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着眼睛看向明湘:“那四个我没留意,只记得相貌都很不错——反正能送到我这里的都是一等一的才貌兼备,怎么样,你要不要带走?”
盛仪郡主其实存了点戏谑的意思,然而明湘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那点戏谑的小心思,眨了眨眼,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
“可以啊。”明湘笑吟吟道,“你舍得吗?”
第67章
桓悦:???
“……”
室内陷入了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
片刻之后, 盛仪郡主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你说真的?”
明湘促狭地看着她:“怎么,舍不得?”
“当然不是!”盛仪郡主立刻否认,“区区几个男人而已, 你想要我这就叫青盈把人带过来任你挑。”
说着盛仪郡主立刻抬手:“青盈!”
侍立在屏风一侧的青盈立刻响亮应声:“奴婢这就去!”
青盈不愧是侍奉盛仪郡主多年的贴心大侍女, 察觉到盛仪郡主的心情并没有她的声音那样清亮,于是青盈应声爽快,出门的步伐却不快,随时等着被叫回来。
然而青盈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主院的院门, 都没等到身后传来呼唤的声音。
“你真的没事?”盛仪郡主仔细观察明湘,狐疑之色溢于言表。
明湘回以疑惑的目光:“难道不是你主动提出的吗?我只是不忍拂你好意罢了。”
盛仪郡主差点噎住,咳嗽一声:“其实你拂就拂了,我不介意。”
明湘闻声转头,开始上下打量盛仪郡主。而盛仪郡主满脸心虚,默默转开了头。
“其实……”明湘缓缓道, “你不舍得, 直说就是了。”
盛仪郡主刚躺回去, 顿时再次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誓死捍卫自己的名誉:“谁说的!玩物而已, 我想要多少有多少,有什么不舍得的,但凡你想要, 我把整个清溪小筑里的人全送给你都不是问题, 我难道还会心疼那区区几个?”
盛仪郡主抬头挺胸,掷地有声,话中的真诚简直要满溢出来。
明湘看出盛仪郡主字字句句确实发自内心, 没有半点作假, 于是她更加大惑不解:“那你紧张什么?”
盛仪郡主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在明湘询问的目光中终于迟疑地问出了口:“皇上知道我给你送人,会一怒之下查封我的清溪小筑吗?”
盛仪郡主一句话暴露出了她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实则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形象。
明湘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眼中是大写的怪异之色。
她缓缓问:“你为什么觉得,你给我送几个人,衡思会生气?”
盛仪郡主一愣,旋即陷入了沉思:“对啊,为什么呢?”
明湘:“……”
无言的沉默里,盛仪郡主陷入了深沉的思考:“对啊,为什么呢?”
不得不说,盛仪郡主有一种极其敏锐的、小兽一般的直觉。尽管她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盛仪郡主就是觉得,皇帝会因此而生气。
直到青盈带着人过来,盛仪郡主才顺畅地梳理出了属于她自己的逻辑:“皇上和我娘、以及京中绝大多数人一样,一向觉得我府里养的都是以色侍人、出身不正的人——”
想到这里,盛仪郡主不由得抱怨:“前几天我娘还为这个教训我——问题是我不收集这些专门培养来以色侍人的美人,难道上大街去强抢民男吗?她从前给我引荐的那些出身倒是够正,可是侍郎家的小少爷、侯府的嫡长子,这些出身够正的男人,难道有哪个愿意和别人一起侍奉我吗?”
明湘:“……”
盛仪郡主道:“我娘还说,让我别把你带坏了,我交你这么一个朋友不容易——皇上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阿湘,你突然要人,我怪害怕的,总是疑心出了什么事,要不还是算了。”
明湘本来就是开玩笑,闻言忍不住想逗她:“可是你说的我很心动,想找两个知情识趣的美人来侍奉我。”
盛仪郡主思忖片刻,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要不你请皇上给你挑两个?他从小就跟你亲,肯定用心给你挑出身容貌都最好的,有皇上压着,谅他们也不敢有什么不情愿。”
明湘:“……”
请衡思给她挑两个?
