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丝甜言蜜语实在太难,邵禹丞这些天心理素质被锻炼的极好,他撇撇嘴,专注干活。
他想到前段时间和一帮兄弟在游艇上聚会,单单就他和靳宴舟两个人没带女伴。
靳宴舟这些年那是出了名的情有独钟,他在等一个姑娘回头。
邵禹丞这副样子却是稀罕,大家戏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摆摆手,没什么太大兴趣,时不时看手机屏幕,心里暗骂赵西雾这姑娘真没良心,一晚上还真一次岗都不查。
好友见他魂不守舍打趣:“呦,咱们邵公子也和宴舟一样认栽了?”
有知情的更是毫不客气说:“邵禹丞哪是今天丢了心啊,打从见那姑娘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栽了。他现在啊,是后知后觉。”
邵禹丞觉得后知后觉这个词用的太恰当。
他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抬抬手,示意赵西雾开电闸试试亮不亮。
灯亮起的霎那,他们两个完全清晰地见到彼此的面庞。
不带有一丝阻隔,笔直望向对方的眼睛。
看向他眼睛的那一刻,赵西雾好似被细小电流颤了一下,啪嗒一声关掉灯,她匆匆道一声晚安躲回卧室。
不到一刻钟,邵禹丞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他伸手抽掉赵西雾手里的剧本,密密麻麻都是批注,看的他都疼。
然而知道这是赵西雾的心肝宝贝,邵禹丞拿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连一个角都不敢折下。
他语气无奈:“这么晚还熬夜看剧本,黄荣这么压榨你啊。”
“这不是睡不着。”
赵西雾小声嘟囔,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失眠的习惯,胃一阵阵的抽痛,时常睁着眼睛到天明,这些伴着她日益突出的小毛病,都在清楚而明确的告诉她岁月在增长。
邵禹丞瞥了她一眼。
他忽然欠身而上,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一句话驱散她所有抑郁哀思。
“睡不着做点别的?”
赵西雾一把拍掉他的手,冰冷无情吐出两个字,“不做。”
她没兴致,邵禹丞又怎么可能强求。
本来就是长夜消遣逗她开心,他状似哀怨叹一口气,将白天里被怼的话又转述一遍,“某些人白天说把我当上司,结果晚上翻脸不认人,怎么看都像是我供了个祖宗。”
赵西雾说:“既然明知道是亏本买卖,那你为什么要做?”
邵禹丞挑了下眉:“我心甘情愿呗。”
“心甘情愿想要你开心,不想叫你再为任何一件事情伤神。”邵禹丞睫毛垂下,手掌从她脸颊抚上发顶,他动作停顿一秒,在她枕头底下摩挲。
抽出一张过期机票。
目的地是英国,和赵西雾送梁孟泽走的那张是同一机舱。
邵禹丞垂下眼,看不出任何神色。
却在心里默默问自己,行至今天这一步,心中有悔吗?
他伸手摸过去,赵西雾脸上是冰凉的眼泪,像针尖,刺痛他掌心。
不甘、怨恨,嫉妒……百般复杂的情绪都通通化作怅然。
到底要做什么事才能挽回她一颗真心。
邵禹丞不知道答案,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重重躺下去,过了一会向她认输。
“一张机票,我送他一个远大前程。怎么样,对你的旧情人够好了吧。”
能做到这地步已然是他极限,邵禹丞咬牙切齿又不免嫉妒憎恨,又要假装释然温声靠在她耳边哄她。
“现在他是过去式,我们才是将来。”
浑然不知这样的话让赵西雾更加恼怒。
他们这群生活在金字塔顶尖的人,天生而来的优越,习惯了居高临下睥睨,想要的东西绝不放手。
但赵西雾不是一个委屈求全的性子。
她要他一生不得所求,爱而无终。
赵西雾别过头,语气决然。
“你我没有将来,我也绝不会再爱上你。”
邵禹丞脊背猛的一僵。
俯下身,他一遍遍描摹她眉心,低语呢喃好虔诚。
“不,你爱我。”
第89章 终章
上海国际电影节。
最后一项最佳女主角的奖项众望所归。
当摄像机的镜头缓缓转到赵西雾身上的时候, 主持的颁奖词也一并响起。
他们这样形容她——“赵西雾,我们并不陌生的面孔。在过去的数年里,她出现在每一个获奖影片的配角栏, 但今天她成为了主角。她是岩缝里挣扎开出的一朵花,烈日为她淬炼,风雨是她养料,她的灵魂永远不屈服。”
