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量不大,却也很清晰。
简以缓下脚步,驻足静听。
“悖剑桥顶屁用,就一书呆子。”
“端着呗,跟她那妈一样,装模作样,废物草包而已。”
稍顿片刻,传出一记轻蔑呵笑,“漂亮啊。切,你那些网红小明星,全他妈整容货色,完全比不了。”
他吞了吞口水,“腰细腿长,白得发光,那双腿玩儿起来肯定刺激――”
“血缘算个叼,怎么不能搞?”简立凯低嗤,“暂时不能动,得让她去联姻......换钱呗。”
“高材生?高级鸡还差不多。哈哈哈!不都是掰开月退等着男人插......”
“干!来啊,老子无聊死了,等会儿爵森见!”
......
流水哗哗,简以紧攥双拳,目光紧盯镜中人。妆容精致,微笑得体,戴着一副完美的面具。
却盖不住眸中火光。
正如冷水无法浇息胸腔中汹涌的火焰。
回到包厢,简立凯正在同简怀年说话,“我也不想去,可是客户已经到机场了。”
见到简以,他立刻道,“不好意思啊姐,有个客户临时来了京市,我得去接待一下。”
简以挤出笑容:“去吧,正事要紧。”
晚餐继续,高涨的怒火却难以平息。面具碎开裂痕,修补困难,掩藏的戾气似要倾泻而出。
天知道简以用了多大力气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冲进安全通道;
现在平静坐着,望着转盘上一道道精美菜肴,她只想将菜泼到简怀年和秦舒的脸上。
双手绞得生疼。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司马迁忍辱负重......历史典故历历在目,简以却无法说服自己。
她成为不了勾践司马迁。
负重前行尚可,忍辱不行。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亦要及时泄愤,以免结节增生,多减寿元。到时拿回公司又有何用?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简立凯去了爵森会所。
绝好的机会,可以一试。
让简以犯难的是,眼下没有离开的借口。她刚回国,没有自己的车,闺蜜仍在国外,无法找她帮忙......如果硬找托词脱身,到时简立凯出事,她必首当其冲遭怀疑。
怎么办呢?
宴席散场,送别叔伯后,仍然找不到开溜的借口。简以跟在简怀年身后,眉心紧蹙。这时,转机出现――
不远处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簇拥着一个男人,毕恭毕敬送他出来。
简以眼睛一亮,“傅听岘!”
男人撩起眼皮望过来,神色淡淡。简以快步走到他跟前,惊喜:“真的是你?好久不见呀!”
傅听岘挑眉,没接话,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简以抿唇,伸手捏住他的衬衫袖口,轻轻扯了扯,旋即松开。
“帮个忙。”她用气音说。
简怀年和秦舒随之走来,傅听岘余光一瞥,了然,迅速入戏。
“噢,简以――”
尾音拉长,他轻笑,“什么时候回国的?”
“就这两天。”
戏演得差不多,简以转身望向简怀年,“爸,我和老同学去兜个风。”
傅听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笑颔首。简怀年正愁没机会搭上傅家的线,这不赶巧儿了?天都在帮他。
他顿时眉开眼笑,点头应好,说年轻人是该多聚聚。
迈巴赫汇入车流,简以卸下笑容,抿紧唇线,怔然望向窗外。市中心夜景繁华,连道路两旁的景观树都装了灯饰,光影交织错落。
傅听岘问:“要去哪儿。”
简以想了想最近的商场,回答:“前面万鑫把我放下吧。”
车子缓缓停靠路边,傅听岘垂眸看了眼腕表,薄唇微动,终是什么也没说。自动门开启,简以下车。
“刚才谢了。”她转身,似又想起什么,又回过头,“财报我分析好了,明天去傅氏找你。”
简以今天穿着米色洋装,搭了条浅咖披肩,微卷长发披散在纤薄肩头,随风吹起一抹弧度。
背影逐渐模糊,车内仍残着若有似无的淡香。
“王叔,你先回去吧。”
傅听岘平静无澜地下车,身后车门合上,缓缓驶离。被遮挡的树影一瞬落下,他的眼底晦暗不明。
-
洋装高跟鞋使人行动受限,简以快速购物换装。牛仔外套运动跑鞋,长发用皮筋扎起,随手选一顶棒球帽戴上。
一进一出,判若两人。
坐上出租车,简以直奔目的地。
爵森会所。
后门小巷口。
简以早摸透了简立凯的底。在外人模狗样,背地里黄赌毒沾了俩,烂到骨子里。
爵森会所,有正经业务,也有灰色产业。会所正门常有民警巡查,而这道后门,就是为这群烂人设置的。
没有摄像头,安安静静,直通停车场。
简以倚靠墙面,仰首望月。
今晚简立凯必定会出来,因为他答应了简怀年会回家。不过,但凡他今天玩些正经的,从前门离开,或是有狐朋狗友与他结伴同行――
她都无法得手。
天时地利人和。
就看天意了。
简以摸出手机,将近十二点,没有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她想起坐上傅听岘车时简怀年脸上的表情,他大概巴不得她今晚就跟傅听岘睡一块儿。
恶心。
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
这时,不远处的玻璃移门开启,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影出现......不是简立凯是谁?
