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你就没什么话想说么?”
“臣妾,臣妾才疏学浅,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风俗。故而,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只能噤声不扫兴。”
帝王作势靠在她身侧,并没有将浑身的力量倾注过去:“那就罚你想一夜,今晚,怎么着都要给朕作出一首诗来。”
某些时刻,他幼稚的可爱。
明明就能命令一句,想留宿在桑榆轩,偏要用「惩罚她」的口吻说出来,语气又是那样无辜。
璟宁趴在窗户上,恨不得捅破那层纸:“哇哇哇!皇上还没有进屋里,还在外面诶!”
“傻丫头,你小点声,被皇上听见可就不好了。”璟安无奈的提醒,“他也不是头一回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之前皇上跟小主闹别扭,故意不来我们宫里。现在突然出现,又把小主扑倒在树干上……”
“咳咳!”温玉起身吹灭了烛火,“到时间了,该歇了。”
然而,承乾宫里却宫灯长明。
浅黛跪在地上,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帮腔咒骂:“都怪玟贵人!她就是故意的!把皇上引了过去!”
就在一炷香之前,瑾贵妃特地命人去长生殿打听,得知谢晏辞并没有回来,而是改道去了临安宫之后,气的就差剪碎了那件霓裳羽衣!
“皇上他……他从来不会这样待本宫。那日,宜贵人身怀有孕,本宫只说自己头疼,他就撇下那人,立刻赶来了。为何今夜……”
“娘娘,这不怪皇上!您对他来说,还是心尖上的宠妃!要不,他怎会丢下玟贵人,来咱们宫里呢?”
瑾贵妃垂泪不语,视线转移到手边的茶盏上:“本宫还亲自为皇上泡了他最爱的白毫银针,他却走了。”
“娘娘……啊!娘娘恕罪!”
茶盏就这么被砸在了浅黛的身旁,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背,却依旧坚持跪在原处,大气也不敢出。
这一夜,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予淮也在仪清台看了半夜的星辰,直至晨光熹微,才缓步走下台阶。
某位钦天监谄媚上前请安:“国师大人,您让属下调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说。”
“那人名叫余沛,原先在京城里头,就负责召集一群四处流浪的乞讨者,连小孩也不放过!说是教他们星象学说,可以凭手艺谋生……”
予淮猛的握住一块玉石!
随后,齑粉洒落!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淡然:“说重点。”
那人被吓得不轻,继续点头哈腰的回禀:“后来,他们都被欣选侍叫来了宫中,由皇上与太后娘娘亲自检验,才筛选了几人留在雍华宫。其中,余沛就是那个佼佼者。听说他宁可被净身,也不愿意来占星处做官呢!”
“哦?这么有骨气的人,实在少见。”
予淮来了兴致,当即就要会会那位胆敢挑衅他权威的「男子」。
帝王赏下的宫室,名叫青冥阁。
在原先废弃的殿中稍加修缮,划分了其中一小间作为余沛的住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倒也住的舒心。
每日除了修道与吃睡,寸步不离此地。
予淮站在门外,亲眼瞧着他脊背佝偻的走向石桌,抓起馒头就啃,不修边幅,却也透露出几分恣意。
“余道人最近安好?”
他似是早就猜到予淮会来,拿起一根筷子敲了敲旁边的碗:“国师大人还没用早膳吧?给你留的白粥,还有小菜,将就吃点?”
“也好。”
予淮走进这方庭院,第一眼就看到墙角处迅速躲开的狸奴。
“你……喜欢养它?”
“不算养。”余沛喝完最后一口粥,“我生来就怕生了利爪的玩意,恰好它能帮我解决剩菜剩饭,彼此做个伴罢了。”
“宫中规矩森严,你在京城里也应该清楚。寻常人,是没有资格养狸奴的。”
“那国师大人有这个资格么?”余沛收拾好碗筷,卷起袖子就走到一旁打水,“你先吃,等我弄完井水,再一同洗了。”
予淮尝了一口小菜,辛辣中还有一丝回甘,搭配无味白粥,味道恰好能够中和。
“兴师问罪之前,还真敢吃我给的东西?”
“本座是皇上亲封的国师,能掐会算,自然知道里面无毒。”予淮并没有停下,“倒是余道人想太多了。”
“那也让我算上一卦……你今天来,就想赏我一条死路,是不是?”
他取出丝帕擦拭嘴角,淡笑回应:“余道人,本座为何不能是登门拜访,想让你入本座麾下呢?生杀予夺,那是皇上的权力,本座可不敢随意在宫里杀人。”
“你自己信吗?”“嗯?”
余沛拎上来一桶水,又顺手舀起一瓢:“方才算出来的结果,也明明白白告诉我,国师大人想站在权力之巅,并非一人之下。”
“余道人是想给本座扣上一个不敬君上的罪名?”
