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他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不要过来了,找了东西就直接出去吧。”姜若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让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很长的距离。
顾淮安真的情愿姜若可以任性些,可以哭可以闹,可以将自己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假装自己一切都很好。
明明先前,她也是可以趴在他的肩膀上絮絮叨叨说些杂事,抱怨扬州城的物价居然比京城还要高昂几分。
他心绪起伏,认真道:“没有玉佩,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
屋子里没有点烛火,月光透过敞开的木门,洒下来一地月的清辉。男人的衣角就浸润在清辉当中,美好到像是突然降临的神祇。
她快速低下头,一眨眼眼泪便被甩下去砸落在地面上,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她的眼里就只有微微的湿润。
圆圆的眼睛弯着成两枚月牙的形状,她其实轻松说:“其实我在这里真的挺好的,什么都不用去过问,还有人定时送饭过来。今天晚上的送来的菜很好吃,还有一道清炒河虾,应当是长乐特意去给我单独准备的。吃完累了我就可以直接躺下睡。“
顾淮安静静听着,没有出声打断。
“我真的很好,所以不用担心我。”她认真道:“你今日过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我知道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也会接触到许许多多病人,或许会觉得我同其他人一般,只要防护好就算接触也不会传染上。”
她说到这里停顿住,眼眶倏得红了起来,“我不能劝你不去疫区,但是最起码,我不想是我传染你的。”
世子爷是对她最好的人,若是因为她有了一个意外,她想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所以,世子爷,在我没好之前,不要来看我了。”
万千句话萦绕在喉间,顾淮安看着站在不远处身形单薄的女子,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浮起,心脏变成一张薄透的纸张被一张大手猛得攥紧,皱得乱七八糟,闷闷疼着。
才开口时,他的声音异常沙哑,“我知道了。”
“好好呆着,有事就让长乐告诉我。”说完之后,他没有再多停留,直接转身离开。
姜若看向重新闭合的木门,长久不能回过神来。她像是一只被抽去所有精气神的木偶,后背整个儿抵在墙面上。细长的腿经受不了全身的负荷,抵着青石砖面缓缓下移,最后整个人直接跌坐在地上。
地面整个都是冰凉的,冷得刺骨。
她任由这种冰冷漫过身体,一点点看着外面的月光明亮后又黯淡下去,天际成了一片的灰白又逐渐见到光明。
外面的人也逐渐活动起来,开始新一日的忙碌。姜若听着外面的嘈杂的脚步声,在想这些人可能是去哪里呢,可能是去找自己的父母亲人,也可能是去找自己的朋友,还有可能是去看自己的心上人。
但是她明白,唯独不可能是来找她的。
孤寂感就像是深黑色的粘稠液体,一点点漫上来将她关进牢笼中。在那狭窄而又四四方方的笼子里,她见不到任何光亮,甚至连呼吸都是压抑的。
她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又忍不住沉溺在这种压迫人的情绪当中,连哭都觉得是一种奢侈。
而突然有一道脚步声,恰恰好停留在她的窗外。她本能地抬起头望过去,却不敢相信是来找自己的。她在扬州没什么朋友,娘亲对她带有天生的恨意,妹妹还在府中。
唯一有可能会过来却绝对不可能会过来的是世子爷,不过她也能够理解,世子爷有许许多多等着要去处理的事儿,又怎么会在意后院中的丫鬟?
可出乎意料的是,敲窗声紧接着响了起来。
木质棱花窗柩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空荡荡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杏眼里功覆盖着一层的水光,她怔愣地坐在原地,就听见敲窗声又响了两下,紧接着就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姜若,醒了吗?”
是世子爷。
她知道好多好多道理,也知道怎么听话懂事,怎么不给身边的人带来任何的麻烦。可那个瞬间,世子爷的声音就成了一颗极具有诱惑力的糖果,她还是没能忍住爬起来,上前去将窗户打开。
阳光猛得灌入进来,她本能地眯了眯眼,就看见男人提着食盒站在清晨的阳光当中。
他戴着黑纱帷帽,依旧是昨日的玄色长衫,身形沉稳挺拔,如同森林深处沉默无言抵御了百年风雨的枯松,给人一种沉闷的压迫感。可清晨金灿灿的阳光涂满了身形的轮廓,让他整个人如同会发光一般,明亮得让人心悸。
姜若捂着自己的心口,只觉得心跳飞快。
“昨日没睡好吗?”顾淮安一边将食盒稳稳放在窗台上,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实际上她的状态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因为熬了一夜,原本圆圆的杏眼都肿成单眼皮,眼眶一周都是通红的,整个人也憔悴地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什么状态,不自然地抬手遮住自己的额头,支吾着:“睡好了,就是刚起来是这个样子。”
顾淮安也没有多纠结这句话是真是假,也装作没看出她身上的衣服同昨日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只要姜若没有表现出疫病的症状,他都无比庆幸。
他点点头,将米粥端起来递了过去,声音低沉,“那吃点东西,等会再去睡一会儿,知道吗?”
