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所见张助要的东西,她轻捏抱在怀里,目光骤被书架平行视线处的一本笔记本吸引。
那是皮质外观,旁边插了根钢笔,没什么特殊的,却在笔记本的最上方看见一张照片。
是乔知吟的,曾经发到过朋友圈的照片。
隐隐预感这本笔记本与自己有关,乔知吟盯着看片刻,但终是没有做出随意翻开查看的行为。
怀着疑虑离开,打车前往苏氏。
京城十月底的天气多变,乔知吟高估外边温度,穿得少,在外有点凉意。
她体质偏寒,手脚总是更先一步冻到没知觉,过程不小心磕碰到墙体她也没什么痛感。
到达苏氏时,她没找到张助,只能直接去到苏祁尧办公室,周围阒无人声,直到临近才听见一阵争吵。
她吓了一跳,没敢往前,站在拐角穿过几块玻璃隔板望过去,苏祁尧松散倚在胡桃木办公椅,姿态傲然不经意,相比他对面那人,直立拍桌背影恼羞成怒,似乎谈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看了眼背影,乔知吟不难认出那是苏祁尧的舅舅,黄志忠。
正想着,那边不欢而散,黄志忠拂袖离开,同时苏祁尧回眸注意到正偷看的她的身影。
条件反射错开目光转身,未曾想恰好撞见摔门前来的黄志忠。
对方也认出她,站在她面前打量片刻,身上的阴晦轻蔑气息袭来。
忽而冷笑一声:“这不是我那外甥媳妇么?好久不见啊,近来可好?”
乔知吟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他那双贼眼总令人不舒服,但必要的礼节还是需要做好。
她轻微颔首:“劳您挂念,一切都好。”
空间内出现第三个人的影子,乔知吟知道是苏祁尧推门过来,但同时只听闻一阵物体掉落声。
黄志忠嘲意依旧,“抱歉,瞧我年纪大了,连部手机都拿不稳,这里也没其他人,外甥媳妇,要不你过来帮我捡?”
“……”乔知吟怎么可能读不懂黄志忠的意思。
这是在苏祁尧那受了气,朝她撒来了。
下一秒,手腕却被拽住,苏祁尧站在她身后,周围的冷空气瞬间被安全感驱散。
他动作不紧不慢,黑眸幽暗,透露着阴骛:“我的人,还轮不到别人使唤。”
黄志忠也不恼,“长幼有序,外甥这么疼妻子,那要不你来帮我捡?”
“一部手机罢了。”苏祁尧声色未变,“若是舅舅需要,尽管开口,我明日便派人送部新的给您。”
“苏祁尧啊苏祁尧,是我小看你了,这几年本事渐长。”黄志忠倒是笑了,但眉眼里还是凶恶,“掌权这几年,我看你是忘了谁才是真正帮过你的人。”
苏祁尧对他这番威胁无动于衷,反倒挑唇:“看来舅舅确实是年纪大了,就喜欢怀念旧情。”
黄志忠狠狠瞪着他,唇瓣因不悦而微微颤抖,身后保安临近,他倒也没再僵持,主动弯身将手机拾起,蓦然大笑两声。
目光落在乔知吟身上,用似是同情语气告诉她:“妹妹,可怜你啊,跟上了这么一个人,我可提醒你注意点,不然哪天死在他手上还傻傻的歌颂他。”
这人可怖得很,挂着灿然笑声,狠劲推开挡住他去路的保安,直到站在电梯口,当门阂上的瞬间,朝乔知吟投来的仍是意味深长又瘆人的眼神。
乔知吟只感觉身边凉意泛滥,无关他话语的真假,单纯因为这里的环境让她不舒服。
身边苏祁尧松开握住她的手,转而交代身边人:“盯着他,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片刻的喧哗消逝,回到只有两人的空间,彼此没交流,只当那是场插曲。
苏祁尧睨视乔知吟片刻,动身往回走。
问她:“过来干什么?”
“张助让我帮忙把你落下的文件拿过来。”乔知吟声音很低,她的思绪乱到不堪。
苏祁尧推开门:“不进来?”
又被发号施令那般,乔知吟下意识往他的方向过去,但动作迟缓,明显又有与他保持距离的打算。
“手怎么了?”苏祁尧注意到她手上一道划痕,又问。
乔知吟这才看了眼,左手手背确实有处极长的伤,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但她感受不到什么疼痛,“估计是刚才擦伤的,没事。”
苏祁尧靠在墙角,无言睨视动作不自在的她,深吐一口气:“坐下,等我。”
乔知吟抿唇未言语,动作僵硬将怀里的东西放到苏祁尧的桌上,才来到沙发边,满脑子都是方才的那一幕。
其实要说有多害怕那倒也不是,只是她更好奇苏祁尧与黄志忠之间的关系。
在印象里,苏家发生过巨变,那年苏祁尧年纪尚小,公司因此交到黄志忠手上管理,等到苏祁尧成年后再把职位让给他。
这么说来的话,黄志忠应该是苏家的恩人。
如今反目,到底是黄志忠的问题,还是苏祁尧归根结底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苏祁尧拿了个医药箱回来,倦眼扫向那个怅然自失的人,没点明,屈身坐在乔知吟面前。
不顾她惑然的神意,他牵过她的手,在触碰到清凉后不可遏制拧眉,语气低沉:“不知道多穿一件?”
