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抬了下头, 轻声问,“你说我的电影会在英国上映吗?”
“有可能。”黄荣说,“如果国内票房反应不错的话。”
正午的阳光最毒辣,赵西雾刚踏出门,她全部的心绪被助理一句“邵先生来了”打乱。
她眉目冷淡下去, 脚尖一转, 坐回了里屋,拒绝的姿态很明显。
邵禹丞也不恼,这段时间他跟着靳宴舟接连拿下几个合作,正是意气正风发的时候。
进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说,一颗碧玺绿的珠宝扔在她手心, 邵禹丞随口道,“做耳环还是项链, 看你喜好。”
莹绿幽光的绿宝石,像情人最珍贵的一颗心。
赵西雾捏在手里看了看,随手塞进首饰盒,没多大在意的态度,对物对人都是这样。
她化妆台上堆了很多跌打擦伤的药,凑过去,身上不再是浓重的脂粉气,反倒是药香。
赵西雾下意识往后躲了下,不习惯他突然靠近。
邵禹丞动作缓了下,手指擦过她脸颊摘下她脸上的墨镜,摘下的一瞬他忍俊不禁,“赵西雾,你新戏拍功夫熊猫呢?”
赵西雾瞪他一眼:“你才熊猫,我这是因工负伤。”
“熊猫多好,国宝呢。”邵禹丞嗤笑一声,药油抹在手上,这东西气味很辛辣,熏得他眼泪直流,眨着眼睛摁上她眼下的位置。
赵西雾也在流眼泪,火辣辣的疼痛,却被他替代最温柔的抚摸。
她仰起头,看不见邵禹丞的脸,余光只能瞥见化妆台上那颗泛着碧莹光亮的宝石,那是多华贵璀璨的一颗宝石,恰如他的心,美丽浮华,却不是她想要的那颗。
他们前段时间吵得不可开交,赵西雾一气之下进组拍戏再也没理过他。
这会见到面,看见她瘦得分明的脸颊,心里郁着的气一下消掉,就剩心疼。随手挑了挑剧组的盒饭,邵禹丞不满意,打电话让人定营养餐送过来。
赵西雾说了句不用。
墨镜重新戴上,她准备走了。
邵禹丞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在和谁置气?”
“没谁。”
赵西雾面无表情抽回手,扯了个不大好看的笑容,“邵公子,你现在是有什么吩咐吗,卖笑陪唱还是要我陪你吃饭睡觉?”
她最明白怎样用言语刺伤他的心。
邵禹丞缓了一口气,走到她身后环住她肩头。
“西雾,你的新戏开场了。人生有很多唱戏,开始或散场,总归都过去了。”
邵禹丞顿了下,被她疏离冷漠的姿态伤到,他扯着唇说,“总要有新篇章,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个机会。”
“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只要存在,就会有痕迹。”赵西雾撇过头,“就算梁孟泽出国,也改变不了我爱他。”
所有伪装平和的氛围因为这个名字而一点即破。
邵禹丞声音冷硬:“西雾,你若是聪明,就不该提他的名字。”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提他。”赵西雾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他,“但是邵禹丞,我也不会爱上你。”
她一句话让邵禹丞有万箭穿心之痛。
他在此刻终于明白,他和赵西雾有过的那段时光再也不会回来。
剧组的音响没有关掉,咿咿呀呀是哀转缠绵的小调,邵禹丞的心在此时此刻如坠冰窖。
他想起初见这个女孩儿的时候。
那时候她没有鲜花和掌声,他站在阴影里做她一个人的观众。
她笑起来很明艳,眼睛弯弯像山野白狐,清冷孤傲又不乏狡黠,带着一点清灵的通透戏弄他。
“我是大明星,你记得不要说见过我。”
不论这些年发生过什么,从第一面开始,邵禹丞是真心实意想要为她造一场梦。
到如今,执念是真,爱恨也是真。
因爱疯魔,他想,若是万千神佛降罪,便悉数落于他身。
他情愿赵西雾此生平安喜乐,再无烦忧。
剧组人散的差不多了,医院打来电话说赵美华已经醒来,赵西雾换掉戏服准备走,出来的时候看见邵禹丞还坐在那儿。
他懒洋洋的,好像没因为她说的话受到一点影响,拎起车钥匙顺手搂住她,和她做一对“恩爱情侣”。
不用赵西雾开口,他已经将导航调到医院地址,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赵西雾没有再开口说话。
她的视线从窗外街景略过,这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城市,去往医院的每一条路她都分外熟悉,可是怎么就忽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车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赵西雾咬了下唇:“你能不能不要出现在我姑姑面前。”
邵禹丞嗤笑一声,单手搭住方向盘,目光瞥住她,“赵西雾,我见不得光是不是?”