“没时间,因为自你踏入青冥阁开始,我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了。”
予淮站起身,故作不解:“本座听不明白。”
话音刚落,欣选侍的身影,就出现在宫室门外!
第132章 明月前溪后溪
“大师兄,你怎么样了?!”
余沛望着匆忙赶来的女子,又朝着予淮摇摇头:“堂堂国师,居然用此等低劣的手段,将宫妃诓骗来。接下来,不会还有什么下作事等着我吧?”
“余道人当初在皇上面前费尽心思诋毁本座,又在占星处安插自己的人手,这些,就都是君子所为么?”
“师妹,回去。”余沛冲欣选侍摆摆手,“我有事和国师大人商谈,你别掺和。”
大清早,她就被贴身侍女晃醒,说是有人过来传急信,让她务必去一趟青冥阁。
那人面生,看身上的服饰,应该也是哪个宫里的下人。涉及到了大师兄,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先前听到的内容是「走火入魔,突发恶疾,此刻性命垂危」。当她急匆匆赶到时,发现余沛正好好的站在院中,也觉得受到了欺骗。
“如今,我的吩咐,你也不听了么?”
欣选侍察觉到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对味,并没有选择撤离,而是疾步走到了余沛身边:“大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练功过程没出问题吧?”
“国师就是想骗你来,你还信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蹲下来开始清洁碗筷,“听话,赶紧出去。”
“大人,他一直安分守己待在此地,没有传召,从不会轻易外出。”欣选侍又转过身,朝着予淮求情,“您是不是误会了大师兄,他刚来宫里,不懂规矩,求您千万别重罚他!”
她是听说过的:皇上最为倚重的国师,擅长研制诡怪之物。无论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还是各种千奇百怪的装饰物,他都能不负圣意。
不仅如此,他还通天眼,知福祸,是降临于世间的活佛!
倘若他张了金口,要拿大师兄开刀,想必这一时半会儿,她也找不出救人的法子。为今之计,只剩下苦苦哀求。
“有这么好的师妹在身侧,为何要想不开入宫呢?”予淮并没有回应她,而是自顾自调侃道,“我瞧着这位小主倒是颇为在意余道人,能够成全你们,也是本座的一点心意。”
咻!
似乎是有根银针扎进了脖颈!
却没有后续的疼痛,就如被野蜂蛰了一般,短时间的酥麻过后,她整个人逐渐变得不受控制!
“你怎么了?”
“大师兄,别,别过来!”欣选侍后知后觉自己中了算计,想往后退。但还是软绵绵的倒进了他的怀中,“我错了,我连累师兄了,快走!”
现在离开,已经迟了。
无论是他与宫妃当众搂搂抱抱,还是宫妃出现在青冥阁中,他都逃不掉予淮特地安排的罪名。
“你若是对我有气,尽管朝我撒气便是。欣小主只是一介女流,何苦跟她过不去呢?”
余沛的面色如常,将她抱去一旁的藤条躺椅上,动作也不见迟缓。
予淮见状,不由感慨:“余道人果然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明明知晓本座从进门起就散了毒粉,却还能抵抗到此刻。”
“皇上如此看重你,就因为你会这类催情的把戏?”
“呵……死到临头了,这副高高在上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予淮突然厉声呵斥道,“余道人玷污宫妃,与其私相授受,拖出去,即刻绞杀!”
早就准备好的随从们立即闯进来,将余沛围在正中央,每个人手中都举着长刀,似是怕他反抗。
“放心,我又不是什么没眼力见的人,不必这般阵仗,我自己走出去便是。”
“住手!”
卫书懿也带着桑榆轩的人及时赶到!
在听到椒风殿侍女求见之后,她就料定欣选侍此去凶多吉少。联想到良才人临死前瞪着帐顶,死不瞑目的模样,她越发认为,予淮的手又伸向了她的身边人。
紧赶慢赶,可算是没有迟来一步!
“宜贵人?怎么,你也有事找这狂徒?”
“我是来寻国师大人的。”
予淮整理好衣袍,信步往外走:“只是很可惜,本座得先去把他处置了,才有余闲同宜贵人相谈。”
“有关大人自身的话,也不想听?”
“哦?”他停下脚步,思虑再三,还是走到墙角处,“宜贵人想说什么?”
“天枢聚魄蛊毒,可是大人的手笔?”
“没听过。”
“那可不凑巧,本主先前目睹姐姐离世,她与本主说了不少秘密。其中有好几件,就是与国师大人相关的,您当真不知情?”
予淮依旧装作云淡风轻:“那是自然。兴许那位出现了幻觉,随便乱说话,宜贵人还当真了呢?”
“那本主可否请国师也上演一场类似的好戏?就当做路过,看花了眼,随便乱说话,手底下那群奴才偏偏当真了。”
“本座为何要帮你?”
