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他说话再没人理时,才发觉许安瑗睡着了。
那个时候,付笙真的以为许安瑗就是喝醉了睡过去了而已。因为她面容平和红润,没有丝毫的不适,更遑论痛苦。
直到许安瑗昏睡到第二天还不醒时,付笙才察觉到了不对。立刻叫人请了一堆大夫过来,可没人能看得出王妃究竟是怎么了。
直到第三天,他在床边守了许安瑗一晚上,第二天心神不宁地去上朝。原打算结束后跟父皇说请一位太医去给许安瑗看看,结果刚一下朝,立刻就有太监告诉他王妃醒了。
付笙慌慌张张就立刻往府里赶,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担忧。
推开门看到他爱的人就那样坐在床上时,他有那么极短暂的一瞬,觉得那个人好陌生,可不由得他去捕捉、去深思那种异样的感觉,喜悦满溢心脏,催促他快步上前把人揽进了怀里。
第132章 她无人可以依靠
所以他宣称王妃是撞了头才失忆,一直都是假的。
不过——
付笙抬手抚上被雨水淋湿的栏杆,凉意从掌心里蔓延,一点一点往心里钻。
这个谎言说与不说其实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从让许苑堇隐瞒自己魂归时起,就注定了他们两个会因为这件事撒更多的谎。
朦胧雨幕当中,付笙好像看到了刚刚许苑堇拼死挣扎的模样,看到了她的眼泪、她的痛苦、她的委屈。
似乎从一开始,许苑堇就总会露出这种模样,可是都被他选择性地忽视,他只记得她那些或明媚或狡黠的笑。他总觉得,许苑堇无坚不摧。
她就像田里惹人厌烦的杂草,挤占掉禾苗生长的空间,不需要怎么用心呵护就会放肆地长成一片。然后被除掉,然后再长出来,如此循环往复。除非连根拔起,才能彻底将其消灭。
那就这样吧。
付笙搭在栏杆上的手渐渐收紧,甚至隐隐浮现青筋。
杀了许苑堇,给许安瑗生长的空间。许安瑗是需要他呵护的禾苗,而许苑堇。从此刻于他而言,只是无足轻重的杂草。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许苑堇停了声。
月儿看着桌上那些质地细腻温润的白玉珠,焦急不已:“怎么办?短了一颗。”
“没事,反正肯定是在这个屋子里,慢慢找吧,总有一天能找到的。”许苑堇小心地把玉珠收拢在一块儿,这话看似是安慰月儿,实际上是在安慰她自己。
手链被付笙扯断,到明年六月的时候,许安瑗再来杀她,她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许苑堇不知道短一颗珠子会不会影响到手链的法力,最保险的做法是重新去般若寺找主持求一串新的,可付笙绝对不会带她去的。
所以她现在只能尽量复原,乞求被修复好的手链依然能起到帮她抵御许安瑗的作用。
“奴婢去找根绳子给您先把这些珠子串起来。”月儿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跑开了。
许苑堇想拦来着,可最后还是放下了手。她在想这些珠子不能再串成手链带在手腕上了。可如果不带在手腕上,她又能放在哪里呢?
这串珠子保了她一命,许苑堇现在是万万不想让它离开自己哪怕一刻的。许安瑗杀不了她还有付笙会帮她,可她除了自己,再无可依靠。
雨在天黑后完全停住了,云层散开,天幕中闪烁着的星辰也似乎比往常亮了许多,像被洗过一样。
付笙又回到了这里。既然已经对许苑堇再没有了情面和恻隐之心,那他就没有继续体贴她和回避她的必要。
“奴婢参见王爷。”月儿看到付笙又来了,赶紧小心地请安。
付笙停下步看了眼还亮着光的屋子,淡漠问道:“王妃还没睡?”
“睡了,灯是王妃给您留的。”月儿照实回答。
“嗯。”
付笙走到门口,于一抬手打算帮他把门推开。可付笙拦住了他,而是侧头看向月儿,眼神薄凉。
月儿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过去帮付笙把门推开。
付笙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跨进屋里。
这丫鬟真不愧是许苑堇一手提上来的奴才,对她可真够忠心的,当真以为他没看出她脸上的不情愿和埋怨不成。
拂开帘子走进内室里,付笙却在视线落到床上时愣了一瞬。但他掩饰得很好,没有让许苑堇看出来一点。
“怎么还没睡?”
