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缓的曲子告终, 宽广的客厅无人说话,只有黄昏一般的壁灯亮着,温和的光线照在两人身上。
归言伫立在客厅入口, 心底琢磨着这首曲子。
告白之夜。
告是告诉,白是要说的话。
所以,她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只见女孩放下手里的二胡, 慢慢地转过身, 黄晖般的灯光打到她白皙的面庞, 娇嫩的手尖不安地攥着身上的毛绒睡衣。
男人此刻能感受到她的紧张, 因为他也同样内心不安, 两人互相瞒了太多。
苏寂缓慢的踱步站立在他的面前, 男人周身的清香木气息使她稍复平静,脚上穿着粉色的棉拖鞋踩在毛毯上,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女孩下意识捋了一下垂在胸骨前的头发, 归言不仅听见自己如雷贯耳般的心跳声,还听见她微微发颤的声音。
“归言,有件事我想告诉你。”苏寂咽了咽口水,鸦羽般黑的眼睫像一把黑色的蒲扇,轻轻地、细微地扇一下又一下。
她的视线从男人手腕上的玛瑙连集中到自己的脚尖上, 声线开始软糯,又似嗓子里卡着东西,浓的化不开:“我……其实……”
女孩支支吾吾始终说不出口, 上门牙轻微地咬着下唇瓣,男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垂在两侧的手握成拳, 声线低哑:“什么?”
归言瞅见女孩闭上眼睛皱着眉头, 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男人不自觉地滚动一下喉结,棕色眼眸里的情绪清晰可见,只要苏寂抬头便可知,但是她没有。
“其实我没有怀孕……”她说这句话时能感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不知是客厅太安静还是女孩耳朵出问题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听不见。
男人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唇瓣张张合合,半晌也没有说出一个字,发出一点声音。
苏寂微微偏头,在他的视线中只留下侧脸,懊恼地道歉,眼眶渐渐弥漫上红色:“我没有怀孕,对不起,骗了你还有伯父伯母……”
忐忑的心一会上一会下,女孩稍作停顿再次开口:“就像之前我说的,结婚是为了可以不去北城,可以等到不用老爷子同意的那天。”
话刚说完,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下,没等女孩抬手抹去,归言温厚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擦拭掉那滴泪水。
女孩蓦然抬起脑袋,与男人的视线相撞。
他脸上没有任何震惊的表情,深邃的眼眸毫无波澜,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苏寂心怀疑惑,一双凤眼扑闪着,目光重回坚定:“我可以搬出去,离婚……也行。”
说到‘离婚’两个字,女孩还是卡壳一下,想想总归是留在了苑城,可以亲眼目睹苏宏败去的那一天。
归言的手掌离开女孩的脸庞,眼神随意瞟到那栅栏小窝,心像是缺失了一块:“搬出去,回苏宅吗?”
女孩摇头否定:“有工资,可以租房子。”
“我知道。”男人恍然无厘头地开口,归言看女孩毫无反应便知道她会错了意,嘴角略勾,艰涩道:“我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没怀孕。”
终于说出口,男人只觉得自己松懈下一口气,两人可以坦诚相见。
不想苏寂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她的反应太过激烈。
女孩听到他说‘我知道你没怀孕’的瞬间便炸毛了。
眼前浮现过一幕幕画面。
宴会上,乔玥和她说‘他可是一只老狐狸’。
那晚车里,苏宕对她说‘归言人可精,你注意点,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琴行楼下,他说要接送她,让她别开车。
在他家,帮她拉衣领时,他说‘现在情况特殊,不能吃药。’
在她说想吃牛肉帕斯雀时,他说‘现在要吃有营养的。’
搬进来第一晚出去吃饭,他问她‘吃火锅吗?麻辣的。’
那天和乔玥聊天,乔玥问她‘归言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原来好友和哥哥都在提醒她,只有她这个傻瓜会认为归言如从前一般。
原来他不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全,孩子的健康,是他一步步的试探。
是啊!归氏的接班人怎会没有一点城府?怎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女孩脸上的表情消失殆尽,麻木地转身,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跳梁小丑,在归言面前表演着拙略的演出。
“苏寂……”
男人想抓住她,微微抬起的手没能碰上她的衣物,只在侧身的空气中抓了两下。
苏寂没有转回来,冰冷的声音从男人的耳蜗传进大脑,让归言全身僵硬。
“你都知道?”
苏寂清冷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
“所以,什么食物不营养,风太大,开车不安全,归先生是怕我一个不小心,告诉你我流产了吗?”
