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太后娘娘,为何是臣妾?!”
“哀家年迈眼花,唯独你举止怪异,甚是可疑。为今最受哀家怀疑的人,只有张答应一位。拖下去!审!”
寿康宫的闹剧,第一时间传入了国师予淮的耳中。
“真是反了天了啊!太后娘娘是雍华宫最尊贵的女子,怎敢对太后下手?大人,您得及时告诉皇上,让他严惩幕后真凶啊!”
“太后对皇上有养育之恩,也不亚于亲生母子。”予淮放下手中的玉石,并不急着出门,“膳食里有剧毒,在场的人又都活着,他们是如何察觉的?”
“听说……听说是突然来了一只黑色的狸奴,误食了被打翻在地的鱼汤,这才替太后娘娘挡了灾。”
“狸奴?!”
“正是!寿康宫的人,都是这么传的。而且,属下在来的路上,还见到有内监拎着包裹,准备处理它的尸首。”
恍然间,予淮似乎又看到了余沛的青冥阁里,总在墙角吃剩饭的狸奴。
难道……是他?!
予淮迅速起身,打算去长生殿找帝王一叙。谁曾想,刚走到正门外,就瞧见余沛走下台阶。
“哟,这不是国师大人吗?”余沛敷衍的行了个礼,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你也有事来找皇上啊?”
“寿康宫里的事,可有你的手笔?”
“嗯?寿康宫里怎么了?”余沛迷惑的挠挠头,又对着指甲缝吹了口气,“我发现,国师大人还真是千里眼,顺风耳,雍华宫各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您都能第一个知道。某些时候,皇上还不如您呢!”
予淮朝着长生殿的方向拱手作揖:“余道人说笑了。天子脚下,你怎敢说出这种狂悖之言?!”
“我还是之前的那句话,我看人呢,从来不看表象。比如国师表面上忠君爱国,勤勤恳恳,把大周百姓都放在了心尖上。实则……”
余沛走近了一步,几乎就要贴着他的耳畔说话:“你也渴望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且一步步往上爬。如今,能挡在国师大人前面的,只剩下皇上了。”
“放肆!”
“国师大人如果听了不高兴,大可以原话转告皇上。”余沛并不怕他发怒,而是又饮下一口酒,冲着他狠狠喷出了漫天酒雾,“哎呀,这天热了,我出门一趟就觉得不舒服。先走了,大人您赶紧去找皇上吧!”
予淮侧过身,目送那个佝偻的背影离开。随后,才慢慢抬起右手,将脸上已经凝结成珠泪的酒水抹去。
杨明睿也在高台上见到了这一幕,连忙拿着帕子走下来:“国师大人息怒!余道人就是这种乡野性格,连皇上也拿他没办法!”
“无妨。”
他攥紧帕子,佯装释怀。
第155章 真是真非安在
谢晏辞是带着国师一起来的。
寿康宫众人见到此等大阵仗,不由得害怕:予淮制作的毒药,令人闻风丧胆。不知为了查明真相,又有谁需要受苦?
“母后,您没事吧?”
“还好,神佛保佑,未曾触碰到那些毒物。”太后指着跪在中央的两人,“她们都摊上事了,哀家没法查清楚缘由,就等着皇帝来做个清官。”
“都起来吧。”谢晏辞示意二人回到座上,“国师,你去看看鱼汤里不常见的毒药究竟是何物。朕来瞧瞧,这蟹酿橙又是怎么回事!”
江院正走上前,又把过程复述了一遍,同时笃定的认为橙皮才是关键。
换句话说,就是提前淬了毒的,入蒸笼受热之后,才与食物混合在一起。
“宜贵人,此物,是你一个人制作?还是有他人协助?”
“回皇上的话,蟹酿橙是张答应故乡的名菜。臣妾没尝过,全程需要她的协助才研制完毕。今日在寿康宫小厨房,也是她在一旁帮忙传递食材,并非臣妾一人经手。”
“她人呢?”
太后轻咳一声,子衿姑姑就将受了刑的张答应从偏殿带了过来。
让人惊讶的是,即便受了此等刑罚苦楚,她依旧坚称:“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尽本分帮贵人姐姐做事……哪怕臣妾被打死了,也是如此……”
“放开她。”谢晏辞摆摆手,又厉声问道,“张答应,今日这道菜,你是全程陪同宜贵人制作。在此过程中,可有异常?”
“有。”“你说!”
张答应抬头看了眼卫书懿,略带抱歉的回应道:“贵人姐姐为了节省时间,特地从桑榆轩里带了橙皮过来。臣妾中途还想阻止,却被欣选侍一同驳回。她们说,反正也没人看见,只要没人说出去,那就不算破坏公平性。”
“也就是说,宜贵人特地带来的,就是这个有毒的橙皮?”
