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内的总统套房,宽敞豪华,视野绝佳,浴室设计新颖独特,有符合人体工学的看海按摩浴缸和舒适的干湿蒸房。
简以泡了个澡,洗去身上浓重的酒味。虽然头晕,但她没醉,相反,思绪异常清晰。
换上睡衣吹干头发,她走出浴室。
傅听岘坐在沙发上,听见脚步声抬头:“过来把解酒药吃了。”
简以走过去,喝水吞药。傅听岘站起来,也准备去洗澡,“去睡吧。”
“傅听岘。”
简以唤住他,直接开口,“我想问你关于注资款的事。”
栀子花的味道混着淡淡红酒香,拂过傅听岘的侧脸,他沉眸微愣,呼吸一紧,没接话。
简以瞬间了然,唐真真的话是真的。她咬了下唇,继续问:“你真的不怕亏本吗?”
如果他资金充足,选择与她联姻,可以说是长远考虑;但如果是东拼西凑,就太冒险了。
难怪当傅凌予来找她时,他说多1%都不可能。
原来,那笔注资款是他全部的流动资金。
“我跟你说过,我不会选错。”
傅听岘注视她的眼睛,实话实说,“现在我也没有资金紧张的问题,别多想,早点睡觉。”
浴室水声淅沥,简以坐在商务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剩余的工作。处理完便静静发呆。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关于流动资金的问题,可不是一句不紧张就没事了的。充沛的流动资金能够抵御各种风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呼吸急促、心悸难耐,耳畔嗡鸣不停,握着鼠标的手没由来地发抖,胃部像被凿打般抽疼......
许久未曾有的感觉倏然席卷而来,她试图抵抗,努力让自己不思考、放轻松,却毫无作用,反而引起反效果,大脑运转不停,想要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减少他的损失,或快速让他得到多一点的回报。
数据更迭。
投资和回报在天平两端各不退让。
傅听岘洗完澡出来时,见她闷声坐在电脑前,忍不住皱眉:“怎么还不去睡?”
清冽的声线穿过嗡鸣传入耳中,简以十指紧蜷、腾地站起来,语气急切:“我帮你看财报吧?或者有什么需要数据分析的项目,你给我,我帮你做。”
多一点,再给他多一点回报。
傅听岘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丢开擦头发的毛巾走过去,认真回答:“不用,最近没有需要你帮忙看的数据文件。”
简以紧抿唇,心理压力让她喘不上气,她迫切需要做些什么来反馈,“那......市场调研方面呢,我也可以――”
“不用,都不用。”
傅听岘打断她的话,绕过办公桌握住她的手,嗓音沉缓,“先睡觉好吗?”
睡觉?
对,她还有一个价值。
简以调整呼吸,点点头反握住他的手:“好。”
她行动力十足,直接拉着人快步走进卧室,将他往床上一推,跨到他身上,捧住他的脸俯身去吻他。
夫妻义务,性价值。
能还一点是一点,九位数的注资额,这点价值连利息都算不上。
她如同一个机械AI,尝试计算出每一项可供交换的筹码,尽量不让他亏太多。
傅听岘懵了几瞬,直到她扯开自己身上的浴袍,一边毫无章法地吻他一边去解他的浴袍。
他回神,一把拽住她发抖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然后快速替她拢好浴袍,系上腰带。
“简以,不需要这样。”他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嗓音干涩低哑。
简以眼神空洞,喃喃自语:“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还能给你带来什么?
联姻的前提是互惠互利,她的价值远不够,虽然时间漫漫,但她也想尽快给他应得的回报。
卧室的沙漏摆件匀速落下金沙,分秒流转,剧烈的生理反应有所缓解。在傅听岘去握她手时,她下意识缩回手,往边上走两步,跟他隔开些距离,坐到床尾处。
“对不起,我没有要侵.犯你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悸,解释:“我有轻度焦虑症。其实回国以后挺久没发作了,今天听唐真真说你把流动资金都给了我,忍不住就多想了。”
傅听岘唇线紧绷,每一口吸入肺部的空气都是沉甸甸的,五脏六腑被挤压得钝痛难忍。
“吓到你了是不是?”
