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反而为她心急:“这该怎么是好!小主,你的脸上不能留疤,若毁了容,往后还怎么伴驾!”
“反正皇上也不爱来我这,随便吧。”
“之前宜贵人给的香膏挺好用,还剩了些,老奴拿来了。”嬷嬷伸手要替她上药,“不管皇上来不来,女子的面容可不能……哎哟!小主,您这是干什么!”
张答应瞥见香膏就烦。
烦卫书懿当日并不开口求情,烦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才让她落到如今的田地!
她夺过香膏,奋力丢去了门外!
“我呸!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正需要临安宫帮忙的时候,各个缩着头,我再也不想看见她的东西!”
“小主,您又在意气用事了。当初,玟贵人怎么与你说的,都忘了吗?”
张答应这才冷静下来,想了想,又亲自走出去将它捡回来。
“姜阿婆,得亏有你提醒,否则,我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她拧开罐口,“左右是我得不到的珍奇之物,可不能便宜了旁人。”
说完,她自顾自往脸上敷药,情绪也恢复了平静。
老嬷嬷见状,心下稍定:“小主啊,老奴就倚老卖老一次,您可要记在心里!我们在宫里,没有地位,也没有家族支撑,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其他嫔妃给予的恩惠。老奴也不奢求您八面玲珑,和她们各个交好,只求您千万别得罪谁!”
“怎么说?”
“倘若您还坚持去临安宫,与她们和睦相处,老奴私心想着,那日……凭着宜贵人的性格,多少都会为您说情的。”
张答应沉默了片刻:“是啊,自打皇上来了西偏殿一回,她们就差把轰我走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了。我呢,也沉不住气,就这么闹了矛盾,失了靠山。”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姜阿婆,今日午后,随我去临安宫道歉吧?”
“小主,您想明白了?!”
张答应放下香膏,朝着自己脸上又扇了两巴掌!
“小主!快住手!”
老嬷嬷大骇,却听她笑着回应:“没事,不做点可怜样子,我怕她们不会同情我,仅此而已。”
——
卫书懿正在小厨房指导欣选侍如何摆盘,就听见温玉疾步走来,说是张答应来了。
“她怎么还好意思过来?”欣选侍扭头看了眼,“总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那我得多拿几把砍骨头的刀防身。”
“你先在这待着,我出去看看。”
“宜姐姐,让我也去吧!我怕她故意上门找茬,我得护着你!”
卫书懿指着她沾满油渍的手:“我若轻易被她伤了,在宫里都活不上一月。放心,你在这里温习摆盘,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带着温玉去了主殿。
张答应甫一见到卫书懿,便郑重下跪叩首:“宜贵人,先前是嫔妾言行无状,差点拖累了您,嫔妾特来道歉。”
“璟安,快把张小主扶起来。”
“是。”
奈何她根本不愿意起身:“宜贵人,您曾经不遗余力教嫔妾一门手艺,也传授了投石技巧,让嫔妾孤身一人时也不会寂寞。可嫔妾……嫔妾太急功近利,也太想证明自己了。以至于无形之中犯了错,时至今日才想明白。”
“嗯?你何错之有?”
“嫔妾的父亲官职不高,外貌也不如徐美人。故而初封的品阶也是最末等的那个。”她微微抬头诉说,脸上的指痕明显,“也正因如此,嫔妾做梦都想努力往上爬。同宫的玟贵人愿意提拔嫔妾,于是,嫔妾就抛下贵人您,与她亲近,丝毫不顾往日情分,这是第一个错处。”
卫书懿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嫔妾在得了势之后,又有意带人来临安宫炫耀,引起了欣姐姐的不满。嫔妾为了能争个高下,还跟她置气,让贵人为难,这是第二个错处。”张答应又伸手摸了摸伤痕,“那日在西偏殿,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嫔妾慌不择路,差点将贵人置于贵妃的对立面,这又是一个错处。”
道理,原来她都懂得透彻。
卫书懿亲自扶她起来,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已经过了几日,伤痕还是这么明显,找太医瞧过了吗?”
“嫔妾人微言轻,姜阿婆去了好几次,只得了几瓶没用的药。他们才不会特地赶来,为一个无宠的妃子疗伤止痛呢!”
“温玉,把陆太医的药拿来,本主最近也用不上,先给张小主。”
“是。”
张答应立刻感激的落泪:“宜贵人,嫔妾先前做了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您还愿意原谅嫔妾吗?”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卫书懿柔声安慰着,“何况,你还没有酿成大错,吃点苦头再明是非,也是好的。”
“那,那嫔妾往后还能来临安宫学做菜吗?您不知道,嫔妾一个人瞎琢磨,做出来的东西总是难以下咽。这才心气不顺,冲着他们发火。是嫔妾太过心急,想做出御厨那样完美的膳食,却没有贵人从旁指导……”
“只要你想来,本主自然欢迎。”
“果真?!”
