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盈应下。
不远处的鹦鹉糕点吃了一半,喂点心的人走了,很不满意,于是扑闪着翅膀大骂:“糖呢,糖呢,小爷的美人跑哪里去了!”
盛仪郡主眉头紧锁,青盈喃喃道:“这…翠羽还有两幅面孔呢!”
这只绿鹦鹉犹自破口大骂,脾气暴躁、言语粗俗,和盛仪郡主口中那只机灵可爱还会唱小曲的翠羽简直像是两只鸟。盛仪郡主犹自不敢相信,连一只鸟儿都有人前人后两张脸,在主院的时候机灵可爱,在花鸟园就暴躁不已。
训鸟的侍从满头大汗冲过来:“翠羽,翠羽,这是郡主!”
不知他在鸟儿耳边说了什么,翠羽抖抖羽毛,黑豆一样的眼睛滴溜溜转过来看向廊外院中这一大群人,转了个身,又开始叫:“郡主福如东海——”
明湘大笑起来。
盛仪郡主大为丢脸:“不争气的东西,怎么还变脸!”
鹦鹉聪明的过了头,尤其是这只鹦鹉居然背着她偷偷学会了骂人,对于自幼受教导‘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的盛仪郡主来说,这是非常难以接受的。
她不管不顾地命令训鸟侍从,要求必须让翠羽改掉粗俗的言语。
好在花鸟园中暂时唯有翠羽一只鹦鹉会骂人,其他的鹦鹉虽然不及翠羽聪慧,只会鸟声鸟气学说几个短短的句子,背几句颠三倒四的诗,但长相花哨漂亮,十分讨喜。
盛仪郡主转怒为喜,翠羽丢掉的脸总算又被其他鹦鹉挣回一点面子来:“你府里除了你不喜欢的猫就只有湖里的鹅,没什么动物作伴,要不带两只……”
‘回去’两个字被她吞了下去:“对了,你好像跟我说过,不养鹦鹉。”
“为什么啊?”盛仪郡主好奇地问。
她满以为会听到明湘“不喜欢鹦鹉”之类的答案,然而明湘一本正经道:“鹦鹉这种鸟儿太聪明了,训的好了可以用来窥探消息,我府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来往皆机密,万一它听到一字半句,再可爱也只能忍痛处置了,何必呢。”
盛仪郡主:“说的也是,幸好我府里没机密,要不然像你似的,处处顾忌,连个鸟儿都养不得,更别提男人了,多寂寞啊。”
明湘报以敷衍的微笑。
盛仪郡主仿佛突然陷入了思考,突然一拍手:“哎呀,我忘记了。”
她眼睛发亮,一把抓住明湘:“你肯定见过好几次弘嘉郡主了吧。”
明湘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柳黛,转念一想又很正常。盛仪郡主一向爱热闹,听到什么新鲜事情都兴致勃勃,‘弘嘉郡主’像是突然从地里长出来的,盛仪郡主听了之后肯定好奇。如果不是碍着腿伤需要卧床休养,她说不定早跑进宫里去参观柳黛了。
明湘:“会。”
盛仪郡主单刀直入:“皇上肯定不会瞒你,我听外面传言,叶家和成国公府的三小姐都没可能了,弘嘉郡主才是选定的未来皇后,真的假的?”
“衡思确实不会瞒我。”明湘眨了眨眼,“但是……”
多少年的朋友,明湘话不必说完,盛仪郡主就知道她的意思,爽快道:“现在有人私下设赌,赌的就是后位究竟要落到哪一位头上。”
明湘无言:“你也想掺一脚?”
盛仪郡主大力游说:“我出银子下注,输了算我的,赢了你三我七。”
明湘玩味地看着她。
盛仪郡主追加筹码:“你四我六?不能再多了,养这么多男人很花钱的!”