“梁孟泽能来,我就不能来?”
他又和梁孟泽较上劲,赵西雾感到深深地无奈,她忍不住讥讽,“邵禹丞,你今年要三十了吧?怎么跟小孩一样较劲。”
邵禹丞理所当然道:“我就较劲。”
他大少爷脾气发作的时候简直没人能管的住,赵西雾不惯着他,反正话都带到,他要是敢跟着,她也敢直接拒之门外。
准备下车的时候又是熟悉的落锁声。
赵西雾皱起眉头回头看他:“邵禹丞,你幼稚不幼稚。”
控诉的话音刚刚落下,迎面扔过来一把遮阳伞,邵禹丞慢条斯理抬了抬下巴,语气仍旧倨傲。
“那你回来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赵西雾动作顿了一下,所有的棱角因为他这句话无端敛下,她语气缓下去,“不用,我打车回去就好。”
邵禹丞不理会她这句话,他抬手看了下腕表,示意她病房探视的时间到了。
赵西雾下车的时候听见邵禹丞在她背后叮咛一句——
“天很热,你记得打伞。”
她撑起了那把伞。
所有曝晒的日光被遮挡在外,这样体贴细致的温情,她心里却全无感动,只剩下岁月蹉跎的嗟叹。
她想,倘若他真情来的再早些,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这个答案赵西雾注定无法得到。
她把这把伞留在了病房之外,赵美华刚刚做完一场抢救手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她整个人很虚弱,却坚持想要见她。
一见到姑姑,赵西雾就觉得生活里受到的坎坷都不算什么。
她怎么样都好,她只希望姑姑能活着。
赵美华捧着她的脸:“没想到还能再醒来看见你。”
“说什么呢,姑姑。”赵西雾摆出一副笑脸,“请了最权威的医生,他说有机会治好的。”
“那是不是要花很多钱,这儿消费那么高,你哪来的钱?”
“拍戏的钱,费用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表弟暑假也在做兼职呢,他说过段时间来看你。”
赵西雾有心把话题转移,赵美华却抓走不放。
她心知肚明,娱乐圈诱惑太多,赵美华是怕她因为钱走了歧路。
可姑姑大概不知道,她早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赵西雾压下百般复杂情绪,握着姑姑的手宽慰道,“别担心姑姑,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大导演,他很赏识我,也提前预支了片酬给我。”
“那是遇见伯乐了?”
“嗯。”赵西雾低声说,“他说我会成为大明星,会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而他会永远做我忠诚的观众。”
一场假话,说到最后赵西雾自己都要觉得是真的。
她感觉自己已经接近疯魔,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世界,感觉人生是一场大梦,她在这场梦里跌宕起伏,快要分不清什么是爱。
“梁孟泽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赵西雾头也不抬:“他去英国了。”
“不能总拖累人家对不对?他也有他的家庭要顾。”
赵美华问:“那孟泽那孩子没说什么?”
“说了啊,他让我别觉得愧疚,但我怎么能不愧疚呢,平白无故让他在学校里承受那么多非议。我说我不想出国,我想留在国内演戏,他说好,他尊重我的决定。”赵西雾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别过头。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天去找梁孟泽的情景。
他永远都是她记忆里光风霁月的少年,会尊重她的一切选择,支持她的所有事业。
哪怕她毫无征兆的分手,他也是谅解说了句,“西雾,我期待在英国看见你的电影。”
最后他们深深拥抱住彼此。
梁孟泽贴在她耳畔道:“西雾,祝愿你早日挣脱,一生自在。”
赵美华连连叹息,直呼可惜。
赵西雾唇角勾了勾,遗憾总归是世间常态,她这个人不能贪心的什么都要,既要家人平安,也要事业亨达名声显赫,还有心爱之人常伴身侧。
到最后赵西雾紧紧抱住赵美华,她怅然若失感叹了一句,“姑姑,你说我以后会幸福吗?”