“就手比较冷而已。”乔知吟闷声,想将手抽回来,但苏祁尧又抓得紧。
而后他动身打了个电话交代助理送件外套过来,过程没有商量,乔知吟想谢绝也找不到机会。
像是一次霸道的关心,带来的温暖居多,乔知吟看了看他,倒也忘了收回。
被苏祁尧抓住时,两人都有片刻惘然,最后听他的声音:“有事?”
乔知吟摇摇头,在他面前,她的话一向很少。
苏祁尧也早就习惯了,继续下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敞开医药箱。
注意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的乔知吟睁大瞳孔:“你想干什么?”
“上药。”苏祁尧语气不容拒绝。
“就是一点擦伤,不严重。”乔知吟坚持。
但苏祁尧压根没听她的话,同时拧开承装碘伏的瓶子,“那也得消毒。”
“……不用。”乔知吟急切挣脱,实在没办法才软和语气祈求式道,“我怕疼。”
苏祁尧倒是没再强硬拽住她,先松开捏着棉签的手,安抚不安的她,“碘伏,不疼。”
“会的。”乔知吟声线甚至有些颤抖,“不用消毒。”
“很容易感染。”苏祁尧握住她的指尖,用自己算不上多暖的掌心温度替她暖一暖。
见她还是害怕,他眉眼多了柔和,忽而将另一只手伸到乔知吟面前。
“干什么?”
“疼的话就咬我。”
“……”
乔知吟张了张口,但没出声,因他一句话而让思绪被记忆抓住,想起了某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片段。
他经常说这句话,也经常耐心安抚她,她确实会咬人,咬到出血,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反倒总会笑出声。
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苏祁尧俨然在她手上轻涂碘伏,棉签的触感令她瞬间从回忆抽离,手想往回躲,但被苏祁尧禁锢住。
“没骗你。”苏祁尧淡淡的音色环绕,“真不疼。”
乔知吟没了话说,真的没什么感觉,就算隐有痛感,但也很快被苏祁尧轻呼的气息吹散。
在整个过程,他是温柔的,温柔到仿若那个狠戾与黄志忠对峙的人不是他。
实话说,乔知吟有那么一刻是喜欢这样的苏祁尧的。
松开她的手时,苏祁尧安排的人同时将外套送过来,他瞬间驱散这款柔笑之色,“穿上。”
想起什么,又顺道拿了两颗糖放在她面前的桌面,随即冷漠回到办公桌处理自己的事。
更像是在哄小孩,上完药,再给两颗糖鼓励。
乔知吟默默将糖果收起来,也回了个友好些的表情:“谢谢。”
苏祁尧以点头回应,沉默片刻才问:“你现在回去?”
“嗯。”
他没挽留,只问:“需要派人送你么?”
“不用,我打车就行。”
“嗯,注意安全。”
苏祁尧难得这么有人情味的叮嘱一句,乔知吟道好,走到门口又觉得这种氛围太过尴尬,跟着提问:“你什么时候走?”
“四点。”
现在三点五十,还有十分钟。
乔知吟双手推门,“好,那你也注意安全。”
“知道了。”
门推开又阂上,暖和了一会儿的空间又恢复阴冷,苏祁尧转动手边钢笔,注视乔知吟直到彻底消失。
头隐隐作痛,指腹摁压无果,单手推开那个满是药品的柜子,倒出几颗吞入腹。
-
苏祁尧出差的家里似乎更安静了很多,各处都没什么家的气息,黝黯无光。
见近期艳阳高照,天气还算不错,乔知吟时而拉开窗帘让阳光照顾这个空间,晒得次数多了,自然温暖一些。
除此之外,小黛还不知道从哪拿了一盆天竺葵,说是她家种太多了实在放不下,正寻找有缘人养它。
乔知吟在乔家的时候也喜欢养花,原本还有个自己的花园,对这种活儿很熟悉,便接过手抱回家,本准备放在自己房间养的,却看家里客厅太过死气沉沉,干脆放在茶几处,让这抹亮色照耀整个房间。
25号那天,乔知吟完全忘了这是什么日子,早晨还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接通的是跟自己关系最好的管家周妈,聊过几句回乔家的事。
乔知吟趴在床上,神情轻快:“小黄鸭呢?最近怎么样?”