“臣妾不敢妄言,只敢说出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至于有没有下毒,就不清楚了。”
此时的张答应,回话时逻辑清晰,进退有度,完全不像上次被贵妃惩罚后那样歇斯底里。
越是如此,那就越表明她的背后有高人指点。就连挨罚这一步,也想到了完美的对策。
卫书懿见状,按下欲起身解释的欣选侍,主动陈情:“既如此,臣妾也来说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吧!臣妾以为,张答应也有投毒的可能。毕竟每道菜都经由她的手递过来,包括这块橙皮也被她把玩过。由于橙皮内部已经被臣妾提前做过处理,无法再进热水清洗,所以才被她钻了空子。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上层填入的食材没有毒,仅仅是橙皮出了问题。”
张答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指着她的右手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你,你怎可栽赃陷害嫔妾?!嫔妾为了能让你夺魁,都把压箱底的菜谱送去了!全程也是尽心竭力陪你研制改良,为何还成了嫔妾的罪过?”
“这只是臣妾的猜测,同样合情合理。”卫书懿没有搭理她,继续看着主位说道,“若太后娘娘与皇上都有疑问,大可以派人去桑榆轩东厢房的橱柜里,把那些橙皮一起找来。”
谢晏辞闻言,心下安定:“怎么?宜贵人还提前准备了不止一个?”
“正是。”
卫书懿再次向太后叩首:“臣妾就是担心会有突发状况,让人百口莫辩。故而,提前准备了十个一模一样的橙皮,底部刻下了不同花纹加以辨认。又在内侧封了一层陆太医赠送的玉油膏,放在庭院里风干再储存。等会儿把他们找来,根据花纹的状态就能轻易判断出,究竟是不是同一时间制造,并非臣妾在胡说。”
“等等,玉油膏是何物?”
“臣妾还在孕期的时候,陆太医怕饭菜又被人动手脚,所以赠送了臣妾此物。它遇到有毒之物就会互溶,呈现绿色,方便及时确认。”
说到这里,她又强调了一遍:“倘若臣妾在风干之前就下了毒,今日取出来,内侧必定都是绿色,惹人注目。张答应如此公平正直,方才肯定会提出来。很明显,这一点并不成立。”
“嗯……确实。”
“若臣妾在风干之后,又特地抹了一层毒,那就更不可能了。只因储存橙皮的地方略微特殊,为了保证它的鲜美,底层一直用少量炭火烘烤。故而,内层潮湿,会更快显现深绿色,难以去除。”
张答应听到这,察觉到局势不对,连忙反驳:“那你大可以将有毒的那个挑出来,其他的再……”
“可是不行啊!”卫书懿笑着抢白,“本主方才说了,为了保证橙皮颜色纯正不黯淡,才用了此法储存。依你所言,这块橙皮注定与桑榆轩那些色泽不同。”
“这,这……”
谢晏辞早就命人过去取证物了,如今,时间刚刚好。
另外九块橙皮摆在了桌案上,从外形来看,颜色几乎一致。底部的花纹也在证明,它们是同一时期被制作出来的。
张答应很难再找出可以质疑的点,连忙看向玟贵人:“贵人姐姐,你……你能……”
“奇怪,你瞧着本主做什么?”玟贵人冷哼一声,又眼含担忧的望着卫书懿,“你强行攀诬本主的姐姐,还想让本主替你求情?!”
“可是……”
“本主身子重,平日里在延禧宫,疏于对你的管教,才让你无法无天!上回贵妃娘娘来,你就把小厨房弄得一团糟,受了罚。就因为姐姐没有替你求情,你便要用如此恶毒的法子嫁祸她吗?!”
张答应傻了眼:这跟原先说好的,不一样啊!
还没等她继续哭诉,玟贵人的贴身侍女沐桃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奴婢总算赶上了!现有一物,想请皇上,太后明查!”
“呈上来。”
杨明睿小心的接过,将那个小包裹摆在了主位的桌上。
打开之后,才发现是一封书信与不知名的粉末。
玟贵人疑惑的问道:“沐桃,本主派你去西偏殿搜宫,这都是什么?”
“这是张答应意图构陷宜贵人的证据!宜贵人,她是被冤枉的!”
第156章 人间北看成南
沐桃带来的书信里,详细描述了张答应的母亲在府邸中的困境。她不仅教唆女儿用毒药嫁祸嫔妃,再取而代之,还写明了用量和方法。
至于旁边那一小包粉末,上面还有几个白色的印痕,估计就是有人取用之后,又慌忙包装好的痕迹。
“这,这不是臣妾……”
“你的娘亲可姓杜?开头就以你的乳名囡囡相称?她在信里夹了半片草叶,还表达了对柳姨娘的不满,这种毒叫断肠散,是不是?”
帝王所说的内容,与她的实际情况分毫不差!
张答应慌了神:“皇上,您听臣妾解释……其实,这件事是玟贵人她……”
“你想说,是本主要挟你这么做的?”玟贵人抢先接话,神色如常,“宫里的姐妹都清楚,本主对宜贵人比亲姐妹还要礼遇敬重。害了她,对本主有何好处?但凡本主与她存在纠葛,也能攀上一个报复作为理由。只是很可惜,本主并无动机可言。”
“你,你曾告诉我,把粉末涂在宜贵人要用的食物上面,就会祸及太后娘娘的身体,一举两得!你不仅讨厌宜贵人,你还记恨太后!”