赵美华伸手擦掉了她的眼泪。 “会幸福的。”
“我们西雾会幸福的。”
-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月明星稀,盛夏的蝉鸣聒噪,总能让人想起白日的喧闹。
赵西雾沿着医院绿植小道慢慢地走着,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发酸的小腿,她踩着高跟鞋走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碎石子上。
她默默忍受这样的痛苦,像以前每一个在医院守候的夜晚,走二十分钟路程到达最近的公交车站,去等最晚一程末班车。
但今天和往日不一样。
车前双闪打过,一道明亮的光笔直照亮她面前的路。
赵西雾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拎着伞的手无意识垂下,她侧身看邵禹丞从那辆车上下来。
他开的还是来时的那辆车,身上的西装外套被脱掉,露出款式简单的白色衬衫,懒懒搭在手里,冲她抬了抬下巴,走到路灯旁抽一支烟。
赵西雾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接他回家。
她明明没有说自己什么时候会出来。
她再看副驾驶上堆起凌乱的文件,签字笔被邵禹丞随意搁在中央扶手箱里,余光瞥见的字迹张扬随性。
他总不会为了等她,窝在这方寸办公吧?
这个想法让赵西雾惊慌一秒钟,她感觉空气逼仄,车内的每一寸呼吸都满是他的味道。
她下意识心跳失频,难耐地转过头,正好撞见邵禹丞神形惫懒靠在路灯下抽烟。
他大概不知道昏黄的灯光将他面容的每一寸都照的明亮,深邃锐利的眉眼,往下是高挺鼻梁,他有一张不点而赤的唇,勾起玩世不恭笑容,合该是这世上最潇洒风流的人物。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为她停留?
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抑或是他占有欲作祟,总之邵禹丞这样的人,怎么样也不该和爱扯在一起。
赵西雾嗤笑一声,把姑姑的病历单三折收进包里,她把那柄伞叠好每一个褶皱,安静放在原本的位置。
邵禹丞抽完烟缓缓朝她走过来。
他叩了叩副驾驶的窗户,赵西雾不明所以降下车窗。
只见他勾头探进上半身,浅淡的烟草味道卷入,邵禹丞伸出手靠过来,赵西雾下意识躲闪,窄小的空间退无可退,她本能僵直全身。
安全带塞进她的手心,邵禹丞挑了下眉毛,似乎只是好心提醒她不要忘记系安全带。
可默契告诉赵西雾,他就是故意在逗她,他这个人恶劣秉性真是一点也藏不住。
邵禹丞落下散漫笑意,他面容带几分愉悦,车子一直没熄火,空调冷气刚刚好是适宜的温度,手机里调出几家餐厅位置,问她想要去哪一家。
赵西雾瞥一眼,意兴阑珊说哪家都不想去。
邵禹丞说:“我听宴舟说有家意式小馆味道不错,不远。”
赵西雾说了句好啊,没太多表情,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完全将邵禹丞当成了工作里的上司,他提出什么要求她就照着做,像个提线傀儡,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邵禹丞心里堵了一口气,人是在他身边,但心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一处。
他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要什么得什么,头一回对一个人有这样招架不住的时候,软硬不吃,平白给自己添堵。
那又能有什么办法。
往后岁岁年年,他哄着就是了。
晚上用晚餐他们回了公寓,靠市区的一栋小房子,住这儿纯粹是因为离赵西雾工作地点近。
开灯的时候赵西雾随口说了句:“客厅有盏灯坏了,过两天我叫人来修。”
“我来吧。” 邵禹丞不知道为什么主动揽下这个活,也许他觉得这画面太有生活气息。他搬了一个板凳站上去,低眸看见赵西雾踮着脚伸手给她递灯泡。
窗外月光坠入她澄静双眸,竟也显现出别样温情。
哪怕是如水中幻影一样假的真情,邵禹丞的心不免也起了涟漪。
赵西雾狐疑问他:“你真的会换吗,要不然还是明天等师傅来吧。”
话进邵禹丞的大脑里自动转换了一层语义,他把袖口挽上,拧下灯泡递给她,笑着问,“怎么,你担心我?”
赵西雾扯了下唇角:“你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