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衣服在工作时间与同事正常接触,他都要平均一天洗三次手。
可是,此时,上方也传来不可名状的叫声。
W小姐没察觉到他的厌恶,她手刚被甩开,又紧紧攥了回去,依旧捏着他手臂上的伤口。
作为一个人类,她在这间无光无声的囚室实在是被关押太久了,此时炸开的一阵阵异响令她愈发恐惧,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暗上空。
但,上方那只无形的巨大手掌似乎又撕扯开了什么东西,整座囚室被牵连着再次震动起来,比刚刚每一次的震动都要剧烈。
W小姐再次抖起来,即便囚室震动剧烈,P先生也听见了她牙齿咯咯打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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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再次撕开她的手顿了顿,又放下了。
他察觉到W是真的恐惧,真的慌不择路。
……是普通人类啊。
【恐惧】
P先生不由得想到了兄长呆在笼子里惊慌失措的样子,与小孩无数次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
他不明白兄长为什么会那么害怕,为什么想要逃跑。
明明连【死亡】也不过是一天平均三次的疼痛,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好恐惧呢?
……可这想法是不对的。
他们当然无法习惯死亡,只有管风琴这样扭曲的疯子才会把死亡当三餐,喜欢上赞美死亡。
没有哪个正常生命可以习惯死亡,死亡本身就该是一次性的短期体验品。
所以帕西法尔在那只他曾睡觉休息的笼子里很害怕,W在他曾睡觉休息的囚室里也很害怕。
P先生感受着自己胳膊上的力道,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有点恍惚。
怪不得M希望她安宁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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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肯定也曾害怕过M吧。
M那么爱护自己的姐姐,把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W身上,对W的了解也绝对超出自己……
她虽然是个笨蛋,这些却也能察觉到的。
否则也不会在那些不停的世界倒流中露出那种表情。
所以,曾经,每一次和W相处,M都会抱着清醒的……关于【我和姐姐终将走上不同的路】的……自知之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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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不禁笑了一声,出于某种极端恶劣的心理。
“M自己清醒明白和W不可能永远同路”,对于一直望着M追逐W的背影的他来说,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但,听到自己的笑声后,那点点古怪的好笑感又消失了。
他放平嘴角。
……并不好笑。
【抱着对方永远不可能与自己同路的自知之明与对方相处】,他应当是最明白这份感受如何糟糕的。
M不该体验这份感受。
这份感受太强烈太痛苦,会把一个平静恶劣的囚徒变成一条只会哭的流浪狗。
……是不是也把她变成了不停醉酒跳舞到处流浪、开始渴望彻底自杀的流浪猫呢?
这一点都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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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只希望和M是兴趣相同玩耍在一起的朋友,P不希望M是与自己同样的流浪动物。
他不想要这种双向奔赴。
他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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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小姐还高度紧张地瞪着正上方的虚无时,突然感受到自己抓住的家伙动了动。
他坐起来,皮肤似乎重新恢复了一些温度。
“我差不多全复原了。走吧。”
“可上面……”
“上面的动静是很可怕,估计是M小姐从双生世界出来后,在永生会里闹出来的动静。但那些动静不会崩坏这里。抓紧时机,走吧。”
“……走?走去哪里?还有这里难道……”难道不是永生会吗?
O@一阵,是P先生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血腥气依旧环绕在黑暗里,但比刚才浅淡了许多。
“走啊。”他淡淡地说,“我特意被砍得七零八碎掉进这里,就是为了救你出去的。”
W小姐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消失了。
又是突然要辞职,又是对我态度大变……还有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说的“这里”……
她茫然、紧张、又害怕,又用力下手掐了一把自己,试图重新集中注意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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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哪里?
还有,最重要的……
“我、似乎没有知觉了。”
W小姐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喃喃道:“呆在这个奇怪的囚室里不知多久,我已经没有知觉了。我……再怎么掐自己都……虽然之前成了莫名其妙的半亡灵状态……但我……我还是能感觉到疼……”
P先生很平静:“你有知觉。你下手掐的胳膊是我的。”
W小姐:“……”
“你还把我伤口掐破了。我可以转告你,被掐的感觉是疼的。很疼。”
W小姐:“……”
“我会带你离开这片震荡的黑暗。很快,彻底离开,所以不必再害怕。现在可以放开手了吗?”