“当然,本主可不会说假话。”卫书懿将香膏塞进她的手中,又看向老嬷嬷,“这药得多用几次,最好别在外面见到日光,伤才能好的快些。”
“是,老奴记下了。”
“那就赶紧回延禧宫疗伤吧!本主还等着你重新来这儿学习。”
张答应又千恩万谢的带人离开了。
此时,就连璟安也心生疑惑:“小主,您当真要与她重归于好吗?”
“她方才说的话,半真半假,本主倒是听明白了,是玟贵人主动拉拢,她才临时投去了别的阵营。”卫书懿向众人分析,“她此次放下尊严过来讨饶,估计也是得了某位的指点。本主若冷眼相待,这出戏,可就没法继续在明面上唱下去了!”
“那么,她们就会选择从暗处下手。”温玉接过话茬,“我们倒是能勉强应付,可小公主那边……”
璟宁了然:“对哦!所以是将敌人放在了眼前,看她要玩什么把戏?”
“宜姐姐!还有我!把我也带上!接下来,我会时刻管住自己这张嘴,不再与张氏为难。装装表面姐妹的事,我在府里也做过,保证熟练!”
欣选侍也从正门处探出脑袋,挥手要求加入。
第144章 有情何似无情
余沛破天荒的出了门,特地在临安宫门外求见。
欣选侍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了卫书懿,二人刚准备让他来主殿,却被拒绝。
忙着跑前跑后传话的璟宁言明:“余道人说了,他不方便来宫妃住处,在门外随便说几句就好。”
“行,听他的。”
余沛依旧是老样子:穿着不合身的官服,帽子也戴的歪七扭八不像样,酒葫芦不离身。哪怕大老远就能闻到那股浓烈的酒气,却不影响他双眸澄澈,俨然清醒的模样。
“两位小主,来了。”
“大师兄!为何不能进去说话?这儿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吧?”
余沛看了眼欣选侍,又朝着卫书懿作揖:“宜贵人还记得臣上次的叮嘱么?”
“记得。”
“虽然星象稍有偏移,但属于你的命途却未做更改。接下来,小主得时刻警醒,别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欣选侍闻言,略带惊惶:“大师兄,很严重吗?我们临安宫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一切,全凭小主的抉择。”余沛站直了身子,深深望了她一眼,“能否搏出生路,取决于你自己。臣该提醒的,已经提醒完毕,告辞。”
“唉!大师兄!”
“妹妹。”卫书懿及时拉住了欣选侍,“宫人们都看着呢!千万别跟余道人拉拉扯扯,以免给彼此惹来麻烦。”
“我,我就是想问清楚。”
“天机不可泄露,你原先学习道术的时候,余道人理应提过。”
欣选侍这才耷拉了脑袋:“好吧,的确不该问。宜姐姐,你说,这次又是谁在盯着临安宫呀?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如旁的受宠高位,有心思找我们麻烦,不如憋着气干票大的!”
“将你大师兄的话记在心里,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别想了。”
卫书懿又将欣选侍领回宫,全程未再提及此事。
她隐隐感觉:余道人暗指之人应该和延禧宫有关,不知,玟贵人又借着有孕的名头,藏在殿里设下了什么诡计?
然而,她猜错了一回。
玟贵人今日并没有躺在屋里,反而绕远路去了永和宫。
“小主,您是贵人,身份比她们都要尊贵。按理说,您要见谁,让奴婢过去传话,让她来延禧宫拜见就是。为何要亲自跑一趟?”
“沐桃,往后小厨房送来的膳食,你多吃点。”
贴身侍女不明白:“小主,怎么了?”
“把你撑着,才没机会说出招笑的话来。”玟贵人淡淡应了一句,起身下轿,“本主的事,你理解不了也少打听。”
“是,奴婢记下了。”
她最先去的是东偏殿:浓郁的香风袭来,让人呼吸不畅。主殿里时不时传出的琴音,也偏离了传统古曲的韵味,反而多了分媚俗。
沐桃率先走到了前面:“小主,要不让奴婢先进去探探?您如今身怀龙胎,理应提防各种香料。”
“也好。”
于是,沐桃转身走进去,叫人通传。
很可惜,没人理会。
东偏殿的宫人们都围在了后院的舞台四周,忙着为翩然起舞的徐美人鼓掌喝彩。
“小主,奴婢没用,根本进不去……”
“哦?”
“奴婢隐约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但却没人愿意过来开门。兴许……”
玟贵人轻抚长护甲:“兴许,是本主的位置还不够高,敲不开徐美人的宫门吧?”
“小主您别生气!奴婢大不了犯个忌讳,用点力敲门,不信他们听不见!”
