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伯这次进京,沈娘子也跟着来了,听说她一声不吭地追着马车,追了十几里路,可怜双脚都磨破了,只说想看公子一眼,陆伯实在不忍心,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回了京城。”
陆庭筠将酒杯重重地搁在桌上,“京城如今也不太平,岂能容她如此胡闹!”
潇鹤撇撇嘴,“还不是因为公子魅力大,谁看不出来,沈娘子的心里惦记着公子。”
“这话往后你别再说了。”陆庭筠皱了皱眉头,拄着拐杖走到了栏杆边上,又问向潇鹤,“现在什么时辰了?”
“亥时末刻。”
潇鹤又多嘴问了一句,“公子是在等人吗?”
没得到回答,潇鹤仍不死心,继续问道:“公子是在等皇后娘娘吧?公子的心里其实并未放下娘娘对不对?难怪公子不喜我提起沈小姐。”
“你住口!”陆庭筠不知为何突然来了火,冷冷地呵斥了一声。
他就不该信她的话,崔莺向来如此,她对自己都是虚情假意,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说是今夜会来,都已经过了大半夜了,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他到底是有多蠢,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了她,活该他被人剔了肋骨,也活该他成了残疾。
他就不该心软放了她,要将她锁在身边,她便再也逃不掉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里了一阵吵闹声,姜萋萋带着人闯了进来,“陆大人,萋萋是来告密的,兄长在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府,他今夜会带着崔莺逃走。”
陆庭筠冷笑了一声,“是吗?”
她非但不来,还想要逃走。好,很好!
*
姜怀瑾作了此生最大胆决定,他决定要带崔莺走,自从陆庭筠闯进画舫,将他打晕后,他便再也不能让崔莺留在临安了,他也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崔莺这几日的心神不宁,定是因为陆庭筠,而崔莺也很在意陆庭筠,是以她才会慌乱想逃。
他不能再让陆庭筠从他身边夺走了崔莺。
他当下便做了决定,决定就在今夜便采取行动。他先是让那些跟随他的部下扮成刺客引开了在暗处的潜龙卫,而后趁乱潜入皇帝的房中,劫持了皇帝。
只要控制了皇帝,他便能带崔莺离开,也不必再担心皇帝会带着潜龙卫来追捕。只要离开临安,他要带崔莺去幽州,幽州地处大熠和齐国边境,那里常年战火,无人管辖,若是皇帝带人来追,他也可带着崔莺逃到齐国。
今日陆庭筠和皇帝都出现在临安城,他不能再冒险,让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带走崔莺,不能再让崔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
崔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一直心里犹豫要不要去祥凤楼找陆庭筠,他需要拄着拐杖才能行走,他的腿伤应该很严重。
她披衣起身,准备出门,姜怀瑾却闯了进来,“莺儿快些跟我走,今夜我们便离开临安城去幽州。”
崔莺大吃了一惊,皇上就睡在隔壁,姜怀瑾竟然如此大胆,他到底是如何瞒过那些潜龙卫,闯进来的。
崔莺的心里突出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表哥能进来,那皇上……”
“莺儿猜的没错,皇上就在我手中。”
崔莺这才明白那日姜怀瑾在画舫里对她说无论如何要将她带走的话,却不是随口说说。
“你疯啦!你连家族和自己的前途都不顾了?”崔莺只觉心底一阵阵凉意从脚底窜至全身,胆敢挟持君王,那是累及家族的死罪。
“那莺儿愿意再回到宫中,受尽委屈受尽折辱吗?崔郦怀了龙嗣,若是她复宠,她一定饶不了你,而莺儿也明白咱们那个皇上是个什么德行,他凉薄自私,无视他人痛苦,难道莺儿还能指望皇上会为你讨回公道吗?
