知期神色微顿,瞥见游嘉梁面前的那灌啤酒, 想也没想手就伸过去勾开拉环, “滋”一声有气泡冒出来。 他拿到嘴边, 一口灌入腹中。
那群人在玩得游戏很简单, 一个人拿着酒瓶在台上转, 转到谁谁就要完成转酒瓶人指定的事情。
这会儿人群中爆发哄笑声,游嘉梁眯着眼看过去, 只见沈青舟和徐晓檬被围在中间,他怎么听着徐晓檬说得那句话像是:
“沈青舟, 可以和我交往吗?”
林知期眼含三分醉,他闻声望了人群中一眼, 旋即下意识往后面扭头, 脑袋“嗡”地一震。
海边有人开始放烟火,“嘭”几声, 绚烂的色彩在天空炸开。
清凉的海风擦过耳畔, 江荔整个人停在原地,她看着人群里的沈青舟,同时沈青舟的视线也晃了过来。
她知道的, 他并没第一时间拒绝。
起哄声越来越大,盖过海风、海浪、烟火。
他们互望的视线里, 好似有一条绳子在拉锯着,绳子不再是红色,是越来越浅薄的色彩。
这十几年里,沈青舟松开了这根绳子无数次,她都努力攥着另外一头。
但现在,好像快要攥不住。
她没力了,不想再攥了。
“在一起!在一起!”
那句话说完后徐晓檬迟迟没等到沈青舟的回答,他反而盯着一个方向。
这么多人在看着,徐晓檬的脸红一瞬白一瞬,想也不用想也能知道沈青舟在看什么,她真怕会被拒绝,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往右一步,想拉回沈青舟的目光。
她用力咬着嘴唇,声音轻微哽咽:“青舟,我好喜欢你,能不能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啊?”
沈青舟终于看向徐晓檬,神色尤为复杂。
徐晓檬鼓足勇气去拉他的手,语气恳切:“青舟......”
沈青舟定了定心神,但视线就是控制不住再次移开,然而那里早已没了江荔的身影。
他愣了许久。
游嘉梁完全清醒了,他一脸讶然,但绝不是因为沈青舟,而是江荔走前把他那一杯酒给喝了。
今晚买了很多酒,各种品牌度数有高有低,而江荔刚才喝得那杯正是度数最高的,喝完后连亲妈都认不出的那种。
他扭头想和林知期吐槽刚这会儿的事,哪想身旁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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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荔一进房间就脱了上衣,她翻箱倒柜从中找到一条半身长裙,褪下身上的裤子换上。
躁闷的身体终于是放松了些。
她倒在大床上,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手机“叮”响起。
她没拿,扭头看了眼。
李榆发来的消息,很精简。
【答应了。】
江荔面色骤白,胃里也开始翻涌,她紧紧闭上眼,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沈青舟那句话。
-最后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越是想着这句话,江荔胃里就是一阵排山倒海,太恶心了,都太恶心了!
她撑着床板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双腿无力地跪坐在马桶前一阵干呕。
吐得眼泪哗哗落。
不行。
她拼命擦泪,马桶边的纸全被胡乱扯了出来,她警告自己绝不能再为沈青舟这个混蛋掉一滴泪了。
直到眼睛擦红擦疼,才收住手,接而又两步一扶墙的往房间走。
“叮咚——”
门铃在这时忽然响起。
江荔没理会,她现在只想睡觉,就当今晚的一切都是场梦,明天她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江荔。
可摁门铃的人似乎不打算放过她,一声又一声,势必要逼着她把门打开。
她不耐烦地踢开被子走下床,恼怒地拿起东倒西歪的枕头往门口砸。
但这完全不解气,她迷糊着神智往门口走。
好啊,要开门是吧,等着挨拳头吧。
江荔全然忘记自己是什么模样了,卷发凌乱地贴在肩背上,酒精上脸,脸颊绯红,就连耳朵也很泛着丝丝红晕,一双眼迷离且弥漫着水雾的黑眸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柳腰白皮,完全是一副撩人而不自知的样子。
所以当开门后的那刻,门外的林知期呼吸险些猝停,在震撼中猛然转过身,手中的那杯蜂蜜水跟着晃动几下。
他急剧滚动着喉咙,耳后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红晕。
江荔瞅了半天才看清人是林知期,旋即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她想踹他,可她现在身子很软,只能没骨头似的靠在门沿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醉意越来越上脑,呼|吸也开始变乱,她艰难地张开红唇,嗓音不自觉娇|媚,“有事......吗你?”
