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南北两朝明面上没有开战,为了避免落南齐口实,也为了避免他们的家眷遭到睡莲报复,这些潜伏在南朝的青鸟即使是死了,也只能死的无声无息。鸾仪卫不能为他们大张旗鼓请功,只能对家眷加以补偿。
雪醅点了点头,很快又振作起来,她瞟了一眼似乎不大聪明的妹妹,无奈地拧了拧眉头,离明湘近了点,悄声问:“郡主,您和皇上如今……”
明湘眼梢微挑,斜瞥了雪醅一眼。
在明湘的目光下,雪醅坚强地把话问了出来:“……皇上应该没敢冒犯您吧。”
明湘的几个亲信之中,也只有雪醅敢问出口。
梅酝不大聪明,至今没回过味来;风曲是个男子,怎么说都显得怪异;琳琅内敛谨慎,绝对不敢直接询问。
因此雪醅勇敢地担起重任,硬着头皮开口相询。
她话已出口才有些后悔,却已经不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急促地眨了眨眼,努力对明湘露出天真讨好的表情来。
笃笃两声轻响,明湘没有立刻回答雪醅的问题,而是扬了扬眉,指节叩了叩桌面。
有趣的是,明湘其实是外表最柔弱、最无害的那个,可只要她愿意,她能令身边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对她示弱。
“微臣有错。”雪醅原本酝酿出的勇气一扫而空,诺诺请罪。
明湘瞥她一眼,倒没怪罪,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什么是冒犯?”
雪醅一愣:“啊?”
明湘探手在她额头上一敲:“如果我说冒犯了呢?你想干什么?”
雪醅目瞪口呆:“啊?”
明湘哂笑道:“就这点能耐,还来我这里打探消息?干你自己的正事去。”
雪醅蔫头耷脑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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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仪郡主府后门,一辆马车驶了出来。守门的护卫一眼瞥见,笑道:“哟,这是要出远门办事啊。”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正是容欢身边的一名贴身侍从,对护卫道:“出什么远门,就是去清溪小筑一趟,替主子取点东西。”
他总替容欢出门买些东西,跟轮值的几名侍卫也都混熟了。护卫闻言玩笑道:“出城啊,那正好,回来的时候给我们也捎点东西。”
侍从便笑道:“那是自然。”
护卫抬手抛了一小块银子进去:“不让你掏钱,要城门口那家饼店的蒸饼,不拘什么馅,热的就行。”
“可能回来的晚。”侍从道。
护卫道:“那无妨,我们轮值到晚上。”
侍从就收起了银子,又玩笑了两句,才让车夫驾车离开。
马车往城门口走去,走到一半,侍从突然示意停车,车帘一掀,钻上来一个矮个子青年。
侍从什么话也没说,车外,车夫也一声不吭,两人都像是没看见这个人似的。等那青年钻上来,马车重新驶向城门。
这辆马车是盛仪郡主府的马车,车厢上打有郡主府的标记。到了城门口,负责检查来往身份的城门卫看见郡主府的马车,只揭开车帘看了一眼,甚至没查验户帖,就放这辆车出城去了。
第72章
桓悦莞尔一笑。
京城外的官道旁, 盛仪郡主府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矮个子青年’山茶坐在车厢里,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侍从端坐在另一侧,双眼微合似在假寐, 眼角余光却片刻不曾从山茶身上移开。
这目光是极其隐秘而细微的打量, 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到。但山茶久经磨炼,敏锐的直觉少有人可以比拟,对方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那隐秘的视线。
山茶隐藏在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微微屈伸, 面上细微的神色变幻被易容材料全部挡在,显得气定神闲。
她一点异样都不敢表露出来。
车外马蹄声哒哒逼近,随着一声马嘶,山茶从车帘飘动的缝隙中看去,只见另一辆灰扑扑很不起眼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对相貌平平无奇,看上去像是夫妇的中年男女从车上跳了下来, 隔着不远的距离看了过来。
‘侍从’闭合的双目终于完全睁开, 对着山茶点了点头:“你去吧。”
“就是他们?”山茶又确认了一遍。
侍从颔首:“他们是采莲司的老资格, 绝对可靠,会把你一路送上回朝的船。”
说罢, 他饶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山茶:“请吧。”
山茶无声地深吸一口气。
她跳下马车,朝对面那一男一女走去,走到近前的那一刻, 她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掠而过。
那是两双骨节粗大, 生有老茧的手,像是卖力气的人。山茶做了多年的暗探,自己手下就领导着一支暗探小队, 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两个人身怀武功, 多半是鸿光手下专司行动的下属。
山茶一瞬间呼吸微乱, 心头的警惕升到最高。
明明她应该感激鸿光,两次在她将要被鸾仪卫抓捕的关头及时出现通知她离开,如今还亲自动用人手送她离开。
然而她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地相信鸿光,黄正新的死讯犹在耳边。山茶总是抑制不住地想起,她的眼线将黄正新尸首出现的消息传递到她耳中时,她心底那一瞬间升起的恐惧。
——鸾仪卫全城搜捕黄正新,最后却只找到了一具尸体,那么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思来想去,山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黄正新死于采莲司灭口。
黄正新是与她地位相当的八大睡莲之一,谁能轻易取他性命?谁有资格取他性命?