明湘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身为郡主私参赌局,怕不是要被都察院弹劾到死。”
她转身,袍袖随风轻扬,秀美的、冰雪一般的面容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哎呀!”盛仪郡主大发娇嗔,“阿湘,阿湘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眼看明湘心如铁石不开口,她又软语央求:“那千秋节那天弘嘉郡主到不到,我自己去看看么!”
“到。”明湘肯定答复,露出个看好戏的神情,“不过我觉得,你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桓悦就出来啦。
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孟子》
第85章
明湘一左一右提溜着两个挂件,跟桓悦一同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慈宁宫。
是日, 千秋节
千秋节当日午时前,内外命妇齐聚慈宁宫为太后献礼贺寿,其后太后于慈宁宫赐下小宴。一直到申时初, 移步外朝含元、永兴两殿, 再行晚间大宴。
千秋节一早,便有命妇陆陆续续进宫献礼。
明湘前一日回宫,当晚没能睡好,一早被隐隐的鼓乐声惊醒时, 起身惊问,发觉才刚到辰时三刻。
“辰时初福容大长公主就到了慈宁宫,还带着小公子。”琳琅一边扶明湘起身,一边道,“太后或许是高兴。”
“她故意的!”一旁的梅酝鼓起腮帮子,“做寿高兴, 也没有大早上鼓乐齐备扰人清梦的, 慈宁宫离凝和殿的距离可不近, 就是找一百柄唢呐来对着吹,也不至于传到凝和殿。”
琳琅皱眉瞪了她一眼:怎么还煽风点火呢?
“不至于。”明湘没生气, “太后有心思是真的,不过大张旗鼓鼓乐齐鸣,应该不是只为了把我吵醒。”
太后没那么无聊, 她应该是想尽可能铺张排场, 以彰显自身尊荣——和桓悦的那场无形的角力中,太后连一回合都没撑过,颓然败退。除了让她自己待在佛堂里多吃了几个月的素, 同时和独生女儿闹得很不痛快之外, 宫内外没有掀起半点风波, 反而让太后看清楚了自己外强中干的本质。
然而她一把年纪,最重要的除了不争气的母家和独生女儿,不就剩下这么点尊荣地位了吗?因此她迫不及待地要彰显自己尊荣依旧,千秋节前三日,宫内已经张灯结彩,华贵的绸缎毫不可惜地高悬于梁柱之间。
那种娇贵、脆弱的丝绸,连做衣裳都只能穿一次,否则抽丝勾破,极伤贵人脸面。想来也知,挂上两天之后,这些价比金银的名贵绸缎就会被弃若敝屣,变成一块块无人问津的破布。
这样的奢侈,这样的张扬,太后是下定了决心要彰显自己的地位。
明湘妆饰完毕,先换了身半正式的衣裳,过慈宁宫去献礼请安——礼服是预备下晚宴穿的,如果现在就披挂满身珠玉,顶着极其沉重的翟冠,她根本坚持不到晚宴结束。
一进慈宁宫,明湘就是一怔,端坐正中的太后已经披挂上了全套礼服。头戴九龙九凤冠,小绶大绶一应俱全,头上勒着一条相近嵌玉的珍珠抹额,通身上下珠光宝气华美非凡,明湘怀疑她只要轻轻一动,全身上下立刻会发出叮呤咣啷的响声。
数位到的早的命妇分坐两旁,福容大长公主坐在太后身侧,正是一幅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的景象。
明湘先恭恭敬敬拜倒在地,口称恭请皇祖母安,又将自己备下的礼物呈上来。
那是一尊白玉观音像。
玉当然是好玉,无论拿到哪里,都是一件十分贵重的礼物了,然而作为千秋节献给太后的礼物,对于献礼者明湘的身份来说,又显得过分简薄了。
这好比同样献上价值千两白银的财物,若是正五品官夫人所献,那必然是掏空家底呕心沥血,极有诚意;但若是权倾朝野、大晋上下独一份的永乐郡主所献,那怎么看怎么显得敷衍。
太后笑容微微一僵。
