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敌国郡主后——清淮晓色【完结】
时间:2023-06-11 14:39:25

  然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将她揽入怀中,耐心解释了。
  她怔怔跪在原地,跪的双腿僵硬麻木,支撑不住身体一斜,终于仿佛后知后觉,失声痛哭出来:“母妃,母妃,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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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妃。”明湘望着墙上那幅仕女图,轻轻地道,“当年陆彧死了,联系我们的线也断了,我们就以为我们母女摆脱了为人棋子、受人摆布的命运,可是没有,陆彧的儿子还在,想要逃脱采莲司的视线终究只是妄想,他们又找上了我,想要将‘明月’这朵睡莲重新控制在采莲司的手中。”
  ‘明月’既是采莲司给予母妃的称号,也是给予她的。当年陆彧对‘明月’这朵能打入宫中的睡莲无比重视,而众所周知,重视暗探的最好方式就是给予最高程度的保密。
  母女二人这条线由陆彧亲自掌控,陆彧只下过一次命令,命母妃扮演好失常的武安王妃,蛰伏宫中。除非接收到唤醒的指令,否则就一直潜伏下去。
  唤醒‘明月’的指令,就是那句镶嵌着母妃姐妹二人名字的诗。
  自明湘记事以来,她从来没有见过采莲司的指令。
  因为唯一掌握着她们这条暗线的陆彧,死在了南齐庄宗的诛杀之下。
  陆彧被南齐庄宗诛杀后,庄宗转而任用崔冀,对采莲司上上下下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洗。在这个过程中,陆彧的旧部或被打压,或遭杀戮,姻亲党羽或死或散,连南齐名将陈桥,仅仅因为是陆彧母亲的同族侄儿,也被罢免归家。
  死在这场动乱中的采莲司使者不计其数,随着他们的死,许多埋下的暗线,尤其是由陆彧亲自掌握的暗线如同断线风筝散失各地,甚至其中很多都深埋在了无数鲜血之下,后人根本无从得知,也就无法再接续回来。
  母妃为此提心吊胆恐惧了很久,直到陆彧死后数年,她们母女都没有收到唤醒的指令,母妃才终于肯相信,或许她们母女的秘密被陆彧带进了棺材,她们自由了。
  明湘抹去脸颊上未干的泪水,她低下头望着手中信纸和指间沾染的墨迹,终于慢慢道:“母妃,我有时会想,如果我和你一同走了就好了,我们母女黄泉路上也能作伴,不用担心太孤单。”
  “你听到我说的话,一定又要斥责我胡言乱语——如果真的还有这个机会,那该多好啊!”
  她沉默片刻,又道:“论起心性坚韧,我远不及母妃你啊!如果不是母妃在我年幼时,就为我们母女两人准备后路,百般谋划,现在收到采莲司的指令,我恐怕只有低头从敌或是自尽来保全气节两条路可以走了。”
  明湘眨了眨眼,眼眶发热,再度涌起落泪的冲动。但她这一次没有哭,反而闭上眼,将眼泪忍了回去。
  “我看着母妃的画像,便有一种母妃还在我身边陪着我的感觉,如果母妃真的还在,一定也会支持我这样做的吧,与其受人胁迫为人鱼肉,不如赌一把,至少不枉费我们母女十年谋划。”
  整整十年,从尚且是太子的孝德帝后相继故去,只剩下年幼的东宫太孙时起,母妃就代替年幼的她开始了这场惊天豪赌。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卷入储位之争,就是为了搏一个从龙之功,哪怕将来南朝事发,也有斡旋的一线生机。
  为此,母妃活生生耗干了心血,明湘七年来夜不能寐,直到三年前夺位之争尘埃落定,太孙桓悦践祚为帝,明湘心上那块沉沉的大石才挪开了一点,为她留出了片刻喘息之机。
  “母妃。”明湘轻轻道,“谢谢你。”
  佛堂寒冷,明湘手足已经冻得发麻,她艰难地站起身向房门处走去,最后回头深深看了画像一眼。
  “如果母妃在天之灵可以听见,就请母妃保佑我能打动衡思。”
  “如果我们看走了眼,百般筹谋付诸流水,我也不怕。”
  明湘短促地一笑:“无非一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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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吱呀一响,应声而开。
  面色苍白的湘平郡主站在门口,面颊上泪痕未消。
  呼啦一声四人全围了上去,梅酝抖开抱在怀里的狐裘罩在明湘身上,蹲在廊下拿红泥小炉煮茶的琳琅急忙回头:“郡主喝杯热茶!”
  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追问,唯一一个欲言又止的梅酝被雪醅死命盯了一眼,又自觉闭上了嘴。
  雪白厚重的狐裘隔绝了屋外寒冷的夜风,明湘由众人簇拥进正房暖阁,靠在榻上抱着手炉,雪白的面颊渐渐泛起些血色。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雪醅留下来。”
  其余三人自觉退了出去,明湘招了招手,雪醅走到近前,一声不响地伏在榻边,安静地仰首望向明湘。
  明湘打开手炉,将那张揉的已经不成样的信纸丢进去。然后道:“今日之事,风曲应该跟你们都说过了。”
  雪醅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心里也应该有了成算。”明湘淡淡道,“调用采风使,开始秘密探查,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雪醅一怔。
  她从明湘话中听出了一丝异样:“最好不要?”