思及黄正新,山茶总是忍不住阵阵生寒。
昨日能杀黄正新,明日杀的焉知不是她自己?
虽然理智告诉山茶,八大睡莲已经在年前撤离一批,又在接下来的搜捕中损失几位,即使鸿光地位高于她,也不能轻易对她下手。然而山茶潜伏多年,深知很多时候一件事的走向并不由人的理智决定。
她不敢再轻易联系手下,自身又已经进入了鸿光的视线。假如她再冒险,说不定鸿光自己就会先灭了她的口,因此山茶只能寄希望于鸿光依约将她送离京城避风头。
然而……
她转过身,秀眉拧起:“什么叫‘把我送上回朝的船?’,鸿光一开始的承诺是送我离京去定州!”
郡主府那辆马车向前缓缓行了数步,山茶下意识一避,车停在了她身侧。
车帘掀起,‘侍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是公子的吩咐。”
他的目光冰冷如幽潭:“公子的身份要紧,不能冒任何风险。”
对了!
山茶恍然惊醒。
她竟然忘记了,她直接接触了鸿光身边的近侍,如果她被捕,一旦松口,鸾仪卫立刻就能查到鸿光身上。
以鸿光的心思,怎么可能留下这样一个随时会危及自己的破绽?
她刹那间如坠冰窟,只能凭着本能,尽量镇定地颔首:“我知道了。”
她必须依照鸿光的安排回到南朝,哪怕代价是手中的暗线必须全部蛰伏,或是移交他人。
对于顶级暗探来说,手中自己发展出的眼线价值无可估量,但山茶现在顾不上心痛,她只能努力表现出自己的配合,以免鸿光直接将她灭口。
“走吧。”‘侍从’淡淡吩咐。
山茶抬首四顾,这里毕竟是官道,不断有车马经过。
她顺从地点头,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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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平郡主府中有几只猫。
这些猫不是明湘养的,湘平郡主开府之前,这处府邸已经空置许久,府中不知从哪里溜进来几只猫。明湘开府之后,这几只猫被梅酝和几个大侍女养了起来,野猫性情不驯,怕猫儿冲撞明湘,它们就被养在深雪院后的另一处小院,有时也放它们出来玩耍。
桓悦进院门的时候,正好有一只猫从他面前灵巧地窜过去。皮毛雪白眼睛澄黄,趾高气扬跳上院墙,跑走之前转过头睥睨桓悦,高傲地喵了一声。
“这猫儿……”桓悦顿住脚步,神色不辨喜怒,似有所思。
引路的小侍女以为皇上恼了,吓得脸色发白,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人也就罢了,拖下去治个不敬之罪,然而这是一只猫啊,难道能把猫拖下去治罪吗?
桓悦目光只是飘忽了一瞬,转眼间回过神来,瞟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小侍女,漫不经心宽慰道:“无妨,一只猫而已。”
口中这样说着,他心里则全然是另一种想法了。
这只猫回头的瞬间,桓悦居然隐隐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觉得这只猫的神态,居然和皇姐有些相似。
侍女将桓悦引到阶下,自有正院的侍女恭敬打起帘来。
桓悦一步踏入门槛中,只见屏风后影影绰绰显出个人影来。桓悦转过屏风,明湘正侧身站在案边,手中正把玩着一管玉箫,闻声回首:“你来了。”
桓悦失笑。
他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明湘,从她的云鬓、她的眼睛、她的朱唇,再到她执箫的十指。
“你笑什么?”明湘问。
桓悦突然觉得皇姐更像那只白猫了。她的眼梢不经意地扬起,看人时总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和方才那只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猫儿竟然有种奇怪的相似。
“没什么。”桓悦狡黠地眨眨眼,脚步轻快地走上前来,走到明湘眼前时,突然倾身附在她耳边笑道,“我觉得皇姐像只猫。”
明湘不明白桓悦又天马行空地想了什么,她玉箫一抬,抵在桓悦胸口,一寸寸把他推开,语气平静地提醒:“注意距离。”
她的态度看似平静,实际上简直就是一句毫无威胁的闲话。落在桓悦眼里,更像一只懒洋洋的、偶尔张牙舞爪敷衍地吓他一下的猫儿了。
桓悦莞尔一笑,顺从地依言退后两步,然后抬手,握住了明湘的手——连带着那管玉箫一起。
从一旁侍从的角度来看,仿佛皇帝只是抬手去碰郡主手中的玉箫。
作者有话说:
明天4000+
第73章
“桓明达!”
桓悦是个非常聪明, 且有分寸的人。
他的手柔柔覆上明湘指间,轻的像一阵三春时节倏然掠过窗前的清风,又像是一片行过天际的云, 柔声道:“这是婶母留下的吗?”
