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旁人而言,师姐平日对他的好门派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以也没人怀疑。
师姐人那么好,如不是确有其事,怎么会指认他。
况且,他们认为陆子莫犯罪的动机很充足——他这么爱出风头,门内大比在即,他就想偷吃丹药拔头筹呗。
没有人听陆子莫的辩白,他被关入了道纯宫的地牢。
只有师姐来看他。
她泪眼朦胧地对他说对不起。
然后陆子莫便知道了,师姐把他推出去,是为了替她的情侣顶锅。
内门弟子程书墨。
只有陆子莫知道师姐与他的这段关系。
陆子莫不愿原谅她。
那程书墨对她没有真心,一看就是个贱种。
她怎能这么没脑子,心甘情愿被一个贱种利用?
他让她别再来了。他不想再看到她。
刚说完,她面色忽变,在他眼前倒了下去,然后再也没有起来。
死之前,师姐双手将胸口衣裳都抓皱了,那双潋滟明媚的眼睛睁得极大。
直到咽气的最后一秒,她都这么痛苦地望着他。
陆子莫停下了脚步,食尸的长翅魔兽从上方飞过,黑影掠过他死水般的脸。
都怪颜崖的眼,与师姐的有几分相似,让他意识到过了这么久他还对师姐最后的面容记得那么清晰而深刻。
理所当然地,他们认定是他为了报复而杀死了师姐。
程书墨一副痛失所爱的样子,要他偿命。
结果被他发现,程书墨才是杀害师姐的凶手。
为的不过是置他于死地。
程书墨才是最想出风头、最嫉恨他的那个人。不惜用师姐的命换他永生不能翻身。
多可笑。让师姐的死都变得可笑起来。
师姐如果在天有灵,看清了程书墨的这蠢打算后,不知道愿不愿意原谅他?
情之一字,是蠢货才会去碰的。
陆子莫不想魔尊也变成一个蠢货。
他走入魔尊所在的宫殿。
几个魔将刚走,不知都谈了什么,拾牧满面不耐,手指蜷起又张开,尖锐的长指也随之伸长又缩回。
他阴鸷地看向走进来的陆子莫,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他的胸膛用他的热血来慰藉他的利甲。
陆子莫后背发毛,在生理性的畏惧后,他又油然产生一股骄傲。
这才该是魔界之主该有的样子。
但他怎么就对那个omega女修有了意思。
陆子莫胸口就像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他不能让魔尊沉溺下去。
“尊上,那个修真界的来使,清虚宫宫主,意欲私自逃离魔界。”
陆子莫盯着拾牧道:“想来她知道了修真界即将发兵之事,怕不是迫不及待回去领兵了。”
“她要走?”
拾牧的金眸蓦地睁圆了。那股阴鸷的气质瞬间消散了。
“你怎么知道的。”拾牧沉下声,不善地看着陆子莫。
“我不是下令你们都离她远一点,不许打扰她吗。”
陆子莫垂着眼皮恭敬道:“我并非有意,只是魔宫中有了灵气波动,实在很难忽略。我顺着找过去后发现是清虚宫宫主在与修真界联系,正巧听到了。”
陆子莫不着痕迹地挑拨道:“清虚宫宫主心在修真界,她此番来魔界,想必对魔界和尊上您了解不少,若开始交战,她是大隐患。”
她来魔界目的不纯,况且与你立场相反。
情字惑人,你一厢情愿,焉知她会不会对你挥刀相向?
魔尊,你还要一意孤行地陷进去吗?
拾牧定定地盯着脚底,忽道:“不能让她回去。”
得到他这句话,陆子莫心中大石落地。
魔尊终于想开了!
就在这里杀了她,再开战便无所顾忌了!
“尊上英明。”
方才七大魔将催他先发制人率先对修真界出兵。
称底下那些魔修们蠢蠢欲动,快要按耐不住。
这些魔修喜欢战争,喜欢在厮杀中获得刺激,满足嗜血的欲、望。
但拾牧不是。
他不想陷入杀戮与血腥中。
拾牧已经意识到这会让他变成另一个人。
他甚至害怕那种失控的感觉。
尤其是在颜崖面前。
所以拾牧对跟修真界开战并没有什么欲望。
况且从一开始他的宣战也不过是想在她分化后改善她在修真界处境罢了。
这场仗,爱打不打。
但颜崖要因此回修真界?
他会因此再次被她抛下?