W小姐立刻放开手:“……咳咳!对不起……我刚才……”
“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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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冥冥中与这片黑暗非常契合,就像是逃出许久的囚徒回到了自己的囚室里:“在这里,感到害怕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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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好,非人也好。
……相同也好,异同也罢。
就算抱着再清醒再疼痛的自知之明,面对自己明确喜欢的家伙,也要坚定地采取行动追逐过去。
――并非追求,只是追逐过去而已。
从一开始就求不到的东西,怎么能用【追求】这个词呢?
但必须要追逐过去――要向对方坦诚自己的感受,要告诉她你曾经的付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只是一个喜欢艺术的家伙对仪式感的古怪追求罢了,P讨厌任何形式上的无疾而终,哪怕是拒绝,哪怕是破碎,也必须得到确认肯定的结果。
不管是写曲子,还是谈恋爱。
下笔后才能知道结果。
……可惜这种在情感上的奇怪见解到来得太晚,也不怎么合时宜,他真正拥有了“喜欢”,真正能拿出自己所有恋爱相关的记忆进行总结时,也早就失去了那位能够共同畅谈奇怪话题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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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这么乱七八糟纠纠缠缠的过往,和M还能怎么做朋友。
要么得偿所愿,要么失魂落魄。
失恋就辞职,并不是玩笑。
虽然依旧抱着希望,依旧会等待M想起全部后给出的回应,依旧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在她满脑子“姐姐姐姐”时见缝插针、增添一些可怜兮兮的勾引……
P先生的“失恋心理觉悟”也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他绝对绝对不想再昏头昏脑地哭上两星期,辞职,休假,去其他的世界写歌玩游戏――
把恋爱当作“赌局”、已经输了一大堆东西在里面,这次做好风险评估是基础操作。
要知道P先生已经从“辞职后”的预测线路延伸,规划到跑去哪个世界哪个地铁站弹吉他做街头歌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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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比起那可望不可即、成功概率几乎为零的“成为情侣”――P先生如今审阅自己,总觉得,和M小姐,他还是最想守住“好朋友”的位置。
非常、非常喜欢。但,如果追不到,如果被拒绝,如果再次被她忽视……
那不谈恋爱也没关系。
反正他们从未有过恋人之间的亲吻,他也不是很喜欢那种情侣限定的夜晚亲密。
作为上司作为朋友的M小姐对他做什么事都可以,但成为“情侣”后,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需求膨胀,会出现各种的不满意吧。
之前种种……是因为在默契地进行游戏,是因为自己也没搞懂认真喜欢的心情……
这次完全明白了“喜欢”,如果再次遭遇她之前交往时总挂在嘴边的、“你又无聊又烦人快闭嘴”之类的粗暴命令……
P先生绝对不想对着M真情实感哭出来。
不说别的,她那么喜欢蓝眼睛,见到自己眼睛哭红肯定会心生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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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不谈恋爱也很合适。零风险高回报。
要是能允许我再和她做朋友就最好了。
如果还能继续做朋友,如果可以彻底放下这些情绪,和她平静聊起曾经……
P先生想,这种追逐结果的“仪式感”,肯定是要教给他的好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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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这么笨呢。
我规划出数十种“二度失恋心理准备”、提前安慰自己“不谈恋爱也没事能做朋友就OK”,但放在第一位的还是等待你的答复你的回应,必须要给这些努力敲定一个“结果”才行――
你怎么就一声不吭的掩埋了所有努力,为了最喜欢的姐姐付出了一切,却抱着那份“我们不同”的自知之明,连她的最后一面都不去见呢?
要告诉她啊。
告诉她你做过什么,付出过什么,告诉她你看到她很开心,无论如何也希望她继续安详睡下去,她的结局令你幸福,遇见她从不后悔。
你们要互相拥抱,要确认彼此是最重要的唯一。
不管怎样,一定要认真告诉她,为你这段漫长的努力画上一个结果的。
这是来自前任的忠告,也是作为朋友的情感教学呀。
你有太多东西不能错过了,M……
我有太多东西还想与你分享。
关于失恋的,关于不要单恋的,关于选择合适的喜欢对象的,这些话题我现在也有发言权了。
比起谈恋爱那么虚浮的幻想,我还是更想把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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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也请让我继续作为朋友和你聊天】,我明知答案也会请求你的。
话语要和行为一起诚恳道出,才是一份完整的琴谱。
M你一直很笨,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很多新鲜的东西没体验过。
真希望还能……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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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能带我出去?你要带我去哪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W小姐问,模糊中感觉黑暗打开了口子:“难道你是要送我回去吗?”