“大人说错了。”卫书懿含笑望着他,眸底却是冰冻寒潭,“本主是在教大人帮自己。否则,无论是眼前的事,还是姐姐那档子事,本主都不会善罢甘休!其中利弊,国师应该算的明白?”
予淮的神色几番变化,最终还是选择认输。
他扬声命令道:“宜贵人已经向本座解释清楚了,今日的事,不许外传,都回去!”
“是。”
唯有余沛还留在原地,气定神闲的耸了耸肩:“今日最后一卦的内容,没有提前告诉你。那就是,大人的心愿肯定会落空。我的命还长,今日并非死期。”
“走!”
予淮心中气恼,面上更是寒霜凝结。
卫书懿目送那群人离开,这才走进了青冥阁:“余道人,欣妹妹如何了?”
“下作手段罢了。”他揉碎了几片草叶,按在了欣选侍的颈部,“宜贵人放心,让她睡上半日就会恢复正常。”
“那本主就在这儿守着她,以防又有人来说闲话。”
余沛拧开他的酒葫芦木塞,狂灌了几口:“已然去势之人,竟也能传出污秽的闲话!这雍华宫,还真是荒谬的可笑!”
卫书懿静默的观察他饮酒,一举一动之间,好似瞧见了记忆深处,那个面容模糊的故人。
“怎么了?盯着我看做什么?”
“没有,本主只是觉得余道人比较亲切,好像曾经见过一般。”
他轻嗤一声,继续仰头喝酒,没有接话。
第133章 珍重绣衣直指
欣选侍彻底清醒的时辰,已经到了午膳时分。
余沛忙着去厨房里蒸馒头,捣鼓他自制的小碗菜,而卫书懿则守在她身旁,时不时按压颈部的草药,试图缓解她的不适。
“宜姐姐?”欣选侍揉了揉眼,又惊恐的瞪着青冥阁正门口,“国师大人走了没有?他想杀了大师兄!”
“放心,都走了。余道人也没事,正在忙着给你准备午膳呢!”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去:“我本来以为,大家都尊崇的国师,大周的活佛,肯定有一颗仁慈之心,包容万物。谁曾想,就因为大师兄曾经反驳过他,就要受此灭顶之灾!心胸会不会太过狭隘?”
“我曾与你说过,荣昭仪和国师,都是针对我们临安宫的人。暂时无法与之抗衡,就要学会逃避。”卫书懿决定将利害关系向她分析清楚,“国师随便派人过去,就将你骗了过来。倘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可知,他用怎样污秽的由头陷害你们?受到处置的,不仅仅是余道人,还有你!”
欣选侍听的一阵后怕:“我就是太过担心大师兄,才着急跑过来……结果刚见面,国师就朝着我的脖子扎了根针?我也没看仔细,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被大师兄悄悄揍了一拳,才睡了过去。”
“国师想诬陷余道人玷污宫妃,这是死局。事情传到皇上耳中,他必定也不会饶过你。至于……”
“至于我会不会输给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你就别替我犯愁了!”余沛双手端着两口锅,头顶几个碗,以滑稽的姿势走出来,“要不是我狠狠心,把你弄晕过去,中了他的催情药,指不定要如何丑态百出!”
“什么?!”
欣选侍觉得一阵恶寒:她对余沛,只有仰慕之情,认为大师兄见多识广,本事也厉害,能得到皇帝的认可,更是将这分敬佩提升了一重高度。
“他好歹也是修道之人,怎可满脑子想着男女情爱,还擅用此种药物?”她皱着眉,向余沛保证,“大师兄!我对你,从来就没有男女之情!我发誓!我就是想让你多教教我道术,其余的就没了!”
“我没有那么自恋。糟老头的岁数,身上受了伤,走路也不雅观,脸嘛,更加像个怪物。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官家小姐,怎会喜欢我?”
卫书懿替他整理好碗筷,忧心忡忡提醒道:“余道人,往后,他兴许还会来找茬,甚至设局。你要好好保重!”
“明白,从我打定主意留下来开始,我就清楚他会怎么做。”
“我身处后宫,不可能时时来青冥阁闲聊。欣妹妹那儿,我会看顾好。”她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余道人你这里,大部分情况下,也只能靠自己了。”
“就凭宜贵人能够关心我,免费替你算上一卦吧?”
“好。”
“重情重义是不错的品质,却不适合在雍华宫中尽显。”他将木筷调转了方向,“同样,尽哀思,也该有个尽头。倘若把这份情意寄托错了地方,反受其害。”
卫书懿听罢,躬身作揖:“多谢余道人教诲。”
虽然,她暂时还不解其中意。
——
延禧宫西偏殿里,张答应正查看胳膊上的伤痕。果然,在涂了香膏之后,它的颜色变淡了不少,再也不是蜿蜒狰狞的模样。
不仅如此,即使不用熏香,浑身也能传出若有似无的清香,的确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