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比诚恳地说道,又给她手中的奶茶戳上吸管:“你竟然会主动琢磨我,这真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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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还有这一点。
他也太会夸夸了吧。
M小姐原本试图严肃思考、复盘这一下午的冲动立刻烟消云散,在这句赞美下,她骄傲地挥挥手,将一切与“严肃”“思考”有关的东西抛之脑后。
“那当然。刚才走神是我不好,你叫我做什么?”
“那起连环杀人案的最后一个凶杀现场……喏。到了。说要带你玩个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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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们玩了一下午,现在已经过了午夜。
之前的一天里,他们结伴游览了整整十一个凶杀现场,参观方式分别是爬窗、翻墙、钻洞与乔装打扮――
而最后一个去玩的凶杀现场,是按照案件发生顺序的第十个凶杀现场。
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天”,属于第二天了,也隐隐超出了M过去与其他世界的凡人交流的时间。
――M其实很少会连续、无间断地跟在哪个凡人身边,就算是姐姐,在她婚后,M也不怎么经常去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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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姐姐有了自己的家庭。
而且M一直在姐姐面前装乖小孩,她很怕自己面对那个莫名其妙的“姐夫”暴露本性,直接毁掉了姐姐的婚姻幸福――
因为她觉得自己绝对会在听见“妹妹你好,叫我姐夫”这种话时拔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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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忆里留存的那些人也是,隔段时间,喝杯酒,玩局游戏,见一面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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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真没意识到这次和这个陌生人玩了这么久,毕竟M从不给自己划规定,她很难意识到自己的“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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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弯下腰,这边查得很紧。”
第十个凶杀现场有些特殊,因为第十个被害者被发现在一栋安保措施完好的大楼内的某个员工休息室,无关人等不允许进入。
他们绕着楼打探了一圈,最终得出结论,要想混进现场,必须装成兼职打扫的清洁女工。
……对,清洁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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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出结论后,男孩转过头,看她一眼,似乎是要叹气了。
M小姐:“我不会清洁。除非你想让我把扫把捅进那个门卫的头,那我会。”
男孩:“只是穿衣服……”
M小姐:“不。”
男孩:“……起码走一下猜拳分配的流程啊。”
M小姐:“不。”
“我不喜欢穿裙子……”
“直接点,小朋友,我也不喜欢看男人穿裙子。这里没人爱看。别扭捏,快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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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清洁女工默默穿好了他的清洁制服裙,而M小姐钻进清洁小推车下的篮子里,抱着他同样藏在推车下的吉他,想象自己是许多团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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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顺利地进入了大楼。
藏在推车里的M小姐甚至听到了门卫搭讪清洁女工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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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洁女工把小推车推进满是鲜血的员工休息室后,小推车“噗噗嗤嗤”抖了好久好久。
于是他解开围裙,摘掉女仆帽子,弯腰把小推车掀开。
“噗噗嗤嗤”的M小姐:“哈哈哈哈哈‘你下班后想和我喝一杯吗?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吧,旁边还有不错的酒店’――”
男孩卸掉长裙,一声不吭地探进身去,越过笑得篮子也在抖动的M小姐,拿出了自己的吉他包。
他背好吉他,神情漠然,仿佛这个包就是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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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旁边还有不错的酒店……”
“‘不管聊得怎样,我们是做朋友,不会上床的’。这话是你之前说的,所以我们绝对不去酒店。”
M小姐:“……”
我就只是在复述那家伙的搭讪台词而已,可没邀请你去酒店啊。
不懂装懂还是……不不,这么纯洁认真的小朋友,大概是对“去酒店”相关话题格外敏感,所以一听到就要下意识反驳吧。
神情这么委屈诚恳,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生气了?”
