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敌国郡主后——清淮晓色【完结】
时间:2023-06-11 14:39:25

  与此同时,明湘的手开始颤抖。
  “郡主!”风曲惊声道。
  他猛地往前一步,想去扶明湘。还不待他碰到明湘的衣裳,明湘似乎是被风曲的声音唤回了神智,她深深喘了一口气:“我没事。”
  风曲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担忧地注视着明湘泛白的面容。
  好像绷紧到极致的弦终于到了极致,在无形虚空之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这一刻,明湘突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虚脱感来。
  她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一天还是来了啊!
  她感觉自己耳边轰轰作响,全身的血冲上头顶,然而声音却奇异的平静。
  明湘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下封口令,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是。”风曲应道,他不知道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要点,“郡主,这个人的身份,是明查还是暗查?”
  明湘没有回答他。
  她攥紧了手中那张纸,木然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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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姑娘请。”
  琳琅微微侧身,示意章怀璧入内。
  章怀璧抬眼,正望见高悬头顶“丹漆随梦”的牌匾。耳边琳琅道:“这里原本用作郡主静心读书之所,但郡主年幼时长居宫中读书,自然用不着了,就改成了客院,虽日日打扫,仍不免有所疏漏,请章姑娘不要见怪。”
  湘平郡主贴身侍女,等闲公侯夫人都要以礼相待,章怀璧哪里敢拿架子,连忙道:“这里清幽雅致,一见忘俗,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琳琅对她客气地一笑:“章姑娘客气了。”
  她拍拍手招来两名侍女:“这是春露、秋霜,章姑娘起居暂时由她们二人侍奉,若有什么不足之处,只管告诉奴婢。”
  章怀璧连声应下,琳琅便行了个礼:“那奴婢就告退了,章姑娘一应需求只管吩咐她们,郡主府不比别处,章姑娘不要乱走。”
  这一点章怀璧当然是明白的。堂姐将她送到湘平郡主身边之前,曾经多次提点过,要她谨言慎行,等闲勿视勿听勿记,断不可生出是非。
  两名侍女手脚倒很麻利,不多时便要来了点心和晚膳,又在隔壁备好了热水,屋内的炭盆薰笼也烧暖了,章怀璧倚在薰笼旁,一时间想起今日随琳琅前去慈宁宫时的场面。
  内外命妇齐聚在慈宁宫听礼,安平侯夫人坐在太后下首,一看到她,顿时垂下头来,眼含愧色。
  但章怀璧并没有过多注意她,她在小心的、谨慎的用余光悄悄打量慈宁宫。
  出入慈宁宫的都是三品以上诰命夫人,章怀璧往日跟着伯母往来人情时,多多少少都曾见过。然而她们却未必记得她——一个区区六品小官的庶女,就算再有美貌才情,也断然不可能入她们的家门。纵然有几句夸奖赞叹,章怀璧也知道,那是看在伯母面子上——六品小官夫人没有的面子,刑部尚书夫人却是有的。
  然而伯父伯母自己也有儿女,同样是要通过结亲拉拢刑部尚书章其言,那为什么不直接和刑部尚书的嫡庶子女结亲呢?
  往日里,章怀璧甚至都没有踏入宫门,被一众贵夫人直视的资格。然而这一次她跟在琳琅身后,堂而皇之站在了太后和一众贵夫人面前。
  这对于章怀璧来说需要极大的勇气,哪怕她全程只立在琳琅身后。但当她随着琳琅退下时,她注意到殿中席位上伯母递来的一个眼神。
  那是欣赏的,肯定的。
  也正是因为走了这一趟,她才知道,看上去温柔谦和,仿佛只是个普通侍女的琳琅,身上居然有着从六品宫中女官的职位。
  从六品,看似不高,甚至比章怀璧父亲的职位还要低上半级。然而宰相门前七品官,湘平郡主身边的从六品女官,又有谁当真敢轻慢以待呢?
  章怀璧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身上的丝缎,触手处光滑柔白,一望而知并非凡品。这样的好衣料,就算大伯母身为尚书夫人,也要珍爱以待,然而在湘平郡主府里,却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赏人赐人的凡物。
  这就是泼天的权势与财富!
  章怀璧情不自禁地攥紧手中衣角,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急跳的声音。
  她想起今日出宫时,琳琅问她要不要回家。当时自己摇了摇头,说想要在郡主身边听从教诲。
  那时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
  她不想垂首面对父亲母亲絮絮教导“好生侍奉郡主,若是来日能让郡主为你的婚事说一句话,那便是大出息了”;也不想听着姨娘翻来覆去哭着自怨自艾,拉着她殷殷嘱咐一定要借着出入皇宫的机会攀一门好亲事。抑或是低着头,倾听他们不敢说出口,却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最大野望。
  ——能随在郡主身边出入宫禁,难免有面圣的机会!若能得了皇上青眼,为妃为嫔,岂非更胜过嫁入寻常官宦人家?