崔莺抿唇不语,她过往的一切痛苦,沉香的死,皆因皇上和崔郦造成的,她是死也不愿再回去的。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暴君如今就在我手上,潜龙卫不敢再轻举妄动,今夜便是逃出去的最好时机。”他一把抓住崔莺的手腕,“莺儿,跟我走吧,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入宫,不能让你再被那暴君欺负。”
“可是表哥……”
姜怀瑾知道崔莺不会轻易随他离开,便从背后敲晕了她,将她带上了马车。
而同样被绑了塞上马车的还有魏颐,姜怀瑾恭敬地对魏颐行礼,“有劳皇上送臣一程,待出了城,入了嘉关,臣保证皇上定会安然无恙地回去。”
只有入了嘉关,逃到幽州,他相信只要将崔莺平安带出去,既便她会生他的气,他也不在乎,到了幽州,便没有人会打扰他们,慢慢地崔莺也会忘了一切,忘记陆庭筠,接受了自己。
魏颐气得大骂,“姜怀瑾,你狗胆包天,敢劫持朕和皇后,朕要杀了你,要诛你九族!”
姜怀瑾则冷冷一笑,“昨夜臣已经去求见了太后娘娘,姜家曾对太后娘娘有养育之恩,太后娘娘自然会庇护姜家,至于臣,那还是等皇上逃出去了再说吧!”
暴君不得人心,罔顾他人性命,有这样的君主,是大熠的不幸,也不值得他不顾性命为他效忠。
魏颐还待要骂,姜怀瑾却抢先开口堵住了他想说的话,“皇上昏庸无道,不顾百姓的死活,民心尽失,正好这一路上,臣可以带皇上看看如今天下百姓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大熠重赋税,太后奢靡只重享乐,皇帝沉溺后宫不管百姓的死活,入冬之后,百姓已经没有余粮了,马车沿路驶出临安,便能看到大量沿街乞讨的流民蹲在摊贩的摊位前,却被无情的驱逐。
有个中年妇人牵着自己才三岁的孩子,给那摊主下跪,只求摊主能好心施舍孩子一口吃食,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讨到吃食了,孩子饿得瘦骨伶仃,快要饿死了,孩子光着脚站在雪地里,双脚冻得又红又肿,哭得撕心裂肺。
摊主也叹了口气,大声地驱逐那妇人离开,“每天都有上街乞讨的乞丐,我实在帮不过来了,今年生意难做,朝廷已经派人收了两回租了,我一家老小就指望我带着这些没卖完的馒头回去果腹,我也爱莫能助,外头天冷,你还是带着孩子快走吧。”
那中年妇人跪在地上不肯离开,不停地给那摊主磕头,今夜漫天大雪,他们从沿路乞讨来到临安,没有一处能替他们遮风挡雪。
妇人只是拼命地将自己的孩子往那摊主的怀里推,马车渐渐驶向城门口,匆匆出城,姜怀瑾猜测,那妇人定是将孩子推给了那摊主,让那孩子替摊主做工,希望能给孩子换一口吃的。
“大熠正因有了你这样的皇帝,百姓才会跟着遭殃,幽州边境常年饱受战乱之苦,年年都在打仗,除了我们这些不要命拼杀在前线的将领,最终苦的还是百姓,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而罪魁祸首便是你,是你无德无能,在高位却不为百姓谋福祉,是你昏庸无道,对不起天下臣民。”
魏颐却毫不在意,冷冷一笑,“不过是些乞丐,卑微如蝼蚁,平日里受了灾,还要靠国库拨钱拨粮食来养活他们,这些人活着也是浪费米粮,拖累子女,还不如死了干净。”
“你就是个昏君!残暴不仁。”这便是他们姜家效忠的皇帝,毫无悲悯之心,冷漠凉薄至极,
可笑他曾想要建功立业,想为这样的人效命,如今他庆兴自己将崔莺救了出来,助她脱离了苦海,崔莺若是继续留在这暴君身边,只怕迟早会丢了性命。
魏颐心里的怒火已经压抑到了极点,从来没有人能指着他鼻尖骂,他何时受过那样的气,他此刻恨不得一把捏死了姜怀瑾。
“姜将军,这天下都是朕的,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即便将军侥幸逃出去,再被朕抓回来,朕会让你生不如死。”
姜怀瑾冷笑道:“不劳皇上费心,那也是臣该考虑的事。”
他满脸爱意地看着崔莺,自从进宫,她轻减了不少,方才他抱着她上了马车,竟然像是一根没什么重量的羽毛。
他想起她刚接来姜家时,她身体瘦弱,也不爱说话,后来养在祖母身边,脸上这才慢慢地有了笑容,脸颊也渐渐地圆润了起来,粉装玉琢的,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他曾背着出去玩,给她买糖葫芦,喜欢看她笑,久而久之,他便对她生出了旁的心意,想着等她长大了,便会娶她做自己的新娘。
“莺儿她温柔善良,却被你折磨得险些失了性命,你残忍地杀害了她身边的人,你辱骂她,折磨她,你不配为人,更不配为她的夫君!”