付笙跟她说话的声音跟以前没有任何变化,平淡又漠然。可许苑堇能感觉到里面少了东西,少了那份会对她容忍的、本就微不可觉的温和。
直到付笙走到床边,许苑堇都保持着缩在床角抱膝坐着的姿势,不吭一声。
“在跟本王耍脾气?”付笙问这话时,周身的温度又冷了一些。
许苑堇把自己蜷缩得更小了,她想继续往床角缩,可已经退无可退。
付笙冷眼看着她。
在他再一次朝她发怒前,许苑堇缓慢又艰难地把头稍稍仰起一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床边昏暗的烛光也模糊不了那道红肿的痕迹。
付笙那如墨般漆黑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他伤害许苑堇的那一刻知道自己下了狠手。可是却不知道他原来狠到了这种地步。
暴露在他眼下的那道痕迹,艳红如血又肿胀无比。他忽然意识到,就算他那会儿确实没有对许苑堇起杀心,可她也确实离死亡就差一步了。
许苑堇不知道付笙站在那里一直不出声是在想什么。但也还是没把头低下来,只是很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行了,把头放下来吧。”付笙看到了她脸上极力掩饰的痛苦神色,说了一句。
许苑堇听话地将头低下,垂眸看着床铺。
她其实是能说话的,就是声音很沙哑,说话的时候喉咙那一块儿会很疼。但她还是可以说话的,只是,不想跟付笙说而已。
虽然对于付笙所施加给自己的痛苦许苑堇毫无还手之力,可她还是没有放弃反抗他的念头。哪怕这点反抗看起来微不足道,哪怕这点反抗甚至愚蠢可笑,她还是要反抗付笙。
她不要向付笙妥协。
付笙收敛起所有情绪,坐到床边。
许苑堇几乎是出于躲避危险的本能般,又努力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付笙看见了,但他依然冷漠。他问许苑堇:“你没叫人给你上药吗?”
话问出口,付笙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要是被下人们知道了这件事,他和许苑堇所谓恩爱的假象会直接暴露于世人眼前。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你那个近身丫鬟,叫「月儿」的那个,没给你抹药吗?”
许苑堇看着付笙,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付笙看不懂她的意思,起身想给她拿纸和笔过来。可刚站起来,又重新坐下。
他忘了,许苑堇不会写字。
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付笙眉头皱起。
许苑堇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她把自己紧贴在床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付笙,就像是防备着一头凶猛的野兽。
突然,付笙又一次站了起来,他垂眸盯着许苑堇。
许苑堇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可再无退路。
第133章 虚伪的温柔
她以为付笙又要生气了,可对方转过身,掀开帘子出了内室。
许苑堇屏气敛神侧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可什么也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付笙拿着一盒药膏进来了。
“过来,本王给你抹。”付笙拧开盖子,对许苑堇说。
许苑堇摇头,无声地表达着拒绝。
一个刚刚想要杀了自己的人,现在却来给自己抹药,许苑堇觉得付笙太虚伪,她害怕。
从小没尝过拒绝滋味的付笙对于这样不识抬举的许苑堇气不打一处来,他沉声道:“过来。”话里已经掺上了怒意。
许苑堇剧烈摇着头,动作牵扯到了脖子上的伤,疼得她想掉眼泪,可还是异常激烈地对付笙表达着拒绝。
付笙的眼神变得冰冷,可他把药膏的盖子拧了回去,抛到许苑堇跟前,“自己抹。”
许苑堇瑟缩地伸手把药放进自己怀里,再没有了动作。
“现在。”付笙要求。
许苑堇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手心里沁满了汗水,哆嗦了好久才拧开那个盖子。她挖出一点药膏,凉凉的,抹在红肿发烫的伤痕上一定很舒服,可许苑堇却一点都说服不了自己。
付笙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看她抖着手把药胡乱抹在脖子上,看她因为没收好力度碰疼了伤口流出泪来,看她因为疼痛和害怕越哭越凶却死死咬住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两个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出声,谁也不让步。
最后,是付笙先转身出去。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许苑堇终于再也无法忍受痛苦和难过,趴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哭出了声。
付笙并没有完全离开,他掀开帘子出了内室,然后站在旁边,跟许苑堇一墙之隔。
许苑堇在害怕他,他看得出来,或许对于许苑堇而言,他现在应该与阎王无异。但是,那又如何呢?许苑堇害怕他还是怎么样,与他何干?他只要许安瑗能回来。
哭泣是因为疼痛,是因为害怕,但许苑堇此刻的眼泪里还充满着对自己的厌弃。她恨自己,为什么付笙都这样对她了,她还会在他跟前觉得委屈。
下午的燥热因为前一天的大雨而匿迹。