此话一出,寿康宫里重新陷入了寂静。
曲氏女子总被太后找茬,若说曲月夕想借机损害太后的身子,一石二鸟的计策,倒也说得过去。
然而,玟贵人郑重其事的走出座席跪下:“臣妾愿对佛堂众神发誓,倘若存了一丝枉顾太后性命,伤害姐妹之情的坏心思,便教臣妾独自承受骨肉分离,顽疾折磨之痛!日日夜夜,不得善终!”
“住口!”太后听不下去了,连声打断她,“孩子还没出世,怎可立下如此恶毒的诅咒?”
“只因臣妾问心无愧,再恶毒的誓言,也落不到臣妾的头上,说出来又有何妨?”玟贵人又看向张答应,“那么,你呢?你敢像本主这样起誓。若有半点虚言,就……”
“我不!我做不到像你这样,蛇蝎心肠还厚脸皮!”
张答应几乎就要扯着头发骂街,立刻被附近的侍卫押住制止。
谢晏辞同样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张氏,你为人心胸狭隘,一次次在宫里惹出是非!贵妃亲自教导你,反而不知悔改,转而构陷旁人!就凭你这种资质品性,谁愿与你交好,为你冒险?!眼下,你胆大妄为,竟然敢对朕的母后下毒手,实在罪无可恕!”
“不是这样的……不是!皇上你不要被这个毒妇蒙蔽了双眼啊!臣妾……”
“把她的嘴堵起来!”
太后一声令下,张答应便被人用破布塞住了口,呜呜咽咽的不再出声。
随后,国师捧着鱼汤回到主殿,扫了一眼被押在地上的人,才走向帝王身侧。
“皇上,臣已经调查过了。里面加了足量的血手焚叶,此物千金难求,江湖里想找上一片,都要托关系细寻。所以,没有极好的家世,一般是做不到的。”
“竟如此珍贵?”
“是,因为它极易幻化成千般颜色。比如放入鱼汤,就会呈现浓稠奶白色。若是红烧类的膳食,又会溶为亮红色,根本不可能被发觉。即使用银针试毒,也是枉然。”
瑾贵妃听了,又在底下抹泪:“皇上,您也是知道的。承乾宫拥有的一切,臣妾平日里穿戴的一切,都是您赏下的。除此之外,父亲并未私下接济过臣妾。毕竟,臣妾不像五妹妹,是家中嫡女……御赐之物,臣妾恨不得锁进内室好生保管,怎么可能拿去置换毒药?”
“是啊,皇上。”玟贵人也紧接着求情,“单凭家世好这一点,并不能判定是谁的罪过。毕竟,雍华宫里,母族位高权重,或者富可敌国的也不在少数。长姐在闺中虽然会与臣妾斗嘴,但是从来没有害人的心思。她才不会因为臣妾身怀龙胎,就下定决心,让臣妾一尸两命呢!”
卫书懿在旁边静默的听着,依然为曲氏两姐妹的微妙感情觉得惊讶。即便在自证清白,也不忘往对方身上泼脏水。
本以为谢晏辞还要多问几句,没想到,他竟然直接选择顺坡下驴:“既如此,朕会命专人来调查此事,还贵妃一个清白。”
清白?
他倒是会做清官,几句话的时间,就将瑾贵妃摘了出去。就差直接宣布,是其他人刻意栽赃陷害,瑾贵妃受委屈了。
其他嫔妃脸上神色各异,终究不敢置喙帝王的决定。
这场集会叫散之后,玟贵人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延禧宫——
“小主,还好您今日没出事,可吓坏奴婢了!”
“她送来的东西,又经了皇后的手,本主哪里敢喝?不过,皇上还真是看重她呀?国师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依然偏袒长姐……不过这样也好,本主暂时也需要母族的力量。谁都可以倒下,唯独曲家不行。”
沐桃又后怕的搓了搓手:“小主,你说,那个张答应不会供出咱们吧?毕竟,要在蟹酿橙里动手脚的法子,也是您交给她的。”
“这个蠢货!真是演不得更多的戏!”提到这事,玟贵人就骂了几句,“本主教她忍到受罚之后,自有办法让她脱困。她倒好!被宜贵人吓到了,转头就想找本主搬救兵!倘若不是本主反应快,今日就要被她拉下水了!”
沐桃又替她倒了一杯茶:“得亏小主提前做了万全之策,张氏那个蠢笨脑袋,肯定不知道,从开始拿到的家书就是假的!”
“蟹酿橙的事,反正就是她来背黑锅了。可关于那碗鱼汤,本主倒觉得就是长姐所为。”玟贵人用食指蘸了蘸茶水,在桌案上写字,“众所周知,国师大人见多识广,能认出太医们都没见过的毒物。这两个人之间,关系非比寻常。说不准,就是她向国师讨要的呢?”
沐桃惊愕的捂住嘴:“小主!您,您是曾经亲眼瞧见过什么吗?贵妃娘娘与国师大人……”
“没见过,随口一说罢了。”
玟贵人最烦向不聪明的人解释,敷衍了一句就将她赶了出去。
而桌上未干的痕迹,隐约还能看出一个「淮」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