这是电影《夜谈》的颁奖典礼。
当晚她身穿Vintage中古款的冰川玫瑰系列高定礼裙从容上场,随着踢起高跟鞋而摆动的裙摆像轻盈绽放的花朵, 完美展露她最好的身姿。
赵西雾没有怯场,因为这是她等了五年的舞台。
从名不经传的小角色, 她走到这一步一点也不敢停歇。在她二十岁的时候也曾有过堪比这样风光的时候, 但那时候她守不住荣光, 不是靠自己得来的东西最终也无法长久。
“在《夜谈》这部电影拍摄之初, 我和导演有过许多交流。我们将这部电影定义为女性, 也许大家又会认为这是一部无聊至极的文艺爱情电影。”
说到这儿,赵西雾顿了一下,观察场下人表情,她语言表述诙谐而流畅,“但很可惜, 这次我们不做恋爱脑。”
“每一次的秉烛夜谈, 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信件,我穿梭在这些故事里成为女主角演绎她们的人生。可是无论是哪一种人生,我想爱不应该成为女性的全部,美貌和善良也不该是我们的全部。我们可以拥有坚硬的盔甲明晃晃的野心,是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的人类。”
人自呱呱落地的第一时就在探索这个未知世界, 此后每一日,生命存在的价值就是在找寻自我意识的归途。
赵西雾微微一笑, 握住话筒视线向下,“我很荣幸在这部影片里以魔幻手法感受不同女性的人生故事,而在这部电影拍摄之初,我也经历了一段混沌无天日的时光。但当我今天站在这个舞台的一刻,我想我们的人生不能困厄于苦难的一方中,而要走出来,走到宏伟广阔的天地里。”
台下掌声雷动。
邵禹丞默默站起来为她鼓掌。
他想这才是赵西雾。
站在辽阔天地里,永远不会被小情小爱束缚住的赵西雾。
有什么目标一定要实现,再大的痛苦咬着牙都能忍下去,就连落泪也只会是不认输的赵西雾。
也是在今天,邵禹丞终于明白赵西雾想要的舞台是什么样子。
她想要成为大明星,是靠自己实打实走上去的荣誉,而不是他为她织就的一场幼稚而又虚幻的梦。
可是……倘若连这场浮华梦他都不能再为她赠予。
那么于赵西雾而言,他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邵禹丞在一片人声鼎沸中落座,他的心沉入谷底,目光紧缩舞台上的赵西雾。
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够很准确的感觉有些人他终究是抓不住。
这世界痴缠无数,他不能用爱固执地将赵西雾禁锢在身旁。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像一只自在的蝴蝶,永远轻盈。
颁奖仪式已经到了最后致谢的环节,赵西雾目光扫了下台下,昏暗的座位,她看不太清人,只好凭着习惯本能去搜寻,同时将脑袋里演练千百回的致谢词说出。
最后她说:“《夜谈》是个很复杂的故事,因为它涵盖太多的人生,有豆蔻少女、精英白领也有刚到中年的家庭主妇……如此丰富的人生经历让人很难把握。我在这里很感谢一个人,感谢一个在我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人。”
主持人顺势问下去:“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要说起来可要像一个电影那么长了。好啦,他是一个只和我有关却和电影无关的人,我的好朋友今天产检,我想再聊下去我大概要赶不上看宝宝的第一眼了。”
整场电影在这一刻落下帷幕。
下了舞台赵西雾拎着裙摆匆匆跑下去,如果说这几年她有唯一没变的东西,大概就是身上还残存一点读书时候的青春气,就算是珠钗满翠华丽,她依然能够很单纯地为朋友的重大日子而跑的叮当作响。
邵禹丞不知道从哪个阴影走过来,吓她一大跳。
赵西雾挑了下眉:“我的颁奖礼,你真来了?”
“那哪敢不来呢。”邵禹丞低笑一声,“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大明星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赵西雾热泪盈眶。
她有一种时间过了很久很久的感觉,有一种得偿所愿,又有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二十岁的赵西雾,会想到和眼前这个男人兜兜转转纠缠这么多年吗?