“他是朕的皇后,到死也能留在朕的身边,你敢带走她,朕会杀了你。”
他当年只是认错人,他若是知晓当年救了他的人是崔莺,他不会这般对她,他原本想着,只要崔莺肯跟他回去,他会给她所有的宠爱,会给她最华丽的绸缎珠宝,给她最尊贵的皇后之位,他知道崔莺恨崔郦,他也将崔郦打入了冷宫,只待崔郦生下孩子,便会让她在冷宫里自生自灭。
这难道还不够吗?
难道他身为君王,难道还要卑躬屈膝地讨好,甚至下跪求她吗?她本来就是与他行过祭天大礼的皇后,她本就是自己的。
他被五花大绑,不能动弹,魏颐愤怒地撞在马车壁上,潜龙卫一直跟着马车,定会想办法营救。
敢觊觎皇后,定然让他生不如死。
他一旦脱身,便会毫不留情地命令潜龙卫放箭射杀。
崔莺突然被惊醒,吃痛地揉了揉脖颈。
见皇帝被表哥绑上了马车,表哥竟然不顾她的意愿选择将她打晕带上了马车,他已经没了回头路了。
姜怀瑾一向很有主见,从不在乎他人的想法,担心他闯下大祸,牵连姜家,更是牵连了外祖母。
若是外祖母知晓他唯一的孙儿竟然闯下如此大祸,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表哥,别逃了,我们是逃不掉的,趁着现在还未酿成大祸,还是先回去吧。”
她以额触地,对魏颐磕头请罪,“今日之事,表哥只是受本宫指使,请皇上恕表哥无罪,本宫愿意承担全部的责罚,只求皇上饶了他。”
姜怀瑾赶紧阻拦,“莺儿,别求他,我会带你逃出去,你相信我,我一定能顺利带你离开。”
只要出了嘉关,前往幽州,他便有把握联系他的那些旧部前来接应。
崔莺猜到了姜怀瑾的心思,今夜他冒险绑了皇帝,犯下大错,扬州是不能再去了,他的计划是出嘉关,去幽州。
“表哥此举实在大胆,表哥想想祖母,她若知道了会有多担心,外祖母年纪大了,她得知自己唯一的孙儿遇险,如何能承受如此打击,表哥想想那些随着表哥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敢挟持皇帝,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是谋逆大罪,他便是侥幸逃到幽州,难道他便忍心牵连那些兄弟吗?
既然她注定无法逃出去,那便只能认命了,否则连累表哥,累及外祖母,便是大大的不孝。
“本宫是大熠的皇后,只是回临安省亲,自然是要随皇上回宫的,本宫命令姜将军护送本宫回宫!”