  章怀璧不想这样。她知道,伯父伯母和托了人情将她送来郡主身边的堂姐也不愿这样,所以堂姐才会再三叮嘱,要她当好女官,只要湘平郡主赏一个女官品级,再出宫嫁人就会多出许多选择。
  她原本也想如同堂姐嘱托的这样做。安安分分做一个普通女官,几个月之后郡主赏一个女史的职位,风风光光出宫嫁人。
  但这一刻,章怀璧突然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攥紧了衣角。
  她知道,父亲、母亲、姨娘,甚至堂姐和伯母都不会同意。
  但她真的很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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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章怀璧身边离开之后,琳琅原本从容的神情瞬间化为难以掩饰的忧虑。她几乎是有些匆促地拎起裙摆,一路小跑,冲进了郡主府正院。
  院中的普通洒扫侍从早被遣了出去,廊下并排坐着三个人。听到琳琅的脚步声,三人齐齐回过头来。
  琳琅停下脚步,大口喘气:“到底出什么事了?”
  风曲离她最近,示意她先坐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甚明了。
  琳琅更着急了:“那这……”
  梅酝探过身来,将白日之事一五一十低声讲给琳琅听。末了道:“郡主看完那封信,立刻变了神色,进了佛堂就没再出来,我想试着去敲门,姐姐却不让。”
  琳琅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点头赞同雪醅的意思:“先等一等吧。”
  梅酝焦躁地蹙眉:“可原本我们想着,郡主明日才入佛堂拜祭王妃,一应祭品该趁着今晚送进去才新鲜,里边除了蒲团供桌之外连个炭盆都没有,佛堂下面又没有地龙取暖,冷得要命!”
  她裹紧了身上的素色袄子,急的跺脚:“郡主可禁不住受寒!”
  “你别急。”雪醅在一旁按住她,语气还算平稳,“我们在这里瞎着急一点用都没有,能引得郡主失色的,必然是一等一的大事,且不方便告诉我们,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替郡主分忧——风曲?”
  风曲会意道:“我下了封口令,剩下的事你来做比较妥当。”
  雪醅毫不推辞,一口应下:“眼下看来,玄部八卫是不方便出动了,我已经密令采风使暗中探听消息,不得打草惊蛇,另外,那个人撞死在府门前,虽然当时没有过路人看见,但附近有几处高楼,假如登高望远,未必没有人偶尔瞥见,我会命人时时刻刻监视京中动向,一旦传出异样风声,立刻设法封口——这就要你来配合。”
  风曲点头:“有事只管说。”
  雪醅又转头对琳琅道:“那位章小姐跟着回府了?府里的事务一向你来管,留意着点,别让她乱走。”
  最后她望向梅酝:“你去厨房,吩咐准备些热汤茶点,然后去杏馆看看李老太医睡下了没,不要惊动老人家,但如果郡主需要,就立刻将李老太医叫起来。”
  有条不紊地安排完琐事之后,雪醅叹了口气。
  “我们能做的,大概也就这么多了,只盼郡主能早些出来,或是对我们说只字片语也好啊!也免得我们悬心不已,却不知如何分忧了。”
  作者有话说:
  文案上的情节快啦,最晚周六那一更就能写到,明天入v三更合一,晚上有万字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注: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辛弃疾 《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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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三更合一
  明湘跪坐在佛堂中的蒲团之上, 静默凝视着佛堂东墙上高悬的仕女图。
  这间‘佛堂’其实不算佛堂,而是正院空置的东厢房改建而成。湘平郡主府的前身是英宗长女静德公主的府邸,静德公主虔信神佛, 故而在正院中辟出一整间厢房来, 改做佛堂静心祝祷。
  明湘并不信这些,住进来之后便命人将佛堂又改了改,亲自动手画了其母,即已故武安王妃柳氏的画像供入其中。往年每逢王妃冥诞, 她都要前往西山陵亲祭,只是今年国丧之期将终,朝中大事小情都要先放一放,婚丧嫁娶更是一概从简,明湘也就只能暂时留在府中拜祭武安王妃。
  她平日来得不多,这次进来的又仓促。下人们原本想着今晚再陈设一应贡品, 明日郡主拜祭时才既齐全又新鲜, 还没来得及细细布置, 是以这间屋子里真如雪洞一般,除了日日打扫一尘不染还能拿出来夸一句, 余下就只能称赞墙上挂的几幅画画的传神、装裱又精妙了。
  佛堂坐东朝西,正东墙上一边悬着一幅黄衣少女簪花执扇的仕女画,另一边挂着两幅大小不一的画像——一幅是不久前皇帝送来的那幅先帝御笔, 画的是武安王桓永光;另一幅则是宫装少妇低眉浅笑, 赫然便是武安王妃柳氏。
  细看那两幅女子画像,仕女图中的黄衣少女活脱脱便是柳妃未曾出阁时的模样。
  明湘却不看武安王夫妇并在一起的画像,而是动也不动, 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幅黄衣少女图。
  她看得太久, 眼底因酸痛而泛起了泪雾。水雾从眼底漫上来, 渐渐浸湿了她乌黑的长睫。
  “母妃。”她哽咽出声,“你说错了,我运气不好。”
  明湘低下头来,手中那张信纸被她攥紧又松开,再摊开时,上面已经遍布了皱褶压痕。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十八载未见,此心依旧否?’