不。
这次他会掐断她这种想法。
修真界。
因俞方相已经将兵派至魔界外围,即使几大门派互有争议,一旦有动静,他们仍不得不一致对外。
所以几大门派的重要人物,又聚在了一起。
但这次,参与的人也有一些变化。
比如,苍和派的代表变成了一个年轻人——李郢。
作为辛道味的爱徒,分化之后,李郢的锋锐光芒逐渐显现出来。
就像宝剑出鞘。
辛道味就像急着退休似的,迫不及待地把李郢推上台。
而李郢也没有让辛道味失望,他过往的沉淀与如今的展现出的领导力,让李郢稳稳地坐在辛道味提拔他的位置上。
现下,李郢将剑横放在腿上,骨节明晰的手轻轻搭在剑身,姿态看似松弛,说出的话却极具攻击性:
“俞方相不顾大局,擅自出兵,你们也放心和这种人一起?也不怕真打起来后他把你们坑死。”
和在场的其他几个大佬相比,李郢年纪小,如此说话很是冒犯。
但没人同他计较,因为李郢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神留阁蒋向天抱住胳膊,身体后靠,道:“熊城义突然暴毙,俞方相接任掌门,这么快就把沧澜派全掌控住,他的手腕可不容小觑。”
“倒也没人觉得俞方相是为了大局。”陆情不耐烦道,“管他什么目的,你们更不能指望魔界来跟我们谈和平把。既然早晚要打,那就别拖拉了。没有俞方相这一出,你们意见永远也达不成统一,非要魔界真打过来才好吗。”
“今天再谈不出个结论,合欢宗就直接和沧澜派一起出兵,你们看着办吧。”
陆情态度强硬。
蒋向天轻声一啧:“合欢宗大部分分化成阿尔法后倒是好战了起来。”
陆情瞪向他:“神留阁要是不敢和魔界打,那也请便。修真界若是亡了,神留阁焉能存?”
蒋向天懒懒地举起双手:“打打打,我赞同你还不成?”
事已至此,在场者大部分都同意了陆情主动出兵的提议。
大势难逆,李郢手背上青筋暴起,强行压住了怒气。
他面沉如水地思索起来。
陆情走到场内正中,那里布置着一块脸盆大小的琉璃镜,镜面朝天,映入的事物模糊。
陆情手覆在上面,琉璃镜反应迅速地闪亮起来,镜面清晰地映出了一片沙漠的场景。
俞方相的脸出现在上面。
他成为沧澜派掌门后,颇为沧桑的脸焕发了新生机,看起来倒年轻了些。
穿戴加持,也有了掌门的威严。
俞方相微微一笑:“诸位商议得如何。”
陆情道:“同意你的方案。即刻攻击魔界。”
“诸位放心,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必能取得大胜,还修真界永久的安宁。”
俞方相说。
李郢的手握住了剑,他抬眼看了一圈,见无人提起颜崖,便冷声说:“在场的各门派都决定了,但不在场的呢?”
陆情抬了下眉毛:“能在战中出力的门派也就在场这些了吧。”
久未发言的白念宸开口道:“清虚宫。”
蒋向天:“是哈,清虚宫实力也挺雄厚,就是没个话事人。清虚宫宫主呢?没消息?”
镜中俞方相那一点淡淡地笑意不变。
是颜崖自己要进魔界的,若她因为两界开战而死在那里,也只能怪她自己。
他可不会放任一个想杀他的人好好活着。
俞方相微微眯了下眼。
成为掌门的滋味果然很爽,再不用对熊城义那个蠢货做小伏低,收拾人也容易得多了。
颜崖一死,清虚宫连续两次失去掌门,必然有内乱,颓势一起就如荒原野火不可控制了。
父亲啊父亲,说不定清虚宫最后仍能回到我手上,你再不情愿也没有办法。
被白念宸一提醒,陆情这才想起来颜崖还在魔界。
她皱了下眉:“她怎么还在魔界?快通知她回来。”
俞方相慢悠悠道:“清虚宫马上要接应她回来了,我们仍按计划来就行。”
陆情点点头:“那就好。”
李郢眸光一沉,觉得有些不对,正要问俞方相如何得知清虚宫的安排时,琉璃镜噼啪一声,镜面上出现两道裂痕,蓦地黑了。
俞方相突然看不到那边,他只当一切都已商议定,陆情这个直性子A不打招呼就切断了联系,并未怀疑其他。
俞方相环望身边的沙漠,不远处魔界区域就像一片黑云伏在地平线上。
他胸中骤然升起豪情。
他其实对魔界没什么感觉。虽是异类,俞方相倒没什么斩尽杀绝除魔卫道的想法。
他如此积极地想与魔界一战,只是因为好处多多。
比如,首先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借势让颜崖命丧魔界。
然后吞下清虚宫。
这一战中修真界的局势必将也有改变,战争总有伤亡,有些在战中元气大伤的门派,也许也能被他收入囊中。
他会成为修真界地位最高的人。
俞方相微微笑了起来。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那只吃掉了熊城义的虫子。
俞方相期待着与魔界一战开启他的野心之路。
他万万不会想到,琉璃镜的那端出现了谁。
当然,在场的陆情等人也绝不会想到,魔界之主会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
破碎的琉璃镜溢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拾牧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魔气与他的黑发融为一体,他金色的眸子显得有些虚无。
李郢盯着他的眼睛,心中泛起一阵抓不到的熟悉感。
“你是魔尊?”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且古怪。
这魔尊是开战前专程来放狠话的?