见他不语,简以侧身看向他,抿唇说,“别怕,只是偶尔才会这样,不会伤人的......如果下次再发作,你别理我,把我推开就行,差不多15分钟左右就能恢复正常。”
傅听岘心脏窒麻,起身走到她面前,用力把人摁到怀里。眼底沉痛一片,哑声说:“我没怕。”
四年前,简以的外公去世,简家和简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傅听岘飞到英国偷偷看她,更托了在剑桥读书的朋友注意她的情况。
但简以始终冷静,得知父母离婚,母亲的股份被转移,得知秦舒和简立凯的存在,都未曾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刻。
只是不再爱笑,整个人如同一条沉寂的河流,将自己裹藏在平静的漩涡里。
傅听岘在耶鲁选修了心理学,知道人在面临重大变故时,情绪会有一系列变化,而简以则不然,她依旧上课、运动,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说明她在压抑,拼命压抑自己。
即便偶尔用拳击的方式发泄,但也远远不够。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怎么可能不产生心理问题。
自从两人结婚以来,傅听岘感知到她的焦虑症状。她喜欢在强压下工作,沉浸在过度疲劳的状态下,三餐不定时,对自己吹毛求疵等等,实在太过明显。
他尝试着改变她的习惯,确保她的早晚餐能按时吃下去,带她去拳击馆,放松神经,在潜移默化中调整她的状态。
焦虑症急不得,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来。
可是今天真正看到她深陷焦虑心理时的样子,他才深切地体会到,那是多么痛苦的感觉。
她一个人在英国时,有过多少次焦虑崩溃心悸?
简以呆滞几秒,侧脸紧贴在他的浴袍上,感受到他劲瘦的腹肌,才平复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他是在同情她么?
思及此,她挣脱他的怀抱站起来,垂眸不自然地说,“我没事。既然你没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那我去处理自己的工作了。”
随便找个借口,她迈步欲走。
“等等。”
傅听岘叫住她,屏息沉声,“帮我吹个头发?”
简以微怔,随即点头:“好的。”
吹风机的热风赶走耳畔密集的嗡鸣声,傅听岘坐在床边,略低头,简以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给他吹头发。
他的发质偏硬,她抚着他湿漉漉的黑发,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不再钻在某套逻辑的死胡同里。
湿发被吹干,蓬松黑发穿过她的指缝,她轻轻地抓握,莫名感觉有点治愈。眼眸定住,她后知后觉地认清一个现实――
无论过去多少年,哪怕再努力不去触碰心底,掩耳盗铃般自欺欺人,都无法改变她依然喜欢他的事实。
且不减反增。
关掉吹风机,松弛的神经唤起倦意,简以钻进被窝里,朝傅听岘笑了笑:“困了,今天谢谢你。”
傅听岘将被角扯平,低声,“睡吧。”
夜渐深,入睡的人呼吸均匀绵长。傅听岘靠着床背,仰头望向天窗外。漫天繁星闪烁,仿佛触手可及。
满眼星空恍若昨日。
“我是高二一班的简以,很高兴我能代表全体同学在此发言......”
“最后,我想代表同学们向家长和老师们提几点小建议,希望我们能够创造出更好的学习氛围!”
自信张扬的模样犹在眼前,耳边回荡着她自由洒脱的发言。
傅听岘轻轻躺下来,侧身凝视她的睡颜,眉心蕴着化不开的愁绪。忽然,她皱眉挪动身子,睡得不太安稳。傅听岘下意识抬起手,正好给她空间,挪进他的怀里。
“唔。”
小声的呓语,片刻消散在空气里。
傅听岘小心翼翼地搂住她,闭上酸涩的双眼。心跳的频次趋于一致,他低头吻在她的发顶――
咸湿坠入栀子花中。
第39章
一夜无梦。
宛若置身于温柔的柠檬草里, 舒适宜人。紧绷的肌肉和神经在充足的睡眠中舒缓放松下来,电量不足的精神像是充满了能量。
简以睁开眼睛,瞬间懵逼。
她的脑袋枕在傅听岘的胳膊上, 鼻尖触着他的肌肤。这也就算了,更离谱的是,被窝之下,她的一条腿挤进他的双腿.间......
诡异的姿势。
她居然睡得还挺香!
要不是确定她是一个人安分地先睡的,简以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焦虑症发作疯魔地把他给强睡了。
还好还好, 她和他浴袍齐整, 身上也没什么怪异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地挪动身体,试图把腿抽出来。
一寸。
两寸。
三――
腿上一紧, 男人本能的力量, 夹得她小腿肚发麻,连带呼吸也滞住。
简以抬眸,对上傅听岘惺忪的双眼,他无意识地抬手, 掌心正好抚过她的后脑, 两人同时愣住。
太亲密了。
像极了正值蜜月期的新婚夫妻。
“呃,”简以目光闪烁, “你夹我腿了。”
傅听岘迷糊地唔了声, 松开腿放她出去。他不是个睡醒就能迅速恢复清醒的人,需要几分钟缓冲的时间, 所以刚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脸,他有些恍惚, 还以为仍在梦里。
直到抽离的腿蹭过他的某个部位,然后始作俑者掀开被子, 溜得飞快。
他完全清醒,又僵又疼。
晨起反应加各种情绪交杂,让他缓了好一会儿。
简以刷完牙时,傅听岘才进卫生间,拧开水阀挤牙膏。并排的水池,宽大的双人镜,两人一起洗漱,时间在这一刻慢下来。
傅听岘望着镜中闭眼涂洁面泡沫的人,心脏倏然变得柔软。清晨的阳光透进落地窗,照在她身上,温和明亮。
与第一次见她时别无二致。
简以冲干净脸,随手抽一张洗脸巾擦干水分。抬头看向镜子时,余光与镜中人的视线相撞。
她的心猛地一跳,胡乱扯话:“是上午的航班回国吗?”