付珩在御花园里闲庭信步,却正巧撞见了正在赏花的王美人。
身着桃色宫装的女人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隔着芳菲的花丛看过去,而后娇羞地垂下眸,怯怯问安:“太子殿下。”
付珩不吝笑容,盯着那张极具杀伤力的俊颜温声道:“美人好。”
“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儿?”王美人看到付珩朝她走过来,柔声搭话
可能是因为自那天跟皇帝同行遇见付珩之后,两人总是偶遇。所以明知这样于礼不合,可王美人还是没舍得离开。
付珩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他目光落到王美人身上,道:“听说园里又开了新花,过来赏赏景。免得错过了花期,徒生遗憾和悔恨。”
“殿下——”王美人觉得自己明白了付珩的意思,正要回应时,自己打发去望风的侍女突然出了声,提醒她。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目视前方,充耳不闻,径直走过那个做贼心虚的侍女。
王美人闻声立即收起娇羞,端正神色转过身向皇后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嗯。”皇后冷漠应声,眼睛看向付珩。
付珩一副被扫了兴的模样,努力装出恭敬的样子,向皇后致意:“母后。”
“陪我走走吧。”对着付珩皇后语气温和,但命令意味十足。
“是。”
皇后没有直接往前,而是又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经过王美人身边时,她终于赏眼看了下王美人,但没有出声。
王美人怯生生地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付珩快步追上皇后,但却在经过王美人身边时假装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手。
王美人立即抬头去看,付珩背着皇后朝她笑了笑,温柔无比。
走出了一段路,四下无人时,皇后才慢悠悠开口道:“看来你对她没什么兴趣啊。”
付珩也露出意兴阑珊的样子,假意辩解:“父皇最近交代给儿臣的事情太多。”
“什么事?”
“陪陈皇在各处逛,顺便打听他有没有结盟的意向。”付珩如实道。
“这事确实最为紧要。”皇后也不回避,直接问付珩:“快成功了吗?”
“借由安瑗的介绍,已经成功了大半。”
“什么叫成功了大半?没成的那半是因为什么?”皇后略微不悦地斜眼看了下付珩。
付珩不言。
皇后忽地想到什么一样,问付珩:“陈桓要许安瑗?”
“儿臣正在想办法。”
“呵。”皇后听懂了付珩的话,“所以是你舍不得,还是……”
付珩立刻恭敬道:“儿臣对安瑗并无感情,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是辞修。”
皇后脸色变得难看,“这个付笙,平时聪明得不得了,偏偏沾上许安瑗的事就跟被人下了蛊一样,什么都不管了。”
“母后放心,儿臣会想办法的。”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皇后的轻蔑之意十足,“就你那温软的性子,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干了多少阳奉阴违的事。之前让你解决的那个探子,你是不是又放了?”
付珩心虚:“儿臣割了他的舌头,他没法说话就不会把事情暴露出去,既然没有威胁了——”
皇后打断他的话,严厉道:“不能说,还会写,你就没有想过吗?”
“儿臣……”付珩局促。
“你这些仁慈迟早害了自己。”皇后扭过头,嫌恶道:“许安瑗跟陈桓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找人去安排。”
“可是……”付珩欲言又止,最后在皇后的威压下,只好妥协,“是,儿臣知道了。”
“哼。”皇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付珩跟在皇后身后慢慢地走着,垂下的眼眸里全是冰冷的算计。
虽然付笙恨皇后,但谁知道这份恨意会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有所削弱。
所以,为了确保他的成功,付珩不介意再让付笙更恨皇后一些。
毕竟,自己这好弟弟对皇后的恨越多,他就有更多保障。
第134章 残忍
“脖子上的伤,”付笙放下茶杯,平淡道,“好些了吗?”
许苑堇点点头,嗓子因为最近几天很少出声,说话时沙哑又轻声:“嗯,好多了。”
月儿站在许苑堇身后给她拿蒲扇轻轻扇着凉风,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付笙对自家主子的态度。
从那日之后,不仅月儿,几乎府里的所有人都差不多察觉到了付笙对王妃的冷漠。而且直到今天,王妃还是不出屋一步,日日就待在那屋子里面,也只允许月儿一个人进去伺候。
付笙视线转到许苑堇身上,许苑堇习惯般地将头微微抬起,让付笙能看到自己脖子上那道渐渐褪色成淡粉的痕迹。
这是因为之前付笙每次问她伤什么情况时,许苑堇总回他说好的差不多了,可每一次付笙都不信,都要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把头抬起,亲眼看过才算。
次数多了,许苑堇不用他动手,更主要是她不想让付笙靠近自己又碰触自己。所以会非常自觉地把脖子明晃晃地露出来给付笙看。
原以为这次也一样,付笙问过看过就算完事了。可付笙站了起来,还朝她走过来。
想逃已经来不及,许苑堇只能把自己的身体努力地往椅子里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