  明湘垂眸看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微微一弯,殊无笑意。
  “惊就惊了,做干净些。”
  雪醅应声退下,守在门外的风曲奉命入内。
  “风曲。”明湘淡淡道,“我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必须要你亲自去做。”
  风曲道:“但凭郡主吩咐。”
  他垂首待命,然而上首很久没有传来声音。风曲抬头,只见湘平郡主正静静凝视着他,目光中几多忧虑、几多思量。
  她终于缓缓道:“我要你持我的私印,秘密传召清酌入京。”
  清酌是一种酒。
  明湘设立鸾仪卫时,在其中大肆任用她自己培植的羽翼,许多是母妃与她自幼秘密拣选培养出来的孤儿,无名无姓。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数人,被明湘放在身边提拔重用,委以心腹之责,同时重新赐下姓名,以示恩遇。
  她喜欢以酒来命名。
  风曲是酒,雪醅是酒,梅酝也是酒。
  但清酌是一种格外不同的酒。
  《礼记·曲礼》有言:凡祭宗庙之礼,酒曰清酌。
  清酌是帝王祭祀宗庙时用的酒,常人用之,等同僭越。
  对于从来谨慎小心,绝不肯有半点僭越之举的明湘来说,她使用清酌来给自己的臣属取名,是一件非常微妙,不便示之于人的事。
  因为清酌本来就是她秘不示人,暗中培植的力量。
  清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明湘秘密豢养的部曲。
  明湘被她的母妃抚养长大、言传身教,她的母妃柳饮冰心思缜密,深谙狡兔三窟未雨绸缪的道理。哪怕居于宫中,兢兢业业扮演着时不时神智时常的武安王妃,她都能够下定狠心卷入夺位这滩浑水,试着为母女二人挣出一条后路来。
  明湘也同样学到了这一点。
  鸾仪卫虽然由她掌握,但归根结底,鸾仪卫服从的是明湘背后的皇帝,而非湘平郡主本人。整个鸾仪卫里,真正谈得上绝对忠于明湘,能将她的命令放在皇帝之前的,其实只有风曲和雪醅两位统领。
  所以鸾仪卫对于明湘来说,一直都只是耳目。在鸾仪卫设立之后,她立刻借组建鸾仪卫之机,暗中培养起了‘清酌’。
  这才是真正绝对忠于明湘的势力,也是她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风曲那双清澈柔和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深刻的讶异来。但他没有多问,温声道:“微臣领命。”
  明湘手腕一翻,一枚白玉小印出现在她的掌心。
  风曲接了小印,明湘道:“快去快回,你离京期间皇上问起你,我纵然能遮掩你的去向,却也不能隐瞒太久,大年初一祭庙前必然要召你奏对面君,待传了我的话,你就先行赶回来。”
  “郡主放心。”风曲再度行礼,“微臣这就动身。”
  明湘望了一眼窗外黑沉的夜色,点头:“你轻骑离京,当心安全。”
  风曲的身影鬼魅般没入了黑夜之中,转眼间消失无踪。
  直到风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明湘才收回投向夜色里的目光。
  她抱着怀中手炉,敛眉低目,若有所思。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十八载未见,此心依旧否?”
  信纸已经在她怀中的手炉里化成了灰,上面的每一个字却仿佛烙在了明湘心底。
  她执掌北晋暗探机构鸾仪卫数年,深谙此道。
  当埋下的暗探失联已久,不得不派出暗使重新试图接回联系时,由于暗探失联时有可能已经叛变,必须多番试探,极为小心。
  通常来讲,第一步,传去唤醒暗号,但不透露更多消息,暗使潜在暗中秘密观察暗探接收暗号后的动向,判断其是否叛变。如果暂时没有发现更多疑点,那么就可以开启第二步。
  第二步,再次传去唤醒暗号,约对方秘密会面,附上地址时间。大部分情况下,前去联系暗探的暗使不会轻易现身,而是会让暗探扑空,自己隐匿在周遭查看是否有埋伏,以进一步确认对方是否叛变。
  许多心思谨慎的暗使,甚至会将这一步重复两到三次。
  如果经过以上两步试探,都没有发现可疑之处,那么第三步,就是传去真正的会面地址,和暗探面谈,从而了解暗探失联期间所作所为,重新建立起联系。
  现在明湘收到的这张信纸,无疑是采莲司对她进行的第一步试探。
  南北两朝隔江对峙多年,彼此视对方如寇仇。采莲司不可能不知道湘平郡主一手组建起他们的最大对手鸾仪卫,手握重权,根本不可能再心甘情愿地成为采莲司手中棋子,却还是做出了这次试探。
  看来策反北晋湘平郡主,对他们的诱惑确实很大。
  明湘下意识在小几上叩了叩指节,发出笃笃轻响。
  时间够了。
  既然采莲司甘冒奇险来试探她,那么只要她不做出过激的反应,数日之后,采莲司就会试着进行第二次试探。
  两次试探的时间不会隔得太短,这是因为前来联系的暗线需要时间监视动向,并做出判断的缘故。
  也就是说,从现在到年末之前的几日,他们应该不会再度出现。而最晚在大年初一之前,清酌就能接到风曲传去的钧令,秘密入京。
  到那时,明湘将亲自去皇帝面前请罪。多年姐弟情谊,加上扶立之功,明湘有自信,衡思纵然再怎么惊怒失态,也不会将事情做绝。
  但人心难测,明湘相信皇帝不会将事做绝,却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到那时,清酌就是明湘用于保命的最后筹码!