林知期绷紧下颌,“你先去把衣服穿上。”
“衣服?”江荔皱着眉,下意识低头去看,而后晕乎乎地摇晃着脑袋,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空中点了几下,“衣服,对吼,我先穿衣服。”
然而江荔并没往房间里走,她一脚坚定地迈出门槛,手臂无意识擦过林知期僵硬的后背,想往楼梯那边去,嘴上还念叨着衣服。
她的确有一件外衣落在了四楼的吊椅上。
林知期登时心头大震,把蜂蜜水迅速往围栏上一搁,在观察有没有人的同时大步走过去脱下身上的外套罩在江荔身上,而后拉住她的胳膊。
江荔被拉着转过身,身体晃动了下,那件外套也随着动作跌落在地上。
林知期死死咬紧牙关,弯腰迅速捞起衣服,并一把把踉踉跄跄的江荔给拉进了房间,动作急切算不上温柔。
“疼。”江荔嘴里喃喃,她蹙起眉,十分醉意此刻倒是清醒了两分。
她甩开林知期的手往后倒,竟靠到了门,本是半掩着的门就这样严实合上。
接着抬眸看向背对她而站的人,晃悠悠走到他面前,委屈地埋怨,“你站着干嘛啊,刚才都弄疼我了。”
林知期呼吸都停了,因为只要一吸气,他就能闻见江荔身上那若有似无的茉莉香,简直是避无所避。
茉莉香很淡,却沁人心脾。
他全身上下都处在一种十分紧绷的状态,黑眸克制地凝视着地板,抬手再次把外套罩住她。
即使挡住了,他也没再看江荔一眼,转身大步迈出了房门。
站在围栏旁,林知期深深吸了几口气,极力调整好涌上心间不对劲的念头,折回房间,眼眸倏然一顿。
阳台外的海风阵阵袭来,在不知不觉间轻轻把门给带上了。
江荔此时坐着床边,外套被她抱在怀里,她觉得这衣服味道很好闻,便垂下重重的脑袋,鼻尖靠近了衣服,像只小猫似的不停不停地嗅啊嗅。
林知期额头青筋爆突,用力闭上眼,“江荔,不要闻,穿上。”
“穿,上么?”
“对,你先穿上。”
江荔鼻间还是凑在衣服上,含糊道:“我好热,不穿,而且我身上有衣服。”
林知期放缓声音,近乎哄人的语气:“乖,你把衣服穿上,不然会着凉。”
“我不穿,你就不要逼我了嘛。”
江荔这短短的一句话,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夺人心魄的勾|子。
林知期无可奈何,只好转身把蜂蜜水放在小圆桌上。
接着,抬脚往门口走。
江荔倏然抬起头,眼神似醉似醒:“林知期,你别走,我要喝水,帮帮我。”
她稍微意识到什么,然后靠着本能把衣服往后甩,伸手套进去袖子,还拉上了链子。
“衣服都穿好了。”她乖巧地说。
林知期攥紧的手松开,暗自挣扎半晌,背后已虚虚出了一身薄汗。
只是把水拿过去而已。
他这样告诉自己。
脚步声由远至近,江荔双手撑住床沿,身子往后仰了些许,红唇微微张开呼吸着,一双眼慢慢往上移。
眼前人的长相可不比沈青舟差半分,他的眼睛很黑且深邃温柔,对视太久会很容易被吸进去。
视线往下瞟,他的手上端着一杯蜂蜜水。
“做什么?”
她仿佛间接性失忆了。
“解酒。”他回。
江荔看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歪头弯了弯唇,几缕碎发滑入脸颊,脖颈白的发光,她笑得风情万种:“解酒做什么?我醉了么?你刚刚,是不是偷看我了?”
林知期后悔了,他不该过来的。
此刻他的举动好似被什么牵制着,完全不能自我操控。
想走都挪不了步伐。
江荔到底是在醉着亦是已清醒,他不知。
而他的脸,他的耳,他的脖,他周身上下,全都因为她的笑腾起了大片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