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疼吗?”她吹了两下,“不会是装的吧?”
他拧着眉,哀戚地说疼,“娘子替我揉揉就好了。”
好吧好吧,娶了妻的男子,生来就比单身汉的时候柔弱些。居上坐上床,把他的腿搬过来,两手在他脚踝上轻轻揉捏。
“好些没有呀?”
他说没有,一面自暴自弃地说:“真是不争气,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偏偏扭伤了脚。”
居上道:“洞房花烛夜又用不着你到处跑,扭伤了脚怕什么?”
然后凌溯的目光就变得欲说还休起来,“不方便,只能仰天躺着了。”
“那就躺着吧,不躺着还想坐一夜吗?”
所以这女郎,就算嫁作人妇了,还是有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凌溯觉得自己现在就比她懂行,于是谆谆引导着:“洞房花烛夜不能相安无事,一定得热闹起来,要让这夜过得名副其实,你懂吧?”
居上讶然道:“你都要瘸了,还想那事?”
凌溯道:“我是崴了脚,不是崴了那个啊,怎么能不想?”
“那怎么办?”居上道,“你不便,就老实些吧,我不会挑眼的。”
“不成。”他坚定地说,又换个哀恳的语调扒住了她,“娘子,你可是事事要强的女郎,就说你这名字,辛居上,居上啊……千万别白费了岳父大人取名的一番苦心。”
居上听他话中有话,气得直咬槽牙,捏住他的鼻子说:“你一早就对我的名字不怀好意,好啊,今日总算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被我抓住了。”
他哀哀地叫,好不容易把鼻子从她手里抢了出来,然后一把捞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颠一颠,骨头都酥了,这是他肖想很久的事,今日总算能够知行合一,不枉他装了半日崴脚,辛苦终有回报。
第82章 正文完。
三朝回门, 居上还是很快乐的,趁着圣上还没有退位,趁着还能当两日太子妃, 就算在待贤坊住上一夜, 也没有什么压力。
居安这两日突发奇想做了个风筝, 表示长姐一个人在宫中要是寂寞, 就放一放风筝,她在家看向东宫方向,就知道长姐在想家。
礼物送出去之前, 总要,亲自测试一下,可惜架子太重, 飞不起来,一下栽在了墙头上, 还得架梯子上去拿。
凌溯作为姐夫, 总不能看着小姨子上墙,只好自己上去取。因为个头高, 一蹦就把风筝取下来了, 拿在手里翻看, 一个黑乎乎穿着玄端的大老粗, 还带着爵弁,便问居安:“这是谁?阎罗王?”
这一问, 立刻招来太子妃并小姨子的鄙视, 居上道:“明明是秦始皇好不好!”
简直了, 谁家秦始皇长得这模样!凌溯摇摇头, 觉得自己实在难以理解女郎们的眼光, 他还是去找老岳父和大舅子们商谈政事吧, 也比在这里受她们鄙夷强。
于是他负着手,摇着袖子走开了。居安低头看她的风筝,悲伤地说:“坏了,纸都破了,等我重新糊好再给阿姐。”
居上说不打紧,“下半晌闲着,我陪你一起做。”
这里正说话,那厢韦氏唤她们进花厅吃点心,居安便放下风筝,牵着阿姐的手过去了。
今日居幽不在家,恰逢越王妃生辰,一早就被独孤仪接到越王府上去了,姐妹两个并阿嫂们团团坐下,花厅的窗半开着,能看见外面柰树的枝丫崎伸过来,韦氏笑道:“下月就轮到二娘出阁了,这几日长嫂也着了床,眼看要生了,咱们家的喜事真是一桩连着一桩。”
婢女络绎送进新出笼的糕点来,有野驼酥、糖酪樱桃、贵妃红等,满满当当铺排在食案上。
这些都是居上爱吃的,换了平时,配上一杯紫笋茶,她能吃个半饱。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胃口不佳,阿嫂们让她吃,她摇头道:“出门前吃了晨食,囤在肚子里了,一点也吃不下了。”
韦氏道:“想是前两日预备昏礼,累着了,不要紧,休息一阵子,缓缓就好了。”
本以为这些东西不稀奇,引不起她的兴趣,可后面冒着挨训风险准备的酥山送上来,居然也没得她的垂青。
居安舀起冰酪填进嘴里,纳罕地说:“阿姐怎么回事,连酥山都不吃,别不是生病了吧!”
