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敌国郡主后——清淮晓色【完结】
时间:2023-06-11 14:39:25

  天光映入文德殿中,却照不到御阶之上。皇帝的面容隐没在高处的阴影里,声音淡淡:“有何依据?”
  邓诲不卑不亢道:“回皇上,臣今早得知增化巷房屋被雪压塌一事后,便冒雪便服前去查看,结果发现增化巷房屋全无修缮过的痕迹,臣心中生疑,又往其他几处民巷查看询问,发现京兆府只在上月征召工匠修缮民房,但不知为何,进度未曾过半,工匠便已经散去。”
  他顿了顿,又道:“据臣所知,京兆尹杜大人十一月初七那日在家中跌断了腿,发热数日,如今病势沉疴,在府内休养,京兆府事务交由两位少尹处置,吴少尹负责刑名,十一月十五出京追查一起案犯,因此修缮民房的停工只能着落在梁舜身上。”
  邓诲说的其实已经十分明了,众人一听便知:十一月初户部拨银给京兆府,用以修缮京城城西民房,不巧杜府尹摔断了腿,吴少尹离京,京兆府事务全然交到梁舜手上。而梁舜刚接掌了京兆府的事务,就把修缮民房一事叫停。
  城西是京城中贫苦百姓所居之地,房屋建筑逼仄破旧。杜府尹之前几番催促户部,拿到拨银就急急开工,正是为了防止冬日里出现房倒屋塌,冻死冻伤的情况出现。若是梁舜没有叫停此事,增化巷民房经过修缮,未必会坍塌。
  桓悦沉下面色,吩咐喻和:“去宣安平侯进宫。”
  这也是必经的一环,被御史弹劾的官员有资格在御前自辩。纵然桓悦厌恶安平侯,也不能只听邓诲弹劾就处置了他。
  内侍俯身应是,退了出去。然而前去传旨的内侍离去不到一刻钟,另一个内侍入殿禀报道:“皇上,太后身边的女官求见。”
  桓悦道:“传。”
  女官移步入殿,一眼看到殿中尽是绯袍重臣,脚步一顿。正在她迟疑的时候,桓悦已经开口问:“皇祖母有何吩咐?”
  女官连忙拜倒:“回皇上,太后请皇上移步慈宁宫,有要事商议。”
  桓悦目光不易察觉地往殿下一扫:“朕正与各位卿家商议政事,你回禀皇祖母,就说待此间事了,朕便去慈宁宫。”
  女官硬着头皮道:“回皇上,太后娘娘要奴婢一定将您请过去,说…说有关增化巷一事。”
  她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已经来不及了。
  王知似笑非笑地看了女官一眼,低声对杨凝耳语:“想不到太后娘娘身在内宫,却对外朝政事如此关怀。”
  杨凝:“……”
  杨凝拿手肘撞了一下王知,心想你可闭嘴吧!
  能站在殿内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精,立刻从女官话中听出了毛病:深居后宫的太后,是怎么知道昨日刚发生的增化巷民房坍塌一事的?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还恰好和太后兄长安平侯有关。
  最合理、且最可能的解释是,安平侯将消息传给了太后,请太后出面说情。
  可如果安平侯清清白白,只要面见皇帝解释即可,何必让太后冒着干预政事的风险出面呢?
  桓悦难以言喻地眨了眨眼,心想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他眼波一转,果然此刻刚直不阿的邓诲往前一步,朗声道:“皇上,□□皇帝曾言:非遗诏托付、主少国疑,宫眷不得干预政事,还请皇上尊奉□□遗训,传安平侯入宫自辩!”
  他这句话搬出了□□皇帝的遗训,说得很不客气:除非皇帝幼小,先帝托付,否则太后也好、后妃也罢,都不得过问朝政。太后娘娘您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有什么话让安平侯自己解释。
  女官脸色一变,看见邓诲身上的绯色官袍,心知这是位重臣,又硬生生忍住气:“皇上……”
  “邓卿说得没错。”桓悦打断了她的话,“回去告诉皇祖母,朕处理完政事,再去给皇祖母请安——喻和!”