“嗯,11点半。”
傅家统一订的回程机票,傅听岘走到她边上,问:“想不想再玩儿一天?”
简以凝视他的眼睛,看出他的想法。她摇头笑笑,“你想帮我是吗?但焦虑症一天可治不好――”
“谁要帮你治了?我又不是医生。”
傅听岘把两人的漱口杯摆放好,用过的毛巾也叠成方块,“纯想玩而已。”
简以抿唇思考,随即垂眸:“可是我没时间。”
“真没时间吗?你看一下行程表,是真的有紧急工作,一天内不处理完就会产生损失的那种,有么?”
简以咬唇。
他一针见血,她的确不是没时间,她只是不允许自己休息。她恨不得一天做三天的事,三个月完成一年的工作。她焦虑、紧张,生怕时间不够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担心,总想着快点拿回简氏。
她不是讳疾忌医的人,在英国时她就定期去做心理咨询。她的焦虑症状并不严重,因为她能理智调节。但越理智,越无法完全摆脱焦虑。
循环往复,她与焦虑共存。
傅听岘抬步走到门边,“还是那句话,看你。你想回国一会儿吃饭午饭我们就出发去机场――”
“我想去玩。”简以抬头。
她想试一试,想回忆一下无忧无虑地玩是怎样的感觉。于是在出门时,她关掉了工作手机。
两人沿着海边公路一路北上,欣赏鬼斧神工的海景。适宜的温度,温暖的海风拂面,简以望着海岸线,心绪放松。
好几年没有真正放松过,从外公过世后,她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努力地读书、收集资料,在回国前做好各种准备。
她不敢停下来,也不能停。所以她拼命逼自己,让自己变成不停转的机器人,最好连喜怒哀乐也抹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日复一日,她生生把自己逼出焦虑症。
停下车,两人在海边漫步,与周围成群结队的游客一样。简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重重舒出一口气,随即偏头说谢谢。
“有必要这么客气?”
傅听岘轻笑,“就算没结婚,我们不也是老同学?”
简以弯唇点点头,“对,老同学。”
这时,一个金发的白人游客举着相机走过来,请他们帮忙拍张照,独自旅行的人想照一张全身照很不容易。
简以欣然答应,拍完后金发女人接过相机,笑着说:“Do you want to take photos?You are well matched!”
简以笑了下,眼珠骨碌碌的转,用英文回答。
――好的,不过我们只是同学。
金发女人喔了声,拿着简以的手机往后退几步,蹲下把摄像头对准两人。傅听岘瞥她一眼,幽幽抬手搭住她肩。
简以一瞬挺直脊背,肩膀有些僵。
“老同学,你紧张什么?”傅听岘故意呛她。
简以呼吸一窒,随口反击,“怕你吃我豆腐。”
“你真好意思说。”
“行了行了,赶紧拍。”
“......”
咔嚓咔嚓几下。
两张笑脸定格。
金发女人把手机还给简以,下一刻便看向傅听岘,笑着问他要联系方式。简以傻眼,猝不及防的走向。
傅听岘狠狠瞪她,用眼神控诉她嘴瓢的行为,然后准备开口拒绝。
有上次的经验教训,简以反应巨快,立刻说:“Sorry,I was just joking,he is my husband.”
傅听岘愣住,眼底泛起惊讶的光。金发女人笑着说没事,热情地送上祝福,然后与他们告别。
“你干嘛?良心发现开始做人了?”
简以切了声:“傅少爷不喜欢被人搭讪,我不说话,等会儿又冲我撒气,直接把我丢在这里也说不准。”
“......屁。”
他什么时候丢过她!
上回吵架还不是把车钥匙给她了。
瞎说八道!
此时此刻,简以觉得身心无比放松,大自然的治愈能力强的厉害,她感受着心脏正常的跳动,呼吸也是正常的平静,一点儿也不紧张急促。
“傅听岘,谢谢你。”
她说,“不是客气。不管是昨晚还是今天,真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