这样一说,大家都有些担心,坐在窗口的四嫂洛氏是杏林世家出身,随手摘了个碧青的柰子,伸手递给居上,和声道:“阿妹想是积了食,这青柰开胃最好,你尝一个。”
居上接过来咬了一口,酸是真酸,但入口顿觉打通了七窍。她“咦”了声,笑道:“忽然就觉得饿了,这柰子好大的功效。”
然后四嫂便不说话了,朝韦氏看了一眼,起身道:“阿妹,我替你把把脉。”
居上虽然不解,还是探出了手,不忘再咬一口青柰,不以为意道:“阿嫂,我身强体壮,你放心好了。”
洛氏不曾应她,仔细分辨指尖的脉动,半晌收回手问:“阿妹,上回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
居上见她严肃,心忽然悬起来,仔细想想,似乎那回闹肚子疼之后,到今日都没来过。难怪近来总觉得少了什么,说不上来的轻松,原来是省了那件事!
她支支吾吾:“约摸,两个多月了……”
其实这样一说,她自己就明白了,在座的除了居安那傻子,其余阿嫂也都恍然大悟,居上顿时面红耳赤,“悖这件事,事出有因……”
然后阿嫂们露出明了的神情,韦氏圆融道:“我们都是过来人,过来人什么事不明白?阿妹不用解释。”
“不是……”居上忽然发现有理说不清,且这个脸是不丢也丢了,毕竟三朝回门就发现有孕的,全长安恐怕只有她了。
居安还是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阿姐出什么事了?”
七嫂张氏笑道:“你阿姐有好消息了,这可是国家大事,得立时回禀太子殿下与中宫呢。”
居安愈发吃惊了,“阿姐怀上小郎君了?可她不是三日前才出阁的吗,焖豆芽都没这么快吧!”
居上讪讪,饶是迟钝如居安,也看出其中端倪来了。
这个消息当然瞒不住,很快就传到了前院,众人表情各异,纷纷朝太子侧目。凌溯只好厚着脸皮向岳丈回禀,“主要是为万全,前阵子圣上要退亲,是我强说殊胜怀了身孕,才保住这门婚事,所以……”
这样便说得通了,既然是为保住婚事,那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我去瞧瞧她。”凌溯矜持地笑了笑,缓步从上房退出来,赶回内院的时候,跑得简直乘风一样。
居上的小院里,随行的侍医已经请过了脉,见了太子便叉手行礼,复退了出去。
凌溯碍于还有阿嫂和小姨子在,不好太过孟浪,只是深深望着居上,按捺住兴奋之情问:“娘子,这事看准了吗?”
居上颔首,“看准了,往后在圣上面前,我就不用心虚了。”
屋里的人见状都退了出去,凌溯立刻欢喜得上前一把抱住了她,颤声道:“我有孩子了,快要做阿耶了。娘子,你是我的恩人,我一辈子感激你。”
居上一跃成了他的恩人,这可不敢当。不过见他这么高兴,自己当然也要凑个趣,笑道:“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凌溯两眼放光,“什么?难道是双生?”