还是想使什么计?
“我来通知你们一件事。”拾牧语调平平地说道。
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出现在这个场所的,都是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局势的。
不管魔尊说什么,都会对未来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我有我的主人,我遵从她的意志,服从她的指令。有什么事,你们自可以直接同我的主人谈。”
此言一出,在场人再有城府,也不禁露出惊愕之色。
假的吧?魔尊这种暴戾恣睢的生物,竟能甘心认人为主?!
什么样的人才能把魔尊都驯服?
而李郢猛地止住了呼吸。
他终于想起了对魔尊的熟悉感来源于哪里了——颜崖在沧澜派时的那只玄魔犬坐骑!
第42章
颜崖被系统嚷嚷得动摇了。也许拾牧真的觉得当她坐骑的那段时光不错?
黑气蓦地溃散。
琉璃镜彻底碎成了粉末。
魔尊似乎连对他们多说一句都不愿多说。
现场的气氛并没有随着魔尊的离开而解冻, 寂静了许久,才由蒋向天打破。
“所以说,只要搞定魔尊的主人, 就能不费任何功夫地让魔界不再来犯。”
“甚至, 能让魔界自此成为修真界附属也说不定。”
蒋向天语气很不正经,但听者有心, 明白这不一定是玩笑。
陆情摸摸下巴, 真心好奇:“所以他也没说他的主人是谁啊。能驯服魔尊那肯定是个大人物,那我们至少肯定听说这人的名字。”
“上次门派大会,诸位不是都去了沧澜派吗?难道你们就没发现?”
李郢面无表情开口道。
白念宸看他一眼:“怎么,魔尊主人出自沧澜派?”
“不。是魔尊出自沧澜派。”
闻言诸人都惊了。
白念宸反应很快, 略一想就想到点子上了:“沧澜派唯一与魔界有关系的, 就只有他们在门内豢养的魔兽坐骑了。难道魔尊曾经……”
“恐怕就是如此了。我听说门派大会后没多久沧澜派就丢失了一只玄魔犬。”
李郢给出提示:“门派大会时, 不少人曾想选那只玄魔犬作为坐骑,但都未能得手。只有一人做了他的主人。”
陆情叫道:“是颜崖那丫头!”
众人面面相觑, 联想到目前在魔界的也就颜崖。
所以……她就是魔尊所说的主人?!
陆情怔愣愣道:“这可牛逼了……”
拾牧缓缓睁开眼。
眼前仍是熟悉的魔殿。
恢弘但阴冷,像一座巨大的囚室。
而魔殿外, 是更大的魔宫, 无尽的魔界。
不过是比这座囚室更大的监狱罢了。
拾牧抬手,按住了另一边的小臂。
从前魔尊那捡来的黄金荆棘的圆环嵌入小臂后, 就像他生来就有一样。但他总是记得这个东西。
它像一个诅咒,让他没法逃离这里。
但他本也没想逃离, 他又能逃去哪儿呢。天下之大, 并无属于他的一砖半瓦。
若他出去, 站在总是被绿色雾气笼罩的天空下, 面对那些总能轻易挑动他肝火的魔修, 他很快就会觉得喘不过气。
所以拾牧常常在这座殿中一呆就是许多天。
直到颜崖的到来, 情况才有了变化。
拾牧步出魔殿,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望向颜崖所居住的方向。
只要想到她就在这座魔宫中,窒息的感觉就会减轻许多。仿佛一轮新的太阳照亮了这永远蒙蒙的天空。
魔尊年轻但冷硬的面容柔和了起来。
颜崖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将拾牧从窒息中解救了出来。
姜奇同她约定的时间已临近,颜崖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清虚宫他们的计划靠不靠谱,别帮了倒忙才好。
而且,她心中其实还没做出决断,若是真的偷偷溜走了,不知道为何,颜崖有种把拾牧抛弃,太不厚道的感觉。
正深思着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房中突然出现了别的声音,颜崖差点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