  喻和立刻站出来,将那女官请了出去。
  .
  与此同时,湘平郡主府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梅酝在前引路,打起门前的锦帘,将来人引入待客的小厅中。
  小厅中,明湘坐在主位上,手里拿了一册书卷。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天寒路滑,大司寇因何而来?”
  来人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清矍的老者面容来。正是当朝刑部尚书章其言,百官借古制尊称其为大司寇。
  章其言在客位上坐下,叹气道:“我如今遇见个怪异棘手的案子,今日正是上门来请郡主帮忙的。”
  六部尚书中,刑部尚书章其言和明湘走得格外近。鸾仪卫耳目遍布大晋,手中掌握了不知多少隐秘消息,刑部办案遇上瓶颈时,章其言往往私下请托明湘帮忙;同样的,明湘想看一些机密案卷,章其言也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二人合作不少,私交亦很不错,算是一对忘年交。正因为此,明湘对章其言的办案能力格外了解,闻言讶异道:“是什么案子,竟能连你也难住。”
  章其言道:“这起案子郡主也知道,便是七日前苍茫山那起事端。”
  明湘一怔,蹙眉回想片刻:“定国公府发现的那具尸体?”
  章其言点头道:“正是此案。”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旁人上门,不过此案是由右侍郎李景主办,李景如今就在你郡主府外的马车里等候,不如将他叫进来亲口讲述。”
  明湘颔首:“好。”
  不过片刻功夫,刑部右侍郎李景便被郡主府侍从引了进来。
  章其言开口道:“李景,你当着湘平郡主的面,将案情陈述清楚。”
  李景应了一声,开始讲述。
  若说京城附近出了名的好去处,苍茫山当属第一。山中风景秀丽,春有百花,夏有山溪,秋有枫林,冬日极寒时雾凇挂满山林,银装素裹,景色极为动人。
  七日前,定国公世子邀约数个好友,前往苍茫山去赏景。这群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嫌马车太过气闷,居然敢在湿滑的山道上纵马狂奔,侍从们拦都拦不住。
  这一纵马果然就生出了祸端,雪后山路难行,一人不慎跌落马背。也是他运气不好,那段山路湿滑又窄,他滚了几滚,收势不及,跌入了路旁坡下的密林之中。
  山道旁的斜坡陡峭,林木密布。寻常人摔下去不死也要褪半层皮,何况掉下去的是定国公世子的表弟、永靖侯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所有人惊慌失措,定国公世子不顾阻拦,自己亲自带着侍从下去,大喊表弟的名字。
  小公子运气当真不错,众人没喊几声,就听见小公子颤巍巍的声音从坡下传来:“我,我在这里,可能是摔断腿了……”
  众人当即大松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只听小公子原本的话音一断,化作一声极其高亢的尖叫。
  “这里有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凌晨零点和晚十点各有一章更新~
第4章
  “影射君王!”
  死人?!
  小公子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尾音已经变调嘶哑,惊惶恐惧到了极点。定国公世子心下大急,循声而去,只见小公子狼狈不堪地俯在冰雪之中,而他身侧不远处的雪里,赫然露出了一张青白狰狞的僵死面孔!
  定国公世子倒吸一口凉气,他年纪尚轻,乍一看到这幅可怖的死人面孔,心下也是重重一跳。
  下一刻,他目光凝滞在了尸体露在雪堆外的颈间。
  直到两个侍从过去将小公子扶起,定国公世子才反应过来,他摆了摆手,勉力压住颤抖的尾音:“去,快去刑部通报,就说出了人命案!”