居上说不是,“侍医说了,孩子太小,坐胎还不稳,这段时间太子殿下可以修身养性了,最好与我分床睡。”
这下凌溯沉默了,显然对侍医的话存疑,隔了半晌才道:“回头我去找医监问清楚,是不是这侍医学艺不精,随口胡说。”
关乎切身利益,太子殿下也有胡搅蛮缠的本事。
居上道:“我已经问过四嫂了,四嫂说侍医说得没错,一切要小心为上。”
他无可奈何,“既然如此,你好好将养就是了,不用分床睡,夜里你要想喝水,我还能照应你。”
居上听了,欢喜地搂住他的腰,把尖尖的下巴杵在他胸口上,含笑说:“郎君真好,待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也会衣不解带服侍我吧?”
他说:“那是自然。女官们力气小,不能抱你,有我在,用不着你自己使劲,这样月子里不会得病。”
这又是从军中学来的一套道理,那些武将戎马一生,但粗中有细,教会了他伺候月子,也算艰难岁月中的一项进益。
只是忽然之间真的怀上了,这个消息多少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两个人坐在榻上思量,究竟是哪一次呢,来得这样及时。
要是照着时间算,大约第一次就中了,果真是该托生到他家的孩子啊,如此潦草,竟也成了,不得不说缘分很深。
接下来又到了凌溯写“正”字的时候,每天一笔一划计算,中途顺便还登了个基。
换了皇帝,年号就得改了,政事堂及三省合议,改为“正元”,新帝很满意,立时便准了。
说起政事堂,人员还是有了调整,裴直告密虽然能免除裴氏覆灭,但秋后算账依旧逃不了。裴直被贬了官,发送到袁州做司马去了,凌冽的旧部及冠军大将军徐恢皆入罪,位置也很快便被人顶替了。
凌溯去含元殿见了退隐的太上皇,告知了朝堂上的安排,太上皇道:“我已经不管那些了,你是我最得意的儿子,我知道,你日后必定是个有道明君,必定会有你一番作为。好儿子,放开手脚去尝试吧,阿耶不曾完成的夙愿,由你接着完成。只要你认为对的事,就算有阻碍,也要竭力办到,不必去理会那些嘈杂之声,将来史书上自有论断。”
凌溯说是,才发现往日的阿耶又回来了,没有猜忌,没有妒恨,只是个寻常的父亲。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我们过两日就往东都去。”太上皇后接过内侍送来的杯盏,递给太上皇,转头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居上,含笑道,“我们去东都躲清静了,却很不放心殊胜,她怀着身孕,千万要留神,定要平平安安待产。算算时候,大约在九月里生,到时候让辛夫人妯娌进宫来吧,我若回不来,就派人上东都给我们报喜信。”
居上应了,和声道:“阿耶与阿娘要往东都去,路远迢迢的,儿也不放心。莫如等十月里再走,到时候天气正适宜,也见过了孙辈,那多好。”
她们唧唧哝哝说话,太上皇现在记性很不好了,但勉强还想得起来,大郎当初呈禀太子妃怀孕,是去年十月。对于自己的头一个孙子,他自然很上心,也暗暗算过,产期大概在五月里。
“稚儿……”太上皇叫住太上皇后,“不是应当五月里生吗,怎么又推迟到九月里了?”
凌溯讪讪看了居上一眼,还是太上皇后机灵,“你记错日子了,况且人都说十月怀胎,其实有人提前有人延后。咱们这是算足了时间,孩子在娘胎里待的时候越长,长得越结实。”说着哈哈笑了两声,“当初我怀大郎,可是怀了十一个月呢,你都忘了?”