有几位藏不住表情的命妇也面露讶异之色。
明湘恍若不知,一本正经道:“皇祖母虔信佛祖,常日礼佛,孙女特意命人请了这尊白玉观音像,由弘法寺通明禅师亲自开光,盼为皇祖母积福积寿,也是孙女一点心意。”
其实太后不信佛,说的准确一点,后宫女子真正潜心信佛信道的很少,有的是为了打发深宫无聊找点事干,有的是为了更好地表现自己的温善。太后如果真一心虔诚,也就不会拿礼佛当做要挟桓悦的把柄了。
“湘平……永乐有心了。”太后一张口还先叫错了明湘的封号,连忙修正,“哀家膝下这许多儿孙,还是永乐最知道体贴哀家。”
果然当过皇后的人心性就是出众,太后当了多年继后,别的没修炼出来,忍性倒是登峰造极。先帝一死刚骄傲三年,桓悦又当头一盆凉水浇醒了她。
重新捡起忍性的太后努力笑的慈祥,虽然人人都能听出她的言不由衷和恼怒,但只要做出了这个态度,多的是人愿意给太后搭梯子。
福容大长公主摇晃着太后的手臂娇笑:“难道儿臣不体贴母后吗?母后就只知道偏心湘……永乐。”
明湘用了许多年湘平郡主的封号,乍一更换,不要说其他人不习惯,就是明湘自己也时常恍惚。
她端着假笑,和太后应付两句。其间又有数位命妇入内献礼,一一问候落座。
突然,只听殿外守门的太监高声唱名“弘嘉郡主到——”
殿内原本的欢笑声、闲聊声一刹那全都消失无踪,归于寂静。
弘嘉郡主柳黛,这个名字在徽宁四年里成为了最令人瞩目的存在。这位深居简出的柳氏后人、异姓郡主,还未在众人面前公开露面,相传便已经不战而胜,将首辅孙女叶臻、成国公府千金朱华相继斩落马下,是已经内定的中宫之主。
她还住在宫中!
同样长住宫中,湘平……啊不,永乐郡主桓明湘是皇帝同宗同族同姓的堂姐,而弘嘉郡主论血脉和皇帝已经不知隔了多少层,几近于无。皇帝对弘嘉郡主的过分重视,天然便蒙上了一层薄雾般朦胧暧昧的轻纱。
“弘嘉郡主到——”
悠长的唱名声从殿外乘着风传来,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眼,半是好奇半是估量地望向殿门处的方向。还有寥寥数道目光,落在了成国公夫人身旁成国公府三小姐朱华的脸上。
然而朱华根本没有在意那些注视她的目光,两只素手在袖底紧紧交握,定定望着殿门处的方向。
一个石青色的身影,从殿门外缓缓走来。
在看清柳黛面容的一瞬间,许多人心底不约而同生出了失望的情绪。
柳黛当然是美的,但在美人如云的宫廷中,柳黛只能称得上一句中人之姿。美则美矣,绝不出挑。
既比不上朱三小姐灼灼逼人的桃花容颜,又比不过叶小姐浑然天成的诗书气韵,她显得那样普通。
凭什么呢?
朱华想。
太后也是第一次见柳黛,比起总跟她作对的桓明湘,未曾谋面的柳黛在她心里简直更加可恶——桓明湘的尊贵,是因为她是先帝宠爱的孙女、皇帝一同长大的姐姐,而弘嘉郡主这份独一无二的尊贵,来源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姓柳。
太后长久地活在昭贤皇后柳燕然的阴影之下,做皇后时处处不及对方,做太后还要受柳燕然的亲孙儿掣肘。她平等厌恶每一个和柳燕然有关的存在,而柳黛就是这样一个从头到脚都和柳燕然关系密切的人。
柳黛倾身拜倒。
她其实是很紧张的,幸好数月来女官的教诲终于让她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她俯身拜倒,恭请太后凤体安康。
然而这么一行礼,顿时暴露出来她最大的短板——礼数。
柳黛的动作一板一眼,无错,但死板至极,殿中无一不是自幼熟习礼仪有如吃饭喝水般自然的夫人小姐,当即就有人露出了讽笑来。
太后唇角微微露出一丝讽刺。
这是多少年的漫长岁月,连先帝在她心中的记忆都模糊了。但她依然记得,第一次拜见柳皇后时,凤椅上气度斐然端丽威严的女子。
她似乎从来不会犯错,似乎天生就该为后位而生。
柳燕然这样完美的皇后,后人却是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吗?