  刑部接到定国公府下人的报案后,右侍郎李景接管了此案。
  这起案件本来不至于惊动刑部侍郎,而应该交到刑部的京城清吏司中调查。恰巧原本的京城清吏司更换主官,新任郎中尚未上任,李景才暂时将京城清吏司的案件接管过来。
  李景接到报案后,第一时间带人亲自前去苍茫山勘察验尸。
  发现尸体的道路位于山边,北通京城,东接定州,西南处则通往京城附近的几个乡,来往便利。虽说冬日寒冷,但苍茫山雪景很美,冬季也不乏前来赏景的游人,也有附近村民入山,算不得人烟稀少。
  连日风雪不断,将死者淹没在冰雪之下。倒霉的永靖侯三公子一头栽了下去,正栽倒在覆盖尸体的雪堆上。
  死者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体型偏胖。仵作断定死因是割喉,凶器是薄而锋利的刀刃,死亡时间最多不超过三日,再加上天气寒冷冰雪覆盖,尸体保存的很好。
  这使得寻找死者身份的难度大大降低,李景命人将尸体运回京城,另吩咐刑部中的画匠画出死者面容身形,发往京兆府、定州以及京外临近县城府衙,希望能查明死者身份。
  据李景估计,查明身份不会太难。从面容、身形、衣物以及佩饰上都能看出,死者家境富裕,按照年纪来看,八成是家中的掌事人。这样的人一旦失踪,家人立刻就能发现,并且多半会迅速报官。
  果然,经过筛查比对、亲属认尸,刑部很快确定了死者身份,是定州一位名叫曹耀宗的富商。定国公世子等人发现尸体的前一日,曹耀宗的妻女刚刚前往府衙报官,声称曹耀宗前一天孤身离家,随后失踪。
  在询问曹家人口供时,李景发现了可疑之处。曹耀宗的妻女看似悲痛,却迅速接受了曹耀宗遇害的事实。与此同时,她们口径一致,一口咬定曹耀宗是为人所害的,杀人者就是曹耀宗的侄子,曹伯正。
  李景办案多年,他第一反应不是怀疑那个“曹伯正”,而是怀疑曹耀宗的妻女——丧夫丧父之后,悲痛、崩溃、难以置信甚至拒绝承认都是正常的反应,而曹耀宗的妻女则不然,她们的态度就像是事先已经知道曹耀宗死了似的。
  于是李景将手下的人分作三份,一队调查曹妻曹女;一队调查她们口中的“曹伯正”;最后一队抛开曹家人的口供,另外查找线索。
  调查的结果却与李景所想完全相反:曹耀宗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均为曹夫人所出,夫妻二人感情极佳。就在半年之前,曹耀宗的儿子出门行商时路遇劫匪,不幸身亡。曹夫人和曹小姐则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柔弱女子,连曹家产业几何都不清楚。曹耀宗一死,她们完全失去了庇护。可以说,她们才是最不愿曹耀宗出事的人。
  曹夫人和曹小姐之所以会表现出料到曹耀宗出事,是因为曹耀宗离家那日表现的很不正常。且约他出去的人,正是和他有仇的曹伯正。
  曹氏母女本就十分担忧,见曹耀宗一日一夜未归,前去府衙报案时,其实心中已经猜想到曹耀宗可能凶多吉少。
  而其余两队人马的调查,将疑点不约而同汇集到了曹伯正身上。
  原来,曹家发迹是在曹耀宗的父亲曹老太爷身上。曹老太爷生有二子一女,幼女曹芳陪送了厚厚的嫁妆远嫁外州,暂且不提。长子曹耀祖,次子曹耀宗,共同随曹老太爷打理家业。
  然而,曹耀祖身体不好,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年岁极小的儿子,便是曹伯正。
  曹老太爷早年行商落下旧疾,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即旧疾发作,重病在床。他在病榻上将家业一分为二,叫来族老做见证,五成留给次子曹耀宗,五成留给长孙曹伯正。
  曹家那时的家产不如现在丰厚,却也很有些底子。曹伯正分到的产业不是小数,因为年纪小,暂由曹耀宗代管,说好了等到曹伯正十五岁交还。