太上皇终于被太上皇后说糊涂了,糊涂事就糊涂办吧,也就不予追究了。
但行程不宜推迟,太上皇的病情每况愈下,趁着还有精力,一路游山玩水过去,也能抵消年轻时候匆促的跋涉。
那日风和日丽,重玄门外摆了好长的卤簿,凌溯与居上站在车前,将太上皇与太上皇后送上了车辇。
凌溯自是万分舍不得,他知道这一分别,恐怕阿耶再也回不来了,这也是父子最后的一面,因此手把着车辕,久久不愿松开。
太上皇和声安抚,“等皇孙周岁,你们带着孩子来东都看我们。”
凌溯只得松开手,恋恋不舍说是,“阿耶与阿娘,路上多保重。”
太上皇后摆手,“快回去吧,皇后身子沉,千万别累着了。”
负责护送的凌洄扬鞭,回身对凌溯道:“我会安全将阿耶阿娘送到东都的,阿兄放心吧。”
凌溯道好,搀着居上退到一旁,看着队伍缓缓行动起来,渐渐去远了,不由长叹一声,对居上道:“我忽然觉得失去了倚傍,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阿耶的一日。”
居上抚抚他的手温声安慰:“儿女陪爷娘半辈子,只有夫妻能相伴到老。你看阿耶,身边有阿娘陪着,他们年轻时候聚少离多,等上了岁数,弥补了以前的不足,也挺好的。”
他闻言,似乎略略觉得安慰,垂眼看了看她,“还好你在我身边,我也不觉得世上只剩我一个人。”
居上笑着说当然,“再过一阵子,还有人来陪你呢,你可做好准备,也要做阿耶了。”
夫妇两个全心全意等着孩子降临,当然新帝登基好几个月,不曾扩充后宫,这让满朝文武很是着急,不断有人上疏,请求陛下采选,以保子嗣健旺。
凌溯听得不耐烦,垂着眼皮道:“朕甫登基,前朝的顽疾还没有根除,朕有何面目大肆采选?况且皇后有孕,身子虚弱,这时候不宜操持事务,还是容后再说吧。”
谏议大夫却不肯放弃,“陛下说个日子,臣记下来,等时日一到即刻筹备。”
凌溯作势想了想,“待皇后诞下皇嗣,接下来还要仔细调养身子,少说也得等到明年开春。”
也罢,还有大半年光景,圣上还年轻,不急在一时半刻。
于是大家开始盼着皇后早日生产,将要临近产期,圣上显得战战兢兢,处置政务也有些心不在焉。御史大夫又上疏了,大力说教了圣上一番,请陛下以国事为重。
所以当皇帝,也不是那么随心所欲,他只得自省,满口答应。
然而心思实在沉淀不下来,眼看产婆推断的日子越来越近,据说就在这两日了,御史大夫又来聒噪,凌溯干脆宣布休沐三日,反正一年到头的假宁日不少,不在乎多这三日。
居上的肚子,大得像一面锣,她每日坚持在殿内来回踱步,两仪殿很大,大得从东走到西,差不多有百步。家里人都说要生产的女子,须得多多活动,将来生孩子的时候才不至于受太大的苦。
当然,苦是必定要受的,程度轻重而已。像当初银素生和月,耗了两天才生下来,几乎送了半条命。居上有前车之鉴,就算再惫懒,也得催促自己动起来。
凌溯要同她说话,只得跟在她身后,她走到东,他就追到东,她走到西,他就追到西,边走边道:“歇一歇吧,别累着了。”
居上没听他的,“你不知道生孩子九死一生啊,我得多活动,该使劲的时候才有力气。”
“那也不能太劳累啊,累坏了怎么办?”他上来牵她的手,强行把她拉回去坐下,一面问,“产婆可看过胎位?一切都好吧?”
居上点了点头,“好得很……”嘴里说着,那石榴裙上忽地鼓起一块大包来,居上说看,“他在里面练拳脚呢,这孩子真活泛,白天黑夜的操练,将来阿耶一定要把他送到军中去历练历练。”
凌溯却有些慈父多败儿了,“军中太苦了,这等养尊处优的孩子,哪里经受得住。”
不过大抵来说,没见面才英雄气短,等将来孩子大了,七八九嫌死狗,放在身边多待一日都嫌麻烦,到时候绝不存在舍不得一说了。
居上抚抚肚子,看外面日光照进殿里来,莲花砖上的纹路折射了光线,一片跳跃的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