小黄鸭是她小时候养的金毛,今年已经十一岁,是狗狗界的高龄,最亲近的人就是乔知吟,在乔知吟离开乔家时,它几日不吃不喝,就守在她给它买的窝前,等到乔知吟回家才将它哄好。
周妈走到院子里,录下正趴在柔软棉布上睡觉的金毛,声音很轻,“它啊,现在能睡得很,一整天基本都在睡觉,不过精神头还可以嘞。”
乔知吟暖暖笑了笑,“等我过两天回去再去看看它,顺便给它买套新衣服。”
想起一件事,又补充:“对了,到时候记得帮它系根绳子,别让他乱跑,特别是别让苏总看见它。”
挂断电话,同时瞥见新闻推送,说是某个基金会会议昨晚圆满闭幕。
这个基金会是苏祁尧去参加的那个,乔知吟前两天就看过新闻报道,这么一看才想起来,今天其实是苏祁尧的生日。
从床上坐起身,望着窗外傍晚霞色思忖,大概在脑海里过了遍这些天来与苏祁尧的接触。
就当作是弥补上回他帮自己过生日而自己缺席的愧疚,她这回也帮他过一回生日,也是礼尚往来。
张助上次说过苏祁尧25日上午回来,到家时间估计晚上,她还有时间简单做顿饭。
先去趟超市买菜,又简单买了束花做装饰。许久没做饭的她动作略显生疏,险些被烫伤,不过成果还算不错。
她认为自己这次已经算是尽职尽责了,此前苏祁尧试图与她求和,被她忽略了,那么这回可以算是她往前主动走的一步。
毕竟正如乔亦筱所说,她得放过自己。
他们的婚姻,归根结底不算被迫,而是联姻。
那她也应该拿出联姻的态度,做好应作的事。
事情完成时不过晚上九点,苏祁尧还没回来,她也不急,拿了个盖子压住热气腾腾的食物,耐心等待。
从九点等到十点再等到十一点,从窗外霓虹纷繁到熄灯城市骤暗,从食物色香味俱全到受冷面坨香味淡却。
还有半个小时便过了苏祁尧的生日。
乔知吟看了眼手机,又默默放下。
才意识到一件事。
这回轮到苏祁尧缺席了。
-
苏祁尧回京城后并没回家,而是前往覃昊安那边的聚会。
身为兄弟,他们还是会象征性的打个生日趴的旗号小聚,实际上苏祁尧并不是非得出席,甚至在他到达前,覃昊安还与身边人打赌他出现的可能性。
“百分百会过来,不然他回家也是遭冷眼买罪受,在今天就是烦上加烦。”覃昊安一副看透了的表情,“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上演。”
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这人又在家挨了白眼,找兄弟买醉,那会喝到差点丢了半条命,不久之后他就离开京城了。
话落不久,苏祁尧如约出现,一看又是碰了壁回来,本就低气压的气场此时冻结到冰点。
覃昊安笑得尤其开心,坦然收下自己赢来的酬金,举杯对向苏祁尧,“拿你当赌注最爽了,每次都能大捞一把。”
苏祁尧烦闷扯着领带,搭腿点烟,顺道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回过家了?”覃昊安仍然一副吊儿郎当样子。
“没。”
“我还以为你被撵出来了,就不回去看一眼?”
苏祁尧没答,也觉得没什么必要。
多少次等待换来疏离对待,几乎不用想也知道今天会是跟往常一样的结果。他是想把乔知吟留在身边,但并非每次都要往上贴。
“得,不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覃昊安乐呵抖了抖手头上的烟,示意身后台球桌,“玩一把?”
包间人算不上多,消遣娱乐的局,苏祁尧几乎将桌球当成是发泄工具,每一杆都很重,偏偏还很稳。
覃昊安看着他几乎一杆清台,倒也消了下杆的心思,坐在边缘嘴碎:“我说你何必呢,自找罪受,要不干脆离了吧……”
话音刚落,手指便被苏祁尧控制着的台球狠狠撞击,疼到他往回缩,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靠,得,我闭嘴,就不该提这茬事。”
常人无法理解苏祁尧的作风,娶乔知吟这件事他密谋了十几年,明知道她就是来折腾他的也不肯放弃,要正常人早被烦到趁早解脱了。
偏偏他当块宝供着,别人说不得,碰不得。
干脆聊点正事,覃昊安想起件事:“你母亲的忌日不远了吧?”
“嗯。”
“今年怎么说,跟往常一样?”
“不用。”苏祁尧手握巧粉擦拭枪头,而后瞄准,将最后一颗球击落袋口,“今后不再有看她的机会。”
他真一杆清台,覃昊安只感觉自己站在这跟多余的似的,毫无参与感。
对面,苏祁尧伸手将球杆丢至台面,才有时间看一眼手机。
霎那,许久没动作,像是被定住,周遭的活动都与他无关。
覃昊安没察觉他的反应,想起方才他那话,刚准备问:“什么意思?”
再一眼,对面那人已然没了踪影,急速奔至门口,几乎从没有见他如此匆忙过。
包间内其他几人疑惑看向覃昊安。
覃昊安啧啧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