明湘心情复杂地看着盛仪郡主,顿了半天才缓缓道:“我本来以为你摔得是腿,现在看来,你可能还需要看一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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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仪郡主给明湘提出的‘好主意’一点用都没有,简直是朝着找死的路狂奔。
明湘对此不置可否,但同时她意识到了另外一点:盛仪郡主的猜测尽管与事实完全背道而驰,但实际上,她已经隐隐察觉到衡思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大对了。只是由于从小一同长大,明湘与桓悦的亲近简直人人皆知,盛仪郡主才没有多想。
明湘默默在心底为自己敲响了警钟。
她并没有在盛仪郡主府中待太久,未时过半便起身告辞,顺便按住了盛仪郡主不让她送出门,只由青盈引路,引着明湘往府门处走。
江扬慕氏祖居南方,是后来才将嫡系迁入京城居住的,因此府中的建筑布置与京城其他宅邸并不相同。盛仪郡主接手后,尽管对这座郡主府进行了许多随心所欲的修改,但它的房舍园林仍然残留着当年江扬慕氏独有的特质。
府中有一片湖,自湖中引水成溪,巧妙地穿过数重院落,别有一番清幽雅致。出了主院,不远处溪水潺潺而过,在日光下泛着碎金般闪烁的点点波光。
明湘偏头,忽然一怔。
“那是谁?”她问青盈。
隔着这条溪水,远处园中立着一个青色的身影,广袖宽袍,身姿如鹤。
他的目光正朝明湘的方向投来,刹那间二人目光有着一刹那的交汇,那人隔空行了个礼,却未上前拜见,而是一步步退入了园子深处。
“啊!”青盈会意道,“那是容公子,郡主怕是不记得了,当初我家郡主坠马受伤,就是容公子冲过来护住了我家郡主——郡主莫怪,容公子不是不知礼数,而是因为我家郡主今年和马冲克,他正好属马,因此被限制了行动,不能往主院这边来,只能在他的院子附近走动。”
明湘蹙眉:“既然冲克,怎么不留在清溪小筑,或是禁足呢?”
青盈轻快道:“之前是禁足过两个月的,前些日子我家郡主才松了口,允他出来略走几步,到底是救护有功,其他属马的都还关着呢。”
明湘点了点头:“那就好。”
她又叮嘱青盈:“妙仪那个脾气,你再清楚不过了,她有时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要好好劝谏。”
青盈肃然道:“郡主放心,大长公主上次来时也曾交代过奴婢。”
明湘点了点头,却又不经意地回首,望了一眼方才那位‘容公子’退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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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姐?”桓悦绕了半圈,从明湘的左边绕到右边。
明湘没理他。
桓悦意识到不对,但他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好朝梅酝投去询问的目光。
梅酝照旧回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桓悦:???
他意识到梅酝不靠谱,但又死活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转头看了一眼殿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柔柔道:“皇姐,我先出去一会。”
明湘依旧没理他。
桓悦也不尴尬,很快出了凝和殿的殿门。
明湘从书页里抬眼,往外看了看,又垂下头去。
过了一会,明湘突然再次抬首。
她恍惚感觉鼻尖萦绕着一点淡淡的清香,然而殿内一切如常,梅酝依旧侍立在榻边不远处,位置都没有移动半点,只有神情不对,似乎在强行忍笑。
明湘猛地转头。
她所在的小榻临窗,夏日天热,窗子开了半扇。明湘一抬头,只见窗缝里探进来一朵半开的菡萏,正在她头顶的位置晃来晃去。
粉白菡萏后,是一张昳丽含情的秀美面容。桓悦在窗外对她俏皮地眨眼:“皇姐——”
他声音拖得很长,尾音活泼甜蜜。
“莲花还没盛开呢。”桓悦伏在窗外,半是央求半是撒娇,“我只能挑出来一朵最好看的菡萏,皇姐看在我亲自在船上挑了半晌的份上,让我进来说话好吗?”
明湘咬了咬嘴唇,终于忍不住笑。她扬起下颏,似笑非笑地点了点桓悦:“你想进就进来,我还能把你打出去不成?”
桓悦对着明湘最会察言观色,一看就知道她不生气了,立刻把卡在窗子上的菡萏摘下,从殿门绕进来,路过花瓶时盯着花瓶打量片刻,意识到花瓶中的芍药也是自己送来的,于是拿着手中那朵菡萏来到明湘面前:“皇姐收下呀。”
明湘抬眼瞥了他一眼,还是伸手把菡萏接了过来。只见桓悦坐在她对面,拿帕子擦擦额间微汗,正朝她夸张地描述外面究竟有多么炎热,而他上船去给明湘摘花多么认真,试图以此唤起明湘的怜爱。
果然,这一套对于明湘来说很有用。她明知道桓悦在装模作样,仍然忍不住亲自拎起茶壶给桓悦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别喝冷茶。”
于是桓悦笑起来,他倾身去接茶水,刻意抬眼去看明湘:“皇姐不生气了吧。”
明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生气了吗?”
桓悦眨眨眼,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狐狸:“皇姐告诉我错在哪里了,我保证绝不再犯。”
“没有。”明湘似笑非笑地抬手。
菡萏粉白柔嫩的花瓣擦过桓悦的面颊,桓悦愣了愣,只听明湘笑吟吟道:“我只是欣慰。”
桓悦下意识:“欣慰?”