米粥被炖得软烂,里面还有被撕碎的鸡丝和青菜丝,被盛起来时在中间放了一小撮香叶碎和几滴芝麻油,香气撩人。
姜若却没有什么胃口,推脱说:“我等会儿再吃。”
“现在吃,我看着。”顾淮安言简意赅,声音低沉听着像有些不大耐烦,“姜若,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姜若现在不怕他,可过往的威压还在,被这么一吓拿起汤勺老老实实吃了起来。原本吃了两口,她就已经饱了,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沉默着看向她的男人,又老老实实将粥全都吃完了。
“这次很好。”顾淮安夸赞道,语气就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孩子,带着自己都察觉不了的耐心。
他将碗收了回来,有那么瞬间很想上前去摸摸的女子的头上翘起的那一缕头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重新提起食盒,他叮嘱道,“去睡上一会儿,等你睡了我再走。”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夜没睡,姜若觉得自己的思维都变慢了许多,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坐到了床边,又忍不住朝着站在窗外的男人看过去。
见他对着自己点点头,姜若才躺到了床上,将被子拉高盖住自己的肩膀。
她原本以为自己乱七八糟想很多事情,会继续睡不着。可那碗暖呼呼的的鸡丝粥吃了下去,全身也跟着暖了起来,睡意沉沉袭来。
等到了中午,她又被叫了起来。
这次送来吃的依旧是世子爷,饭菜当中还有她之前夸过好吃河虾。不过这次河虾都是已经被剥好的,被做得极为鲜美软弹,根本不像是昨夜送来的。
姜若胃口浅,配着菜倒是也能吃下去些。
顾淮安盯着她吃完之后,原本想要说些什么,施意卿又找了过来不停地给他打着眼色。他交代让姜若再好好睡上一觉之后,便跟着一起走了。
两个人去找三皇子商议事情时,三皇子正在为了午饭的事儿发火。来了扬州城,他勤勤劳劳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吃得就比猪好一点,就是当初行军打仗,他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今日采买那边到了一批河虾,他要了一点让随行的厨子精心烹饪,就等着中午解解馋。谁知道厨子说河虾已经被安王世子拿走了。
等见到顾淮安,他就忍不住阴阳怪气了几句,“真要说起来,我也算是你哥哥。你想要什么我还能不给你吗?何至于自己偷偷摸摸拿。”
“好,下次同你说。”顾淮安点点头。
三皇子噎住了,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冷笑了两声“呵呵”。转而他又察觉到不对劲,顾淮安不大像是这种在乎口腹之欲的人。
他联想到这两日顾淮安的异常来,撑着长案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是给你那个小丫鬟的吗?”
顾淮安有些烦躁,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当真上心了?”三皇子说出这句话,自己反倒是笑了出来,带着几不可闻的嘲讽。顾淮安同他是一类人,他们这种人的心早就在各种算计中消耗得一干二净,情情爱爱都是件奢侈玩意儿。
更何况比他更狠更下得了手,他就没有见过牵动顾淮安心神的女子。
“我去看看。”
在他起身的一瞬间,他的肩膀便被人狠狠摁住,抬头就看见顾淮安淡漠又含着威胁的视线。
“她需要好好休息,不要任何打扰。”
三皇子“啧啧”了两声,又“啧啧”了两声,对着男人古怪地笑。
顾淮安全当是没有看见,如玉的手指拿起桌面上的物价浮动,仔细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敲门这个灵感来自余华《第七天》的当中门铃响了这个片段。
第63章 063
◎要有多么喜欢呢?◎
从姜若受伤之后, 顾淮安很少能睡一个整夜。但凡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女子起了高烧两颊通红地卧倒在病床上,呼吸急促地同他说, “世子爷,我疼。”
每每想到此, 他心上就会骤疼,像是钝刀子割肉那般疼得没完没了。
他倒是情愿得病的人是自己,毕竟姜若体质差,才来听松院的时候还被大夫叮嘱过要好好调养, 后来又落水经历长途跋涉, 就算来了扬州也没怎么好好休息。她要跟着学书文,学管家, 学着怎么同其他家人情往来,有时候甚至要比他更为忙碌些。
所以有那么片刻,他也有几分后悔, 后悔当初对姜若过于苛刻。左右他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她没有必要成长得那么迅速。
他捏了捏鼻梁,缓解心里的那些不痛快,想了想还是提着一盏灯笼独自去了姜若现在居住的地方。
夜晚是那样安静而又温柔,他就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那座安静的小院,长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有些担心姜若会害怕。
三皇子忙到半夜才回来,看见顾怀安没多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怎么, 还特意出来接我?这倒是挺难得的。”
顾淮安收回视线, 没有说话。
“不是来找我的?呵呵。”他又连着冷笑两声, 早就该知道的,他这位堂弟可是太子的死忠党,要不是扬州事态严重,说不准同其他人一般希望他死在扬州。
他倒是不对此生气,毕竟的的立场不同,要不是出事他也希望顾淮安死在扬州给他那位好兄长重重一击。
不过现在两个人都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别想在背后下死手。
“那你是来这里干什么?”三皇子顺着他站着的方向望过去,挑了挑眉,不大正经地问:“那里住着你的小丫鬟?”