“没有。我不会和朋友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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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抿抿唇,相较今天中午时他在阳光下的笑脸,如今的确不算是什么很高兴的表情。
“我只是……不喜欢被当成女孩。”
“怎么?”M小姐歪头看他,“某种你很在乎的叫男子气概的东西被一件轻飘飘的裙子侮辱了吗?顺便一提,你真适合穿裙子,小朋友。”
男孩折叠长裙的动作顿了顿,但他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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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叫小朋友。我有名字的。”
M小姐笑脸不变:“我从见面时就没问过你的名字,因为我真的不想知道呀,陌生小朋友。”
我又不会真正记住你,何必给我一个多余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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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并不多余,也不需要你花费功夫记忆。”
男孩把叠好的长裙收回推车,又把小巧的女仆帽摆正,放在最上方。
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动作过程中一点也不见他的情绪好坏,是生气了还是难过了。
“曾经,在我工作的地方,我有个代号。你可以称呼我为P43987。或者简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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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咦,这倒是出乎意料。
M小姐:“你这是什么,编号吗?你工作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是我曾经工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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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扭过头,直视这个恶劣又任性、笑嘻嘻看热闹的女人。
……还能是什么地方?
监狱里,囚犯的编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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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P43987。】
【你好呀隔壁牢友~我是M43988~】
第63章 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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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能说, 自己是坐牢时遇见女朋友的。
……当然,如果要P先生自己说,他也不会用“女朋友”来形容M这种存在――
“M”这种存在本身就不太能用单单一个词概括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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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也不是他的女朋友, 无论是最初遇见她的时候, 还是现在重新见到她的时候。
用M的说法,他叫“还算OK的一夜情对象”, 让他自己来形容呢, 大概就是“具有可持续发展意义的一夜情对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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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认知清醒大概是自己最大的优点了, P先生对自己“可持续发展意义一夜情”的定位认识很清晰。
他没什么好难过的,毕竟这个女人从初次见面就把“你似乎很有趣的样子,我想玩玩你”写在了脸上――
哦,P先生想, 那就给她玩玩吧。
-4-
反正他这位久别重逢的牢友也是很有趣的样子,他也觉得她很好玩。
又凶又傻乎乎的。
真挺好玩, 尤其是逗她的时候。
-5-
而且他逗她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毕竟M肯定第二天就会离开, 把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全部删除――
那既然她抓紧这段时间玩他,他也要抓紧时间玩她啊。
互相玩,很和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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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M玩他的方式是拽他滚床单,P先生玩她的方式是用语言、动作、行为和她拉锯,一收一放的, 观赏她的反应或表情――是穿着衣服很纯洁的那种逗她玩。
所以有时她玩到了, 他没玩到, 那就有点点不快。
-7-
也许有人会说, 和她一夜情本身就是种幸运与享受,本就是他更占便宜?
怎么可能。
是她来拽他去滚床单,他本身不喜欢滚床单。
滚床单本身?不, 不喜欢,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抠手指感觉脏了。
跟她滚床单?的确不会感觉脏,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
没谁能在清醒地认识“我是解压放松用的按摩道具”时喜欢这件事的。
能够喜欢这件事的前提是催眠自己忘记“我是按摩道具”的可悲事实,欺骗自己“她抱我抱得这么紧,她肯定爱我爱得不行”。
但P先生是个自我认识过于清醒的狠人,他实在无法完成上述的自我欺骗,所以,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8-
人家哼哼唧唧地抓你背只是爽到了,不是表明她对你有什么好感或依赖。
醒醒吧,天亮了,去洗把冷水脸,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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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M小姐滚完一次床单后可能想的是“爽疯了,好耶”,但P先生只会想“又是成功执行按摩作用的一次呢,呵呵”。
……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极为不快的时候他甚至考虑过去男科诊所阉了自己――
因为M小姐找他只是为了它,不是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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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P先生再次运用自己无比清醒的认识考虑了一下,得出结论:
这大概是自己身上她唯一喜欢的地方,割掉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所以他无比遗憾地离开了男科诊所的手术台,转身开始钻研滚床单技巧一二三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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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对症下药,谁让这是她唯一喜欢的地方呢,只有在这方面精进深造,才更有可能留住她。
虽然他内心深处真的很厌恶那玩意,不止一次地想过割掉算了,这样起码不会再被当成道具用。
不被当成道具就会成为“没有用的废品”,P先生的清醒自我认知无数次阻止了他的内心冲动。
-12-
……唉。
究竟是怎么走到现在这种关系的?