“是啊。”明湘笑道,“欣慰你明明日理万机,还有功夫体贴臣下终身大事,真是明君风范,我心甚慰。”
第68章
他低下头,去吻明湘。
桓悦有一瞬间的安静, 紧接着他抬起手,手背向外,轻轻地挥了挥, 是个驱逐的姿态。
跟随桓悦的内侍全部无声地朝殿外退去, 凝和殿的宫人则抬眼看着明湘,等待她的示意。
明湘扬起了眉梢,却没有动作。
桓悦笑了笑,柔声央求:“皇姐让他们都下去呀。”
明湘侧首, 淡声道:“都下去。”
梅酝犹豫着看向明湘,不知该不该一同退出去。
“你也下去。”桓悦抢先道。
明湘侧过头,半闭着眼,并未反对。于是梅酝也跟着最后退了出去,出门时将两扇殿门合上。
“想说什么?”明湘似笑非笑地看向桓悦,“要把我的人全都赶出去?”
桓悦笑了, 这笑容细看之下, 与方才不尽相同, 那是一种欲说还休、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温声细语道:“原来皇姐是为了一个外人,生了我的气啊。”
话音婉转一唱三叹, 其间似有无尽未言之意。这下不像是小狐狸了,像只心思沉沉的大狐狸。
“我没有生气。”明湘纠正他,“我是在称赞你。”
她伸手爱抚狐狸头, 桓悦漆黑的长发流水一般滑过她的指尖, 他明明已经比明湘高出很多了,却仍然喜欢伏低身子,自下而上仰望明湘, 神情天真又无辜。
桓悦仰头, 明湘的手仍然放在他的头顶, 袖间露出一段霜雪一般的手腕来。于是桓悦蓦然抬手,捉住了那一段雪白微凉的手腕。
明湘下意识就要缩手。
下一刻桓悦倾身向前,明湘下意识往后一仰。她身后就是榻上的小几,眼看要撞上去,桓悦已经一手环过明湘身侧,险而又险地揽住了明湘。
“说谎。”桓悦撒娇一般抱怨道,“你都不理睬我,分明是生气了。”
他仍然没有松开明湘的手腕,指尖在明湘腕间打着旋摩挲。
少年皇帝身形颀长纤薄,但他自幼熟习弓马骑射。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有着一层薄茧,不知是经年累月的提笔,还是日复一日的挽弓所至。当他摩挲过明湘腕间时,明湘情不自禁地一缩。
“放手。”明湘轻声道。
桓悦确实放开了手,然而下一刻,他将明湘拥进了怀里。
桓悦温热的吐息吹拂在明湘耳畔,声音轻如耳语:“皇姐凭什么因为外人对我生气,这不公平。”
夏衫轻薄,明湘几乎能感受到桓悦的体温。即使她已经习惯了桓悦一而再再而三的越距之举,也深感不自在。
但她明白,只要桓悦不松手,以自己的力气,基本上挣脱不开。
所以明湘放弃无谓的挣扎,怒道:“我说过我没有生气!”
“但是皇姐你不理我。”桓悦幽幽道,“皇姐疾言厉色,还说没有生气?”
“那是被你气的。”明湘反驳。
桓悦:“……”
明湘乘胜追击:“朝中年少英才数不胜数,你为什么偏偏对长兴侯的终身大事热心不已——你敢说,当真没有丝毫私心吗?”
桓悦应得倒快:“我当然有私心啊——他从前还曾经和皇姐议过婚,我看见他,心里就不舒服。”
桓悦足够诚实,明湘反倒噎住了。
“……”
桓悦把脸从明湘的颈窝里抬起来,狡黠地眨眼:“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只想赶紧给他许婚,然后把他遣回宣化去,而且都没跟皇姐提,自己悄悄不舒服。”
明湘:“……”
她抬手去推桓悦,反而被桓悦再度握住手腕。温热的指尖一点点划过明湘腕间,探向袖中。
“皇姐这么在意长兴侯吗?”桓悦含糊不清地问。
明湘试着挣开桓悦的手,未遂,索性放弃挣扎。
桓悦却不依不饶地贴上去,唇贴在明湘耳边,继续追问:“皇姐这么在意他吗?”
“没有。”明湘僵着声音道,“我只是拿他当谈得来的朋友——放手,别再借题发挥了,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桓悦了解明湘,明湘也同样了解桓悦。
他分明知道明湘对宁斐仅仅是多了一点另眼相看,却偏要借题发挥在明湘面前装可怜。
如果是其他时候,明湘不介意纵容桓悦,但现在桓悦的手已经探进了她广袖深处,正亲昵而又暧昧地抚摸着明湘的小臂,她实在忍不住:“放手。”
桓悦依依不舍地放开手,下颌却依旧压在明湘肩头。他轻声唤了声皇姐,语调中特有的活泼甜蜜似乎瞬间消失了,反而显得有些沉郁。
明湘一边心想他又在装可怜,一边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有点羡慕长兴侯。”桓悦轻声道。
他贴着明湘的面颊,亲密地蹭了蹭:“皇姐很欣赏长兴侯那样的人吧,疏朗自在,琨玉秋霜,我却正好与他相反。”
桓悦幼年丧父丧母,孤零零一个长在空荡的东宫里,唯一伴他长大的就是明湘。然而那时明湘也还单薄柔弱,挡不住东宫之外阴影里的无数双窥伺的眼睛,以及无处不在的阴谋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