“不。”
P先生回答:“回去之前,我会专门带你,去和M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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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这里……是永生监狱,永恒囚徒的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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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猛地劈开地面。
被下属做过手脚的永生游戏早就崩溃,顺着他从游戏后台黑出来的结构图,永生会本部也不堪一击。
但,找不到。
为了保护小P,专门留下的标记……
他不在这个世界。
他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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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很近……又很远……
M“嘭”地跳进之前被自己崩碎的建筑群中,把巨镰隐去,用黑影凝出了一把钉枪握在手里。
巨镰破坏范围太广,破坏单位一般是“世界”级别,小P的坐标非常模糊,她有点怕用巨镰会波及他。
“……明明,命令了他,要等在原地。”
M小姐不禁嘟哝道,无视了周围那些恶灵发出的尖叫或怒吼,以及那些趁势涌上的偷袭。
如果是之前她会很开心,因为有乐子看;现在她是一点都没心思。
还看什么乐子,对象都要跑了!
――让他乖乖等在原地他转头消失,让他听自己回复他完全不肯当真,变成亡灵了行踪也愈发飘忽不定,他本体的力量也很微妙自己不可能把他捆在家里,万一随随便便吉他一背溜去哪个世界继续找“恋爱代替品”写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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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都别想。那个天然渣性冷淡精神病。
……话说这个“爱情游戏”不是他自己提议的吗!自己提议结果让我弄假成真就负责到底啊!
究竟跑去哪里了……就算是她玩游戏时表现糟糕,也总要给个二次追求机会吧……我又不是故意进行那么多次“抛弃”,几个重大失忆点是你和我一起制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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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越想越暴躁,也越想越心虚。
……分手就分手,离婚就离婚,哪个世界有规定离婚后不能复婚啊……他藏到哪里了为什么不在原地等她,是不是觉得按照曾经的约定把她往记忆里一送就可以结束全盘计划拜拜走人……呃,制定计划的时候是朋友不是上下级,他想起一切后认为上下级关系是伪装的,所以放弃遵守她命令,也没什么毛病……但明明玩游戏是说好的,我不算凶狠辜负他感情啊……直接转身就走是干嘛,再不济也要留下来,一起来顿越狱成功宴让她探探口风什么的……呜呃呃……
M暴躁、心虚又烦恼,手上缩小的钉枪也没停,噼里啪啦爆了一堆永生会恶灵的脑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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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朋友,好搭档,初次喜欢的对象,初次被离婚的对象。
――她不到一天前才堪堪长出思考情感关系的脑域呢,现在噼里啪啦往脑袋里塞这么多这么丰富厚实的信息量,要她立刻抓紧时机去挽回同时拥有以上身份的家伙,实在是太难了吧?
【因为,我们又没在谈感情。】
……是实话啊!现在想想,那家伙的离婚理由每一句都是特别坦荡的实话!!
可是谈感情有什么不好嘛……亲亲抱抱有什么不好嘛……就算是演的也糊里糊涂发展了其他关系……就不能……不能……
试着和我谈谈感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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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抬手钉爆了某只恶灵张开的嘴,又随便扯过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往下砸出一个空空的大洞。
【我对雌性雄性都没兴趣。】
她攥着那只恶灵尸体的尾巴用力锤洞,就跟拿鞋子踢垃圾易拉罐一样。
不是的!
不是的!
你不是雌性也不是雄性,非人类精神病就是在雌雄范围之外的!
我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保证早就过有效期了――我那时候连滚床单都不懂就逼逼这话,我懂什么啊我就是在瞎说布丁话――布丁都比我那时候的瞎话实在――
M非常苦恼地把那只恶灵锤成了稀巴烂,见地上开的洞里没东西,又拉过了一只恶灵。
小P在哪里,跑去哪里了,他倒是露个面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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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玩游戏时那么喜欢我,继续喜欢我不可以嘛。
想跟小P谈恋爱……想跟小P复婚……想要亲亲抱抱还想要小P帮忙理顺脑子里这些爆炸厚实的信息量……呜呜……
脑子好痛。
不想思考。
――小P就该一直负责帮我思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