太后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侄女梁淑一眼,梁淑立刻起身,笑微微地迎过去:“郡主和我坐吧。”
梁淑和大长公主一左一右分坐太后身侧,柳黛不识得她,也能猜出这是太后家中亲眷。
这一下子就超出了她的应付能力,情急之下略带恐慌地朝明湘张望。
郡主和王妃的礼服同属石青色,柳黛张皇失措的眼神刹那间让明湘微微恍神。在梁淑伸手去挽弘嘉郡主之前,她已经先一步出了声:“表妹过来。”
刹那间柳黛如蒙大赦,连忙侧身避开梁淑的手,情急之下回了她一个仓促的笑意,匆忙赶到明湘座椅边。
琳琅已经命人加了一张椅子,柳黛连忙坐下。
这一系列动作其实是极不合适的,充分暴露出临时抱佛脚不可取,柳黛的礼仪依旧学得一塌糊涂。
然而原本萦绕在殿中的那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的、讽刺讥嘲的气氛已经消失了。
因为明湘正微笑着问:“表妹着急了吗,怎么不现在将礼献上?”
柳黛战战兢兢,迎着明湘含笑而鼓励的眼神,终于眼一闭心一横,说出了事先演练好的台词。
她微微垂首,似是有些含羞,实际上纯属出于对提起桓悦的恐惧:“我身家微薄,哪里拿得出足以敬奉太后娘娘的贵重宝物呢?幸而皇上恩典,说我的寿礼便由内库一并出了。”
弘嘉郡主的寿礼由皇帝内库出,因此现在她当然拿不出来。
问题是,皇帝为什么不能事先将寿礼送给群玉宫,非要自己一并代替弘嘉郡主拿出来?
一片寂然的静默中,明湘温和地拍了拍柳黛的手背,仿佛极其亲昵的模样:“皇上当真是思虑周全。”
这句话仿佛一根引燃气氛的导火索,刹那间殿内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人人交口称赞:“是呢,皇上圣明烛照。”“弘嘉郡主真是有福之人。”“郡主过谦了。”
成国公夫人同样交口附和,同时在袖底不声不响地捏了一把女儿,示意她控制情绪。
满堂欢笑中,气氛底色却隐隐透着古怪。直到太后面上细微的纹路展开,姗姗来迟的怀阳大长公主母女举步入殿,殿内的人声才稍稍平息。
梁淑自从满脸通红退回席位上后,就一直没出声。太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只听殿外太监的声音再度响起:“圣驾到——”
瞬时间,殿内齐齐拜倒一片,年轻秀美的帝王举步踏入门槛,抬手一拂袍袖,动作轻快而自然:“皇祖母凤体安康。”
“免礼。”他瞟了一眼殿内拜倒的众人,轻飘飘道。
太后的笑容总算比刚才真挚了一点,看样子是花了全身上下积攒出来的所有演技:“皇上来了,快坐快坐。”
“这是孙儿的一点心意。”
都不必桓悦吩咐,喻九朝前一步,开始大声宣读礼单。殿外庭院中文德殿的宫人鱼贯而入,数个朱漆木箱源源不断抬入庭中。
这份礼单果然出手大方,总算将太后被明湘落了的面子找回来一半。于是她笑容更加真挚了些,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宣读礼单的喻九话锋一转,开始朗读:“弘嘉郡主敬奉……”
太后:“……”
柳燕然的族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