崔莺愿意随他回宫,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姜怀瑾如此大胆,胆敢挟持了他,魏颐绝不会轻易饶了他。
“既然如此,便依皇后所言,姜怀瑾,还不快滚过来替朕松绑,还愣着做什么,就连皇后替你求情,朕也答应饶你性命。”
崔莺知道皇帝性情暴戾,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他脱了困,他也不会轻易便放了姜怀瑾,她扯下皇帝腰间的玉佩,“这枚玉佩是皇上日夜不离身的,只要皇上将此玉佩赐给姜家将军,保证不会有追兵追杀姜将军,臣妾保证姜将军会放皇上安然离开。”
“莺儿不要求他。”
崔莺将这块玉佩放在姜怀瑾的掌心,“姜将军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是顾及外祖母年岁大了,若是将军出事,祖母必难以承受打击,姜将军赶紧带着这块玉佩离开。从此莫要再回来,那日我已经将话说的清楚明白,这也是本宫的意思。”
马车突然停下,车身发出一阵剧烈的摇晃,马车外传来了一阵冷笑声,“很可惜,只怕今夜将军是走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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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52章
◎“臣要娘娘留在臣的身边,与臣日夜相伴”◎
是陆庭筠追来了。
崔莺心想怎会如此倒霉, 皇帝都答应了放过表哥,表哥应当能全身而退的,却遇到了陆庭筠这个灾星。
“臣救驾来迟, 还请皇上恕罪!”那道冰冷的声音冷过这漫天飞舞的雪粒子。
隔着那道车帘,一道冷箭从崔莺的脸侧擦过, 直逼姜怀瑾的面门而来。
“莺儿小心!”姜怀瑾侧身躲过,以身相护,将崔莺护在怀中。
那道冷箭牢牢地钉在了马车壁上。
崔莺也没想到陆庭筠会将事情做绝,直接放箭, 那箭离她只有半寸, 甚至能隔着车帘感受到射箭之人凶狠的杀气。
这一箭是冲着姜怀瑾的性命去的,而陆庭筠在射出这一箭之时, 是不是也对她恼恨至极了?
而正是这一箭的空隙,潜伏在马车顶的潜龙卫终于寻到了机会,身手敏捷的潜龙卫一跃而下, 钻进马车的车帘中, 趁机成功救走了皇帝。
形势在顷刻间发生了逆转,马车被潜龙卫包围,魏颐脱了困,姜怀瑾手里没了筹码,被困在马车中,插翅难飞。
魏颐翻身下马,拄着拐杖走到皇帝面前,“臣救驾来迟, 险些让贼人得趁, 还请皇上恕罪!”
魏颐大笑着走到魏颐的面前, 亲自搀扶他起身, “陆相身体有疾,朕免去陆相的跪拜之礼,今日陆相救驾有功,朕重重有赏!”
姜怀瑾胆敢劫持他,带走皇后,实在是狗胆包天,如今姜怀瑾插翅难飞,他又岂会轻易放了他。
陆庭筠拱手道谢,“多谢皇上。”
魏颐眯着眼睛看向那辆马车,如今姜怀瑾已经没了筹码,被潜龙卫包围,只能束手就擒,但有今日被绑被骂的耻辱,他必不会放过姜怀瑾,姜怀瑾竟然绑走皇后,反复挑衅他,简直该死。
陆庭筠冷笑了一声,“请问皇上,要如何处置姜怀瑾这个逆贼。”
“朕看他是姜家人的份上,朕会留他一命,但绝不能轻饶了他,陆相把握分寸即可。”
“臣遵旨!”
魏颐一掌拍在陆庭筠的肩头,故意拍在他右侧的肩膀之上,他不得已只能用断了的右腿来承担这一掌的力道,腿骨像是针刺般,疼得他浑身颤抖,他却嘴角勾着笑,默默承受,一声不吭。
“对了,务必不能让皇后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崔莺已经答应随他回宫,他此次来临安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只要崔莺愿意随他进了宫,他定会有机会和她重新开始。
潜龙卫已经围住了马车,姜怀瑾要想突破重围,只怕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