“无聊。”顾淮安吐出两个字。
这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三皇子来了兴致,“那你在这里干站着干什么?人都已经站到这里了,还不赶紧上前表示下自己的关心?”
他说着就乐了起来,颇为自豪地说:“这倒不是和你吹,你三嫂当初嫁给我不也是不情不愿,现在还不是对我死心塌地。女子就是这般,你对她的好要落到明面落到实处,这样一个感动就离不开你了。”
要不是顾淮安知道他那位三皇嫂至今不肯同三皇子要个孩子的事儿,他还真要相信了三皇子的鬼话。
“你不要不相信,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在扬州的日子过于操蛋,难得遇上一件还能乐呵乐呵练练呀嘴子的事儿,三皇子直接就说开了,将当初自己同各位姑娘的“赫赫战绩”说了出来。
顾淮安垂下眼帘,听了一会才出声打断他的话。
“姜若同那些人不一样,她不希望我对她太好,不希望她会影响到我。”
“这是什么话,哪里还有这样的女子。”三皇子一幅“你在开玩笑”的表情,他们的圈子中的女子只恨夫君对自己还不够好。
“是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女子。”他低沉跟着重复一遍,心里却是知道原因的。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更加难受。
“你又不想让她知道,那来这里守着干什么?”
“想来就来了,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顾淮安乜了他一眼,精准给出一句话,“不过同你说,你也是不会懂的。”
三皇子:“……呵呵。”
——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姜若一直没有疫病的症状,就是看着精神差一些。
陈大夫是第三日抵达扬州的,他没有直接来衙门这边,而是被长乐直接带去了永安街附近顾淮安将手中的文书直接丢给三皇子,直接过去了。
等到的时候,陈大夫正在替姜若检查伤口。
牙印早就消失了,不过淤青还没有消散,还是乌青乌青的。她的手腕原本就偏白,平日稍微磕碰一点就会出现青色。现在这么一大团乌青更显突兀,尤其是这团乌青的周围还有几粒血痂。
陈大夫利落地替她重新换了药,用一根银针在手部的穴位上连下了三针。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他就将银针拔出对着光亮的地方仔细看了看,银针上没有丝毫的残留。
顾淮安面上倒还沉稳,手心却开始冒冷汗,沉声问:“陈大夫,她怎么样了?”
“小姑娘幸运,没有被传染上。”
“您再替她把把脉。”顾淮安解释说:“她是同病人直接接触的,发现之后立即用清水清洗,后面又喝了五次预防的药物,不知道会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陈大夫原本想说这会有什么影响,但是看着男人冷峻的脸,还是替面前的女子把脉,再次确定没有什么问题。
“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再写个固本培元的方子,喝两贴就成。”
顾淮安点头,下意识握住身边女子的手,让长乐跟着陈大夫一起过去。他却一直没有松开手,反复触碰企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他的手指本就偏瘦长,却十分匀称,指尖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只在关节的地方又一层薄薄的茧子。当他的手指挤进她的指尖缝隙时,她的手指有种被东西撑开的酸涩感,尤其是每一次上下摩挲,薄茧抵着细嫩的肌肤摩擦,都会带来的阵阵战栗,类似于被蚂蚁小口小口啃噬。
姜若瞥了一眼,就看见男人手背上浮起的青筋,又看了看站在屋子里还没有离开的其他,脸上燥热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结果男人用了一点力气,完全没有抽动。
她正想要说什么时,就感觉旁边的男子忽然站了起来,拉着她往里面走去。其实说里面也不大合适,因为只用了一副屏风将里间和外面分隔开。只要里面的动静稍微大些,外面仍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姜若以为世子爷要交代自己什么要紧的事,才开口就觉得面前突然一黑,清冽而又熟悉的气息压了下来,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