“是。”明湘低头看着玉箫, “我年幼时,母妃有时会吹箫给我听,你也听过,忘记了吗?”
桓悦一怔。
他下意识回想, 模糊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不过——
“我记得婶母那管箫似乎是翡翠的?”
明湘瞟他一眼,平静道:“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不止一管箫。”
桓悦一噎,不知怎么的,突然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那管翡翠箫,我后来怎么没见过了?”
“……”
刹那间桓悦确信自己听见了明湘一声轻哼, 紧接着湘平郡主干脆利落一甩手, 甩开了桓悦, 随手将那管玉箫放进案上的茶白锦匣里。
桓悦意识到自己方才无意间一句询问惹恼了明湘,无声地停顿两秒钟试图反思己身, 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在翡翠箫消失之谜中扮演了什么罪大恶极的角色。
桓悦简直无比冤枉。
明湘亭亭立在书案之侧,负手垂头看着案上的一卷卷宗。她似乎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之侧, 都能从容地做自己的事, 完全不考虑身后想破头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桓悦。
“……皇姐。”桓悦不得不绕了半圈,探头挡住明湘的视线,“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明湘眼波一转, 似有无限光彩, 她目光落在桓悦的脸上, 又轻轻地哼了一声。
桓悦双手合十,露出个祈求的神态。他做出这副神情来也不显得古怪,反而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最擅长通过露出自己可怜可爱的一面来博取明湘的欢心怜惜。
不得不说,这一招老套但好用。
明湘终于大发慈悲开口提示他:“你记不记得你和桓明达发生过一次正面冲突?”
桓明达是废魏王世子的名字。
从年纪上来算,他是桓悦和明湘的堂兄。随着废魏王及其子嗣均被移除玉牒,赐死府中,他其实已经不能算是桓氏皇族的一份子,不过明湘习惯了这样称呼,也就没刻意去改。
桓悦扬眉。
他是东宫的嫡子,生来便是太孙,自幼受的是最精心最严格的教导,一举一动从无失措。当初先帝还在时,也曾经称赞桓悦,说他极像他的父亲——先帝最爱的嫡长子。
在他一言一行皆为懿范,从来没有污点的履历中,如果一定要说闹出过什么错处,那就是他和桓明达那一次正面冲突。
确切的来说,桓悦当时打的并不是桓明达,而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废魏王嫡次子,桓明恪。
那是父王和母妃相继故去的半年之后,桓悦与诸皇子皇孙一同在东阁中读书。东阁中的皇子皇孙年纪都小,还不到能够很好掩饰自己喜恶的年龄,而桓悦理所当然就成了那个众矢之的。
事实上先帝对他很是宠爱,一半源于桓悦嫡长孙的身份,一半源于先帝对爱子早逝的伤怀。这份宠爱使得他凌驾于诸位皇子皇孙之上,显得那样特别。
与桓悦年纪相仿的皇子们还好,生母大多出身不高,即使心中艳羡,也绝不敢和住在东宫中的皇太孙冲突。然而太子薨逝后,魏王身为诸皇子中年纪与实力最为出众的那个,顿时崭露头角,一飞冲天。
太孙年纪幼小,东宫人心不稳。反观魏王年富力强又有雄心,正是谋从龙之功的绝好人选,大批朝臣随风倒向了炙手可热的魏王,使得魏王气焰更加嚣张。
事实上魏王气焰嚣张,不是他过分自信,而是当时先帝确实在年幼的太孙和壮年的儿子之间摇摆不定。这份隐晦的摇摆能被魏王感受到,自然也能被日日和先帝相见、时常被先帝抱在膝上嘘寒问暖的桓悦感受到。
明湘比桓悦大三岁,桓明达比明湘还大一点,他已经知道隐藏自己的得意与欣喜,然而他的弟弟桓明恪还不满七岁,只学到了父亲与兄长的骄慢,还没来得及学到父兄的本领。
同样对皇祖父的偏爱心存不满,其他皇孙都能忍,偏桓明恪不能。
桓悦已经记不住他和桓明恪那场冲突最初的导火索是什么,只记得桓明恪一句满是恶意的童言将他的怒气推上了最高峰。
——“你父王已经死了,看谁还能给你撑腰!”
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孙扭打起来的时候,正值东阁散学,伴读们走得七七八八,桓悦这边只剩下赵珂,桓明恪的两位伴读却都知道他是个霸王脾气,桓明恪不走谁也不敢走。
伴读们迅速加入战场,总算他们年纪虽小还有最后的理智,没人敢去殴打皇孙,赵珂以一敌二被打的很惨,桓悦和桓明恪在地上滚成一团。
这景象对于侍从来说简直可怖,没人敢硬生生把两位扭打在一起的皇孙从中间撕开,但更不敢放任他们继续打下去——两位皇孙破了一点油皮,他们这些奴才就得提着头去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