简以扫视四周,乱糟糟的巷子,废弃的钢管麻袋随手可得。
天时地利俱全,她岂能辜负?
弯腰伸手,指尖将要触到麻袋时,身后隐约有脚步声响起。这条小巷巷尾直通大路,虽然夜深,但有人出现也不稀奇。
简以心脏一紧,转瞬又平稳落下。
太熟悉。
听了三年的脚步声,实在太容易辨认。
简以无声叹气,转身,愣住。傅听岘也换了套衣服,一身黑色松垮卫衣,懒懒散散隐入昏暗小巷,俨然就是个不良高中生。
记忆斗转,距离上次打架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时间场景转换,唯一相同的是,都有他在。
夜风骤起,树枝晃动,叶片沙沙。
巷中微弱光线被人影挡住,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周遭空气倏然变得稀薄,薄荷气息逼近。
心跳砰砰,呼吸微窒,脊背僵直,她偏过头:“走吧。”
简以不作无谓挣扎,傅听岘阻拦她实属正常。今天是她硬拉他作幌子,他与简立凯无冤无仇,万一她失手,他亦是有理说不清。
平白与简家结下梁子,惹一身腥,谁乐意?
所以算了。
再另找时机修理简立凯吧。
正欲迈步,棒球帽帽舌被捏住,简以一怔,帽舌往右歪了歪。清冷月光照亮视线,简以抬眸的瞬间,傅听岘垂下视线。
落到她的手上。
小巷外钝重的脚步声渐近。
血液沸腾,肾上腺素飙升。
本性使然,极难压制。
“抬手。”
低沉的声线抚过耳膜,纷乱情绪交杂,简以懵怔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到底跟来做什么?
傅听岘不耐烦地拽住她的牛仔袖口,将她的胳膊往上提了提,再抽出另一只插在裤兜里的手――
带出一团浅灰色的东西。
他手上动作熟稔,骨节分明的长指一拉一套,指端划过她的手背,微触即离。
短短十几秒,简以的双手被包裹住。
干净的麻手套表面纹理粗糙,里衬却很柔软。
不松不紧,与她的手完全适配。
“别留下痕迹。”
四目相对,他微抬下颌,表情冷淡,“懂?”
第04章
好似梦中场景再现。
直击、侧踢、出拳,在梦境里重复过千百次。终于触到实体,简以索性丢掉钢管,沉浸在拳拳到肉的快感里。
酣畅淋漓。
痛呼叫喊如同交响曲,与击打声美妙融合,谱写出寂静深夜最独特的乐章。
简以避开重要部位,落拳不偏不倚,只出气不伤命。学霸对时间掌控精准,五分钟,没有一丝偏差,收手。
利落转身,奔向巷尾。
灵魂舞动,血肉重塑,她瞥见自己的影子。
――恣意张扬,不受束缚。
道路边,路灯下,停着辆纯白桑塔纳。车窗全开,驾驶座上的男人偏过头,与她对视一眼。
“上车。”
坐到副驾驶,扣好安全带。简以胸腔起伏,心跳和呼吸依旧急促,流淌的血液仍处于沸腾状态,每根神经都是亢奋的。
天空飘起小雨,疾风夹着雨丝吹拂脸颊,冰冰凉凉的。车窗缓缓升起,简以出声:“别关。”
窗外景物一闪而逝,风雨飘渺,不知归落何处。
“傅听岘,”
雨丝飘进眼睛,有点涩,简以浑不在意,喃声自语,“我好爽。”
没有回应。
也无所谓。
外公病逝,母亲脆弱,好友不在。京市之大,竟无一人可以说话。连分享喜悦都只能对着空气。
适逢红灯,车子停下,傅听岘从边上拿了瓶水丢到简以怀里。
简以微怔,随即脱手套去握瓶身。
握不住。
掌心湿黏,十根手指有一大半是肿的。方才揍人时全凭心火顶着,兴奋上头,什么痛感都没有,这会儿冷静下来,才觉双手痛麻肿胀,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她动动手指,再度去握瓶身,终于成功。另一只手捏住瓶盖,往外旋。
“嘶――”
十指连心,简以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干涸的唇微抿,她决定缓一缓,等会儿再拧。
傅听岘伸手覆上瓶盖,语气凉凉:“爽得连瓶盖都拧不开?”