苏寂所见之处皆是朦胧,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一层纱遮住,室内的壁灯,室外的灯火,在她眼中都是一个又一个光影与五色的圆点。
她顾不上其他,直接用毛绒睡衣的袖子擦掉夺眶而出的泪珠,把放在地上的二胡拾起,摆在那张凹陷的桌子上。
“那我的表演,归先生感觉怎么样?”苏寂这时转过身,姣好的面容带着不堪、冷绝的神情,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男人不知该如何回她这句话,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见那摇摇晃晃的身影走到沙发旁,把沙发上的两只Pooh抱在怀里,接着步伐稳健地朝二楼走去,经过他身边时,哽咽的声音传来:“明天,我会搬出去,东西我会找时间回来整理。”
归言揉捏着眉心,他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小窝出神,带着玛瑙石的手搭在一旁,才察觉到往日可供他搭手的熊已经不见了。那两只屎黄屎黄的丑东西,突然没了,还挺不习惯。
或许他该在婚前就说出来?
许久过去,归言回到玄关处,把带回来的小盆放在小窝里面。
小柯基需要的东西差不多齐了,但是说要养它的人却不在了。
回到房间的苏寂还处在难堪愤怒之中,完全忘记是自己的一手策划,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满脑子都是归言一开始就知道她没怀孕,提防着她,把她当猴耍,看她拙劣的表演。
苏寂趴在床上,一只只Pooh熊绕她围了一圈,小巧的下巴还抵着一只。
红唇一张一合,低声呢喃:“他怎么能这样,知道是假的也不戳穿我,这样很好玩吗?看我像一个小丑,四处蹦跶……”
说着说着,女孩忍不住向她心爱的Pooh捶去一拳。
那只小熊的脸凹陷下去,一会之后,它又慢慢弹回原位。
苏寂撅起唇瓣,揉了揉小熊的脸,之后又摸了一下它身上的毛绒,两只手握着Pooh的小短腿,叹一声气。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订下明晚住的酒店,又打开找房软件,看了几家房子,没有称心如意的。
随后给乔玥发过去一条消息:“明天有时间见面吗?”
许是乔玥正忙着,没时间看手机,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回消息。
归言进房间时,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他靠在门框上,想抬手敲门,手肘刚刚抬起,指关节还未碰到房门又垂了下来。
敲门,然后呢?
他要说些什么?这不是他希望的吗?他希望他们能坦诚相见,他希望苏寂可以告诉他,只是现在的情形让他猝不及防。
归言想到苏寂那张通红的脸,也许是气的,也许是羞得,但生气的成分会更多吧!
也不知现在她消气了没,归言隽秀的脸庞首次出现这样的神情:似纠结,似懊恼,似愿违。
往常他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即使遇到困难,也会毫不纠结地决定。
对归言和苏寂来说,这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两人都在大床上辗转着,归言觉得他们需要各自互不打扰的沉思、冷静。
女孩慢慢地平静下来,枕着Pooh思索,觉得两人闹成如此,这婚是离定了。
再难熬的夜晚总会过去,代替它的是清晨的曙光。
苏寂醒来时,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静得人发慌。
女孩踢踏着棉拖下楼,发现客厅的窗帘昨晚没有拉上,天际边若隐若现的金光慢慢渗出,照进了客厅。
她看向厨房,空空如也,没有人。视线无意中扫向那栅栏小窝,停顿了下来。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走过去,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栅栏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盆。
他昨晚带来的?
可是现在的情况,怎么可能养那只可爱的小柯基呢!
苏寂敛去眸底的情绪,步入厨房,她昨天买了一袋面包放冰箱里。
冰箱上面和那天一样,贴了一张便利贴,只是内容却是天壤之别。
我们都好好想想,不用着急搬出去,三天后我们好好谈谈,这三天我不会回来,你安心住这。
——归言
这么早,他就走了吗?
女孩嘴里嚼着一小块面包,一边恼这麻烦的烂摊子。
稍稍垫肚子后,她从桌子上拿起心爱的二胡,坐在沙发上,拉起了告白之夜。
茶几上放着一部摄像机。
这是她第一次在视频里面露出四周的环境,苏寂想:留点存在的痕迹总归好过云烟飞散。
曲终,手机的提示音恰好响起。
作者有话说:
终于坦白了,坦白之后两人的反应是我一开始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想好的,可能没能准确的表达出我脑海里的、闭上眼浮现在我眼前的那种强烈感,深感自己的笔力有限,这是一件憾事,但是我努力写了:
苏寂发现自己被欺骗的不可置信,那一瞬间她的怒火甚至让她忘记是自己欺骗在先,归言苍白无力的感受,他也在反思,如果一开始没有欺骗是不是会更好。现在两个人都拗着、憋着一股气,后面想通了就好啦!