“不必了。”
玟贵人又用手帕捂住鼻尖:“如此熏人的住所,本主为了皇嗣考虑,还是别去为妙。”
于是,一行人转而前往西偏殿。
贞常在恰好在院中读书,见到有人来了,早早地带着宫人迎接。两相对比,更得玟贵人的青眼。
“还是妹妹礼数得当,快请起。”
“嫔妾拜见玟贵人,贵人万福。”对方依旧握着书卷,静候在一旁,“不知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嗐!”玟贵人顺势坐下,指着隔壁轻声埋怨道,“本主时常在伴驾时听到皇上提及徐美人,就趁着今日有空,想看看她是何方神圣?谁曾想,受宠之人果然排场大,愣是不愿开门迎本主进去,只能到妹妹这儿来讨杯茶喝。”
贞常在身边的侍女会意,立刻去准备茶点。
而她,却只是感慨一句:“皇上喜欢徐美人的舞姿,为了精进舞艺,她白日里也在忙着排练。耳边丝竹之音太过吵闹,往往就听不见屋外的声响了。”
“妹妹,你我都是二品官家嫡女,自然不同以色侍人的嫔妃计较。”玟贵人突然握着她的手,面带惋惜,“本主今日第一次遇见你,就觉得你气度非凡,是宫中少见的。如今,你风华正盛,却一直被那狐媚相压了一头,当真情愿么?”
贞常在讶异的看过来,默默抽回自己的左手:“皇上抬举谁,自然有他的道理。嫔妾以为,只要做好个人本分,无愧于心即可。至于其他的,命里有时终须有。”
“如果本主没猜错的话,徐美人要强,你们同住一个宫,平常也没少为难你吧?”
“借着恩宠,她自然有这个资格。左不过就是多拿点份例,抢先要走几块布匹罢了。嫔妾从家里带来的还没用完,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起争执。至于侮辱嫔妾本身,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倘若徐美人敢这么做,嫔妾也不是随意遭人作践的性格,请贵人放心。”
玟贵人明白了她的意思,浅尝几口茶水之后,又带人离开了此地,并未继续纠缠。
“小主,您这是为何?她分明有拉拢之意,即便您再不情愿,也不该直接驳了回去,还伤了她的颜面。”
贞常在听到近侍的提醒,并不在意:“本主是奉父亲之命进宫,往大局看是为了白家,往小了看又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嘱托。本来找不到人就让本主心烦气躁,玟贵人此举,无非就是将本主拉入勾心斗角的漩涡,本主才不想理会!”
“小主考虑的有理,只不过,奴婢瞧她离开时的表情,颇为不悦。传闻中,曲家这位嫡小姐格外在意门第,恐怕还会再来……”
“随便她吧,本主不屑与工于心计的女子为伍,哪怕成日缠着本主,此心也不变。”
永和宫中,东侧又传来了宫人的笑闹声,与常日无异。
第145章 惠崇烟雨芦雁
张答应最近的状态都不佳。
兴许是受到了瑾贵妃惩治的影响,每每听到动静,身体都会禁不住一颤。不是打翻了水碗,就是弄掉了刀,以至于无法顺利完成一道菜品。
卫书懿在旁边观察了许久,确定这是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并非佯装的假象,也曾经开口劝慰过。
“这里是临安宫,不是承乾宫。贵妃娘娘手底下的人,不会无缘无故闯进来,放心。”
“是,多谢贵人姐姐提醒。”
不仅如此,她还放弃了与欣选侍的争执:换做是从前,争夺配料甚至是一把更为锋利的刀,都能吵上半天。如今只是安生的低头做菜,心事重重。
“宜姐姐又不是随便打人脸的恶人,你不必这样谨小慎微,瞧瞧,又把盐粒当做白糖放进去了吧?”
欣选侍也从旁提醒,却没有改善。
张答应仿佛被吓破了胆,脸上的伤痕已经变淡,可心中的阴霾却无法驱散。
不过这样也好,适当学会闭嘴,也是一门生存之道。
“小主,她又摔碎了一个碗,也不让奴婢们过去收拾。蹲在那儿捡了半天碎片,闷声不吭的,奴婢瞧着都可怜。”
璟安趁着奉茶的机会,去庭院里找卫书懿提及此事。
“当日,她是因为苛待下人被责罚,若是礼待过头了,延禧宫那群人,说不准会凌驾于她头顶做事。”
“那该怎么办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越是如此忍辱负重,就越代表心里头藏了不为人知晓的图谋。”卫书懿吩咐道,“若有下人行为不端,你就去警示。其余时间,按她的心意来。”
“是。”
曲月夕亲自提携的人,不会因为受了责罚就沦为弃子。
她倒是想看清楚,延禧宫这两位嫔妃联合在一起,究竟在算计什么。
——
正如贴身侍女之前提醒的那样,玟贵人在碰了一次壁之后,还会来永和宫。
这次,依旧先找东偏殿的徐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