暮秋的夜晚还有点凉意,赵西雾今晚自己开车过来的,红色的超跑在停车场引人注目,她看见身后总是投射一道颀长影子。
距离不近不远,悄悄盖住她身影。
她站在原地没动作,在心里默数三秒。
果然,到第三秒的时候邵禹丞在她身后淡淡开口,“我没开车,可否顺路载我一程?”
“不顺路,我今儿要去东郊。”
手里的车钥匙晃了晃,赵西雾今天心情实在好,话音一转,她促狭道,“或许,你今天愿意当我司机?”
本来已经笃定被拒绝,邵禹丞其实只是想与她有多一分相处时光。
这意外之喜让他措手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自发走到驾驶位。
“求之不得。”
车往东郊的方向开,邵禹丞放了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因为知道她这段时间都没有怎么休息,他一个酷爱听摇滚乐的也开始改变习惯换成安眠的曲子。
他突然感慨一声:“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宴舟结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邵禹丞语气里不乏艳羡。他想,他和赵西雾到现在还没有修成正果的原因是因为他没有靳宴舟那样对爱敏锐的感知力。
在爱来临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否认回拒它。
“你的电影希望女性不要被爱定义,可我看了却在思索爱。究竟什么是爱呢?”停下车等红灯的间隙,邵禹丞偏头看过来,他语气从没有这样轻柔,带着认真的求解,“我以为把最好的都给你,就是爱。”
“可是这些好像都不是你想要的,不是你想要的爱,不是你想要的人生。”邵禹丞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叩着方向盘,他脊背在此刻折下,连声音都一并低下去。
“也许我真的错了吧,西雾。”
赵西雾在这句话里蓦然睁开眼睛。
她侧头看过去,男人挽起的衣袖到手肘,小臂的位置有一处很明显的伤疤,那是去年她在山里拍戏不慎发生火灾的时候邵禹丞抱着她出来的时候被砸中的伤疤。
到底什么是爱呢。
赵西雾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她演过许多场戏,走过很多个人的人生,可是在自己人生这场电影里,感情线永远是不明朗的空白。
以至于她现在陷入一个偏执的境地,固执地说,“我不需要任何的爱。”
邵禹丞对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
不夸张的说,他现在对赵西雾的了解已经超过自己。
“你不要爱,我也陪着你。我爱你就够了,你说你不再想要钱,那我就用很多很多的爱包围你。”
车即将启动的一霎。
邵禹丞忽然声音很轻地说了句——
“西雾,你别不要我。”
那一霎那,他把所有的孤高矜冷都丢下,真情幻化成一把锋利的剑刃,而邵禹丞心甘情愿将这柄剑交予她。
他缴械投降,甘愿在这场爱情游戏里做个落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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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到东郊的时候已然接近九点,靳宴舟提前让阿姨温上一碗清炖牛骨汤,他们进来的时候热热喝上一碗,刚好驱驱寒气。
赵西雾一进来就直奔钟意。
真看见了她又停下脚步,一副小心不敢往前的样子。
钟意扑哧一声笑出来,伸开手大大方方在她面前转一圈,“才三个月,就是个小胚胎。”
赵西雾指了指她腹部,很轻地问,“这儿真有个小宝宝啦?”
钟意把白天医院做的产检报告拿给她看,眉目温柔犹如浸润月光,脸上满是幸福神色。
赵西雾很好奇地问她是什么感觉。
钟意沉吟片刻说:“很奇妙的感觉,可能是血脉相连的关系,一下就感觉定下来了。”
“宴舟和我说这个孩子会姓钟,以后我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的感受到,我拥有了一个家。”
赵西雾扑哧笑出来:“靳宴舟那个样以后一看就是女儿奴,你记得要唱白脸。”
钟意惆怅地说:“那我要是凶不起来怎么办。”
“有我这个干妈啊,她干妈可是专业干这行的,保准给她吓得哇哇哭。”
“你什么时候生个让我当干妈?”钟意歪着头看她,“我要是生了个男孩,你就得生个姑娘,我要是生了个漂亮的姑娘……赵西雾你抓紧一点,再晚两年姐弟恋的年龄差都赶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