  这就是信上所有的内容了。
  明湘隔着朦胧的泪眼,画上的黄衣少女仿佛脱离了画卷朝她走来,每走一步就渐渐褪去天真稚气,最终和她记忆里母妃美丽温婉的面容完全重叠。
  她有刹那间的恍神,仿佛魂魄抽离身体,正立在虚空之中回视过往,看到了曾经年幼的自己,和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母妃。
  .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母妃握着诗册,将她拥进怀里,手指比冰雪还要寒凉。
  “阿湘。”母妃轻轻地道,“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年幼的明湘依靠在她的怀抱里,茫然地摇头。
  “‘这满天皎洁的月光,照见我冰雪一般明净的心地’。”母妃的声音轻淡缥缈,在明湘耳边幽幽响起,“我们姐妹的名字,最初取自这句诗里,我们的父亲希望我们姐妹能有冰雪般明净高洁的品行,所以为我们取名映雪与饮冰。”
  小明湘听见她似乎在笑,那笑声中却带有浓浓的凄苦之意:“饮冰有为国忧心之意,映雪则常指发奋读书,父亲为我们取名时,不可谓不煞费苦心,却没想到,我们姐妹两人,最终命途便如冰雪一般,等不到春暖时,便要冰消雪融。”
  有温热的水珠滴落,砸在小明湘的发顶。
  小明湘竭力抬头,想去看母妃的脸:“母妃,母妃你不要哭,有阿湘在,阿湘会陪着母妃!”
  她感到母妃抱她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明湘小小的身体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原本以为,年幼丧父失母,流落他乡为人玩物便是世间至哀至痛之事,再没想过,那个恶鬼还不罢休。”
  “他害死了我的姐姐,然后将父亲对我们姐妹的一片心意踩到了泥里——他拿这句诗,为我们母女取了称号。”
  母妃的手颤抖着,在明湘脊背的衣裳上划出两个字来。
  ——明月。
  “我们母女都是明月,阿湘。”母妃的唇贴在她耳畔,声音细如蚊鸣,“母妃告诉你的一切,你都要连着肩上这朵红莲一起,好端端藏起来,断不可示与他人,否则的话,我们母女两人,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明湘泪水决堤,沿着面颊滚滚而下,将手中揉皱的信纸打湿,墨迹晕成一片,沾染在明湘指尖。
  记忆里母妃生动鲜活的面容渐渐变得憔悴,好像一朵盛开的花颓败枯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母妃躺在厚重的锦被里,四周是缭绕不散的苦药气息,她握着明湘的手,嘴唇轻轻开合,却发不出声音。明湘必须贴在她的耳畔,才能听见她在说什么。
  母妃气若游丝道:“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她,葬入西山陵的不该是我……到了黄泉之下,我也该以发覆面,无颜与她相见……”
  十五岁的明湘跪在母妃床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拼命摇头,却说不出只字片语。
  “阿湘。”母妃低声道,“我身为柳氏女,屈身侍敌,有负家国,不配受桓氏香火祭祀,等我死后,如果不得不祭奠武安王妃,就在我出生的那一日祭奠吧,我们姐妹生在同一日,所有的追思祭奠,都给真正的武安王妃柳映雪。”
  “那我呢?”十五岁的湘平郡主绝望地哽咽起来,“如果母妃离我而去,我就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母妃甚至连我的一场祭祀,一点追思都不愿要吗?十四年母女衷情,来日我何处托寄?”
  朦胧的泪眼里,病骨支离、奄奄一息的女人好像又攒出了一点精神。她枯槁憔悴的面容生动起来,握着明湘的手仿佛也多了一点力气。
  “阿湘,我的女儿。”母妃喘息着,“你要平安活着,就必须牢牢记得,你的母亲是武安王妃柳映雪,你是湘平郡主桓明湘,柳饮冰死在了二十年前的镇远关下,你从不该认识她!”
  “我死之后,只盼你保全自身,好好活着,不要再记挂已死之人。”
  十五岁的明湘凝望着母亲突然明亮起来的眼睛,心底蓦然浮现出一个极为不祥的念头。
  ——回光返照!
  她的泪从颊边源源不绝地淌了下来,耳边是母妃轻声的喟叹。
  “柳饮冰如果真的和她的父母族人一起,死在二十年前就好了。”
  声音渐归于无,那只握住她的手慢慢松开了。
  十五岁的明湘恍若未觉。
  她木然跪在榻畔,轻声反驳:“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这是《礼记》中反复陈述过的,母妃往日教导我熟习礼记,进退有据,如今却又要我违背,这是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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