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解释真的很废柴诶,写得好的场景,不需要解释,看文就能感受到,写的不好才会解释,希望以后我能减少到不解释吧QvQ
第28章 Rosin
一晚上过去, 乔玥终于回了消息。
【月玥:有时间的,一下午都空着,晚上也有。】
【苏小姐:晚上吧!茂苑酒店, 到时候给你房间号。】
乔玥这回扔了一条语音过来:“酒店?怎么回事?怎么去酒店了?”
苏寂不愿手机上多说,何况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她也还未理清自己的心绪, 小指勾着发尾回复道:“当面说!”
女孩出门时除了带琴盒, 还背着一个双肩书包, 颜色与她灰粉色围脖如出一辙, 面布上绣着一只米色的兔子, 拉链处用桃粉色的带子拴住。
双肩包里装着她的洗漱用品和部分换洗衣物。
寒冬腊月, 外衣可以不用换,换贴身衣物就已足够。
一日的课程结束, 苏寂驾车去到酒店, 车刚停下,眼睛已经瞥见站在酒店门口的乔玥了。
她见好友一脸焦急,暗自想:乔玥是在担心她吧!她能有这样的朋友,是多么的幸运。
苏寂登时感觉心里流过一股暖意,艳丽的面容浮上些许笑容。
“玥玥。”女孩绕到好友身后, 拍了拍乔玥的肩膀,轻声唤她。
乔玥猛然回头,眼神把苏寂上下扫几遍, 确定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但语气里还是藏着担忧:“怎么住酒店了?是你坦白了吗?归言怎么说?难道他把你赶出来了?”
“先进去。”苏寂指向她们身后的酒店, 缩着身子, 瑟瑟撒娇解释:“外面冷, 去里面开空调说。”
乔玥知晓她一向怕冷, 触碰上她冰凉的指尖,缓慢地握上她没有一丝暖意的手心。
心疼着:这才从车里出来几分钟,她的手已经这样冰冷了。
房门刚打开,苏寂便把房卡插·入卡槽中,房间的灯瞬间亮起,安静无比的房间也传出空调嗡嗡的工作声。
关上房门,女孩拉着好友坐到小套沙发上,将烧水壶盛满水通上电,然后挤在乔玥旁边。
“坦白了,他没有把我赶出来,是我想换个环境。而且你那天的猜想是对的。”苏寂垂着脑袋,淡然开口。
“什么猜想?”乔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即恍然忆起那天自己的询问,拉扯着女孩的袖子:“他都知道?”
“嗯。”
空调制暖开始起作用,房间内的温度逐渐上升,苏寂摘下灰粉色的围脖,褪去外面卡其色的棉外套,里面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长毛衣。
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一旁的乔玥自然闻得到,只是如今这松香气里还有几分其他的气味,陌生得很。
女孩接着说下去:“他都知道。他知道我没怀孕,他知道我骗他,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苏寂抬眼看向好友,怯怯地声音里还有着理所当然:“吵了一架,我回房间后就没见过他了。”
乔玥听到‘吵架’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事一开始确实是苏寂不对,欺骗他,但发展到如今,归言的默许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宝,你和他吵什么了?”
女孩懒洋地靠在软枕上,懒散说出吵架的内容:“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而他就在那看着,看戏一样观赏着,看着我耍猴,就吼了几句。”
乔玥对苏寂的言论不置可否,眼眸轱辘轱辘地转着,捉住了那一丝疑惑,连忙靠在女孩肩上,望向她慵懒的眼睛,急切地问:“既然他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
苏寂一瞬间不太明白乔玥的意思,须臾后先是神情微怔,接着那双慵懒的眼眸顷刻间有了焦点。
所以,为什么呢?
“你问他了吗?”乔玥好奇,伸出修长的食指往女孩白嫩的脸蛋上戳,这会时间,苏寂的脸已经温暖起来。
顶着那张明艳白皙的面庞,她轻微地晃了晃脑袋,柔声解释:“都气糊涂了,哪里能想到这些?”
而后,苏寂烦躁不堪地挠脑袋,“所以呢?为什么?”
乔玥静默不语,忽然觉得这个局是他们两的一个双向选择,但凡一人不愿,都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女孩侧过身,轻声说出纸条上的内容:“他说各自冷静三天。”
“三天?”
“嗯,三天之后,谈离婚吧……”
话音未落,好友戳了戳她软绵绵的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诶!你要不要想一想他为什么知道你骗他还和你结婚啊!”
那一瞬间的线索被摊在沙发上的女孩抛弃,理所当然地开嗓:“还能为什么,看我耍猴呗……这个大骗子!”
“你真这么想?”乔玥总感觉事情不简单,她希望苏寂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