谈不上是对象,也不能再称为朋友。
不管他们之间复杂、长久、深刻联系的纠缠过程――且不说之前在监狱里与她相识的种种――
即使他终于身处普通又平凡的世界,终于体验到普通又平凡的人生……
她却依旧如影随形。
有意……不,无意的吧,毕竟她那个又坏又令人无奈的习惯啊,从不记得他。
-13-
她从不记得他。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又或者,捉摸不清的未来……
她肯定不会记住他的。
她每遇见他一次便要清除他一次,动作利落高效,毫不拖泥带水,态度又是那么的轻飘飘――
就像移动鼠标,从电脑桌面上把一份文档拖进回收站。
“咔哒”一下,他就这样被她清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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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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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是回收站的垃圾文件。
垃圾文件没有会在床上搂她的手臂。
所以,好歹,要给点大于垃圾文件的关注吧?
――P先生无数次想表明这一点,但想想M小姐知道“我渣了这家伙无数次,而他竟然每一次都记得”后会露出什么表情,他便放弃了。
因为他不是很想要她的愧疚,也不是很想要那种同情与怜悯交杂的施舍。
哪怕他们不断的相遇与不断的分离,然后又是不断的重逢――
P先生却并不是很在意。
因为,唔,他想,他大概是对她没什么恋爱感情的?
……他对她能有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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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能懂得人类所歌颂的“爱”是什么,也不会进入那座监狱,和她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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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不理解――如果把自己比喻成一台机器的话,“爱”大概根本就不在他的出厂设置里,他没有能加载这东西的功能。
他不懂什么是“爱”。
更大范围地说,他其实更不太懂什么是“情感”。
悲伤、难过、委屈、愤怒……
有句话M说过他无数次――
“你就不会生气吗?”
而他无数次诚实地回答她:“不”。
不会,不懂,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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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他在狱中就能和M成为朋友的原因――他们都不明白,他们都不懂,于是聚在一起,对着陷入情感的家伙们大肆嘲讽,数次挖苦。
……哦,当然,嘲讽别人挖苦别人的都是M,他一般就在旁边附和点头,送上对她发言的无限赞同,顺便替她给那些被嘲讽的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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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那时候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又天天追在他的牢友背后替她道歉赔礼……
就M那嘲讽、挖苦、挑衅别人的力度,她早就被弄死了。
那所监狱很特殊,她坐牢时所有的力量都被锁住了,在那里只是个普通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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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依旧打不过她。
撇去非人的力量,M依旧可以把吃布丁用的圆形小勺子当凶器用。
毕竟她疯。
哪怕是放在那座监狱里,也大概没人比她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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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M很不计较得失,她做事全凭开心,哪怕用布丁勺砍断看守的脖子后被罚去禁闭室、再也拿不到监狱提供的一切餐具、还被禁止了一整个月的布丁――
下次她还是能用布丁勺砍看守的脖子。
……别探究她下次的布丁勺是怎么来的,谁让她在狱中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实在身份特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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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拘束衣像条猫猫虫一样拿头撞墙,通过“砰砰砰”的撞头力道跟隔壁的他抱怨说没有布丁吃,P先生还能怎么办呢。
更何况他自己的布丁本就吃不完,P先生讨厌任何没有新意日复一日的菜谱,牢饭后固定的一杯布丁就是没有新意日复一日的存在――
他不想吃,但却偏偏是全监狱被发放布丁数最多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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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即使坐牢,P先生也是个天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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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和看守都喜欢他,就连监狱外那片红湖下的恐怖怪物都喜欢他。
他每看向一次窗外,怪物都会兴奋地收缩它的吸盘,发出“乌鲁”声,并拍打礁石。
但它每拍打一次礁石整座监狱就会摇动一次,为了大家都生命安全着想,P先生便不再看窗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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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太懂什么是情感,但他懂得什么能切实帮助别人。
帮助别人、体贴别人的行为不需要情感,照着他们所想要的目标去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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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M是个特例。
在那里,在这里,无论在哪里,M都会是个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