“......”
原来在这儿等她呢!
咔哒。
瓶盖打开。
简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绿灯车行,简以缓过神,开始好奇地打量这辆旧款桑塔纳,手动挡最低配置,挡把套有些脱皮。
视线又落到驾驶座上,她张了张唇、欲言又止:“你――”
“怎么?”
白天西装迈巴赫,晚上卫衣桑塔纳。
看来戴面具的不止她一人。
简以笑笑,“没什么。”
她不也白天扮乖,晚上来揍人么?
谁还没有点秘密了。
已过凌晨,简以以为傅听岘会找个酒店把她放下,没想到路线越开越偏,最后在一间破旧厂房前停下。
路灯冷幽,夜风凉飕飕,简以攥着手套下车,轻咳一声保持镇定,从容地迈步跟上去。
耳畔风声呼呼,走在前面的男人似乎笑了声?
可能是她的错觉。
指纹锁灵敏,铁门打开。走到室内,简以才发现这里竟是个拳击馆!工业毛坯混搭的风格,训练区器械区休息区吧台等划分清晰,整个场地布局另类独特,干净整洁。
啪――排灯全部亮起。
二楼忽然窜出一个黑影,顺着楼梯跑下来,“我就说听到声音了,岘哥你咋这时候过来了?”
男生身材瘦小,长相清俊。傅听岘理都不理,自顾自绕过吧台去开冰箱。小男生毫不在意,目光一转,“哇!”
“岘哥你是带了明星来啊?”
欢脱的性格让简以愕然,她不是自然熟的性子,尴尬地笑笑。小男生上前几步,自我介绍:“美女你好,我叫――”
“唐小聪你悠着点,”傅听岘拿了俩冰袋,甩上冰箱门,低嗤,“人一拳能打飞两个你。”
“......”简以嘴角一僵,指关节不自觉蜷了蜷。
唐小聪啊了一声,望向简以的手,然后蹭蹭蹭跑到吧台,抢过傅听岘手里的冰袋,又跑回来,“美女快敷一敷。”
简以接过,“谢谢,我叫简以。”
“简以?好好听啊,以以,以以美女!”
傅听岘黑着脸走出来,直接一脚踹唐小聪屁股上,“没礼貌。”
三人围着星光银长条桌坐下,唐小聪揉揉屁股,委委屈屈地叫了声以姐。简以将冰袋盖在手指上,抬眼看向对面模样稚嫩的小男生,笑问:“你几岁了?没成年吧?”
“我十九啦!”唐小聪嘿嘿笑,得意道,“看不出来吧,我就是显小,娃娃脸没办法。”
简以被逗笑,神经一下子放松。
“以姐,你有酒窝耶!”忽又想起什么,唐小聪冲简以眨眨眼,“以姐你跟岘哥怎么认识的啊?”
傅听岘瞥他一眼,“同学。”
唐小聪瞬间坐直:“姐,你也是耶鲁的?牛逼!!!”
老天爷果然不公平,不但把颜值和智商给两人叠满,而且个性还酷,真逆天。唐小聪叹气,耷拉着脑袋,蔫了。
简以摇头纠正,“高中同学,我不是耶鲁的。”
闻言,唐小聪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傅听岘漫不经心地补刀:“她剑桥的,研究生。”
“?”
傅听岘起身往吧台的方向走,唐小聪立刻开口,哥你干嘛去?
“泡面。”他懒洋洋地回头,淡声问,“吃不吃?”
唐小聪就等这句话,忙不迭点头,“吃吃吃!”
“没问你。”
“??”
简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在问她。她看向墙上的时钟,接近一点,她摇头:“太晚了,不用――”
“以姐你怕胖啊?”
简以点头,唐小聪嗷呜一声趴到桌上,“学霸美女,求你不要再自律了行吗,给普通人留点活路吧啊啊啊啊啊。”
在过去四年里,除了学业和关注简氏动向以外,简以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自虐,吃东西不过是维系生命而已,饱腹感会使人昏昏欲睡,她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像一根被拉扯到极致的橡皮筋,压抑紧绷着,一刻都不敢松懈。
方才听唐小聪说酒窝,她其实也很久不曾见过自己的酒窝了。或许被活宝一样的唐小聪感染,全身细胞都松弛下来,简以弯弯唇,“吃!”
等泡面的功夫,简以听唐小聪讲了自己的故事。
唐小聪出生农村,兄弟姐妹一大堆。作为老大,从唐小聪记事开始,父母就一直在生孩子。家里连温饱都成问题,自然不可能供他读书。
从小县城到京市,唐小聪一路打工赚钱,供家里开销。但饶是他一天打三份工,都填不了家里的洞,父母天天打电话催他要钱,没钱就骂――你是不是在外面享受不顾家里!没良心的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