  所以她要先等清酌入京,才能放心地在皇帝面前坦诚。
  明湘垂下眼,唇角微微一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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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府中的波云诡谲,章怀璧丝毫不知。
  她次日醒来,想要前往正院向湘平郡主请安行礼,刚出院门便被截住,侍女客气地对她说:“今日是王妃冥诞,郡主一早便入佛堂为王妃祷祝,特意吩咐奴婢们为章小姐准备马车,允许章小姐回家探望亲人。”
  其实明湘早把章怀璧忘到了脑后,是琳琅忙着肃清郡主府上下,又怕这位章小姐在院中待不住出来乱走,反而添乱。琳琅便自己做主,命人备下马车礼物,先把章怀璧打发回家。
  章怀璧离家不久,并不急着回家,但她无论如何不能推拒郡主好意,便在正院外行了个礼,由侍女将她一路送出府,乘上马车回家去了。
  章家大房二房没有分家,因此章怀璧虽然是二房所出,还能对外勉勉强强自称一句尚书府小姐。她先去拜会了大房伯母,即刑部尚书章其言夫人。
  大夫人态度十分和蔼,留章怀璧喝了茶,问她在宫中过的怎么样,末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孩子,既然郡主给你放了一天假,今日你先在伯母这边玩。”
  章怀璧一愣,旋即察觉到大夫人话中有话,瞪大双眼:“伯母,我爹娘有什么不妥吗?”
  大夫人道:“并非如此,只是你娘正在西府那边接待安平侯夫人,你现在过去难免尴尬。”
  章家分为东西两府,东边归大房,西边归二房。
  章怀璧更加发怔:“母亲不是已经和安平侯夫人谈过了吗?”
  她脸色倏然白了。
  大夫人见她误会,连忙安慰道:“好孩子,你母亲最疼你,早跟安平侯府说过要了结这桩事,但安平侯府不舍得,还想争取一下,昨日安平侯夫人在慈宁宫见了你,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今日又上门来了,你放心,要是原来也就罢了,现在谁不知道安平侯世子是个什么德行,你母亲怎么可能让你往那火坑里跳。”
  男子养外室不算大问题,顶多被说一声风流,不过养十几个外室显然超过了京中贵胄的宽容程度。安平侯世子如今顶着个贪花好色的名声,很难再娶到官宦之家的姑娘了。
  章怀璧松了口气。
  安平侯夫人果然铩羽而归。
  她的母家门第虽然不显,却也是家中精心教养的闺秀。然而嫁到梁家之后,安平侯夫人感觉自己像是跳进了火坑,从来没有顺心过。
  丈夫贪花好色,偏偏又是家中独苗,父母长姐众星捧月着将他养大,婚前尚且还能装出个人样来,婚后本性暴露,迅速用莺莺燕燕塞满了侯府后院。
  安平侯夫人对着丈夫无计可施,府中侍妾也不拿她当回事,儿子梁善刚生下来就被婆母抱走,成了婆母的掌上明珠,打不得骂不得,硬生生养成了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有过之无不及的纨绔——安平侯婚前还会装一装,梁善则是装都不装了。女儿梁慧倒是温柔听话,可温柔的过了头就是软弱。
  她坐在马车里,想起自己悲苦的半生、好色的丈夫、不省心的儿子、柔弱的女儿,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梁善梁慧前来迎接母亲,见母亲满脸泪水,大吃一惊,以为母亲在章家受了羞辱。
  梁善当即就要前去寻衅。
  “回来!”安平侯夫人厉声把他叫回来,劈手就是一个耳光,“梁善,让我受辱的不是别人,不是章家,恰恰就是你!你如果还有半点良心,不想活生生气死你的母亲,现在就给我滚回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她一个耳光把满脸不服气的儿子打了回来,转过头看着女儿,只剩下叹息。
  “慧娘你脾性太软。”她长长叹了口气,“要是你兄长的暴脾气分给你一点,你的好性子分给他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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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完了母妃的冥诞,二十七那日,明湘派车去章家接上章怀璧,再次入宫。
  由于今年与往年不同,大年初一禫祭先帝,晚间宫中设宴赐宴宗亲、朝臣、内外命妇,除夕的夜宴便取消了。而大年初一夜间宫宴的安排,明湘参照旧例,在除夕宫宴的基础上加以修改,揉出了一套流程来。
  琳琅带着章怀璧,和六尚局女官共同将宫宴安排从头到尾核对数遍,确定了一切无误,再回禀明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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