  然而五年之前,曹伯正长大成人,前去接掌自己应得的那部分家业时,却愕然发现他那五成财产缩水了许多。
  据曹府中人说,曹伯正来找曹耀宗要一个说法,却被曹耀宗挡在门外。于是愤而砸坏了曹府大门,大骂曹耀宗丧德败行,侵吞长房财产。
  这一冲动之举顿时让曹伯正陷入了不利的局面,原本愿意替他出头的族老也纷纷指责曹伯正不该对长辈行此忤逆不敬之举。曹伯正忤逆不孝的名声传开之后,他手中的产业经营越发困难,到最后不得不将产业尽数变卖,离开了定原城。
  两年前,也就是曹伯正离开定原城三年之后,他带着新娶的妻子回来了。却没有再回曹府,而是在定原城中买了一处宅邸居住。
  曹伯正身为曹老太爷的长孙,手里其实还是有些老太爷留下的人脉和香火情的。他在外似乎又积攒下一笔钱财,开始重新做生意,处处针对曹耀宗。但曹耀宗手段身家都比他要丰厚,二人各有胜负,都吃了不小的亏。
  据曹夫人说,曹耀宗孤身离家那日,是收到了曹伯正的一封信,约他出城见面谈判。随后曹耀宗匆匆离家,一去不回。
  刑部查案时上门去寻曹伯正,却发现曹伯正和他夫人都不在。据留守的下人说,曹伯正夫妻数日前一同离家,至今未归。算起来,他们离家那日,正好就是曹耀宗孤身离府,随后遇害的日子。
  至此,曹伯正成为最大嫌疑人。刑部右侍郎李景签发手令,对曹伯□□邸进行搜查,结果发现府中金银票证、珠宝首饰全都不在,就连曹伯正手中的商铺产业等,也已经在数月内逐步变卖换成了银钱。
  曹伯正书房之中,有他写废的字帖信函。刑部书吏对比之后,确认字迹与曹耀宗收到的信件上字迹同属一人。
  同时,调查曹伯正的人马也传回了消息:曹伯正曾习武,身手很是不错,尤擅使刀。以他的身手,将曹耀宗割喉杀害并不困难。
  如此看来,案情很像是曹伯正早有预谋杀害曹耀宗,之后携妻卷款潜逃。
  说到这里,李景拱手道:“查到此处,一切证人证物都指向曹伯正,臣派出人手全力搜索曹伯正及其妻,然后便将案情通报了大司寇。”
  章其言咳嗽一声,接过话来解释道:“李景呈上来的案卷证物我都看过了,按照如今的线索查下去,便像是一桩侄杀叔的人伦惨案了。”
  他和明湘更为相熟,说话比起李景更没有顾忌,大刺刺点破了“侄杀叔”这个李景讳莫如深的案情关键。
  李景目露惊恐之色,下意识瞥向明湘。
  明湘乌黑浓密的长睫低垂,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她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思索片刻,才问:“案卷在吗?”
  李景连忙将放在一旁的木匣双手捧起:“回郡主,案卷在这里。”
  案卷比起李景的陈述,更要细致很多,足以看出李景办事谨慎。譬如在证人证言已经明显指向曹伯正的情况下,他仍然核实了其他几个与曹耀宗有矛盾的人物有无作案机会。诸如此类细节,均已经细细挖掘,不留死角。
  饶是明湘用挑剔的目光去看,都不得不承认,李景能在七日中查实这许多案情,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半晌,她翻完最后一页,面上依旧是那幅无波无澜的淡然神情。
  明湘抬起眼来,目光落在了章其言身上:“大司寇怎么看?”
  章其言笑了笑:“有点巧了,这桩案子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赶在徽宁三年年末,倒像是有意……”
  他顿了顿,没将最后那个词说出口。
  下一秒,明湘说出了章其言的未尽之语:“影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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