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忙不迭地介绍道,“欧阳姐,这位是美露辛的首席设计师,莎莉女士。”
“你好。”欧阳露快速瞄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发现他竟在露骨地审视对面的“杜老师”,不禁疑惑地蹙眉,“这位是白言朔先生,菡萏的品牌主理人,我是他的秘书欧阳露。”
排列组合一顿寒暄,杜若蘅根本没记住说了什么,只觉得这两人好养眼。
白言朔留着如墨般的长发,用檀木簪在脑后随意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长相跟五年前差不多,就是黑眼圈重了点,估计为了米兰时装周这场大秀,最近都没怎么睡吧。
相比之下,欧阳露的气色就好多了,巴掌大的小圆脸白皙红润,满满的胶原蛋白。
时间到了,杜若蘅被工作人员带去休息室做妆发,她整个人都懒懒的,一直闭目养神,这几天赶行程累得要命,又偶然撞见了白言朔,她现在脑袋还是懵圈的。
分配来的化妆师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手法很轻柔,似乎是她的粉丝,好几次试图搭话,见她没有睁眼的意思,又生生将话吞了回去。
大秀的妆造很复杂,单是妆面就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杜若蘅半睡半醒间迷糊地感觉到,长发被人用发网束了起来,然后戴上了假发包,发卡扯得她头皮生疼。
什么东西戳到了她的脸颊,带着冰凉的触感。
杜若蘅倏地睁开眼,不由得呼吸一滞,身后不知何时换了人,此刻白言朔正一手握着支雕成莲花样子的岫玉发簪,一手轻捏着她的下巴,刚刚那一瞬的冰凉就来自于他的指尖。
“谋杀啊!”她脑子抽了,大叫道。
“……”白言朔一怔,火速将那“烫手”的莲花簪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小秋听到她喊,也顾不得多想,大力推门而入,“蘅姐怎么了?白先生对你做什么了?”后面跟着跑来几个菡萏的工作人员。
白言朔直接被气笑了,举双手投降,“戴个发簪能要了你的命?”
“……”杜若蘅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社死到差点原地去世,“没有没有,是我做噩梦了。”她朝着杵在门口的吃瓜群众们拼命摇头,但好像没什么用。
“梦见什么了?”最不依不饶的竟是他这个当事人。
“没什么。”杜若蘅垂着眼,不看镜中的男人,“反正是噩梦。”
其实不是噩梦,但却与他有关。
恍惚间她回忆起两人第一次遇见的场景,一场算不上美好的相逢。
那一年,杜若蘅读大一,是个不违反校规、但也不认真学习的摸鱼艺术家。自从高考结束,幸运地被双一流院校录取那日起,她就像匹脱缰的野马,一头扎进自由的世界。
最明显的当属穿衣自由,终于脱掉了千人一套的校服,杜若蘅恨不得天天穿她心爱的小裙子,她有一柜子的汉服,按照历史朝代顺序来选能一个月不重样。
六月盛夏,考试周的最后一日,她从一场同袍聚会上匆匆赶回学校,赶到考场的时候已经迟了五分钟。
考场内十分安静,能听见奋笔疾书的刷刷声,她埋头往里冲,想快点找到自己的座位,不料却被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
“同学,请出示学生证。”一个如大提琴般悦耳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声音这般好听,不知道长得怎么样,杜若蘅有些分心,但没空多想,她必须先搞定考试。从手袋中摸出学生证,那人又叫她把包丢到讲台前的地板上。
“同学,你这衣服……”
杜若蘅误会他要搜身,立刻解释道,“这衣服一个口袋也没有,藏不了小抄。”
对方一时语塞,却没有轻易放过她,“可头发里也能藏纸条啊。”说罢,伸手抽掉了她头上的桃枝簪。
这日天气热,杜若蘅穿了一套很轻薄的唐制,花苞粉的齐胸衫裙少女感十足,因为不是很正式的活动,她没有特意做妆发,也没有戴假发包,脑袋后面圆润的发髻全靠一支木头簪子撑着。
然后有人手欠抽掉了她的发簪,青丝散落如瀑,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挑了一剑,忍无可忍,抬头狠狠剜了那人一眼。
面前的男人似乎没料到她的头发会散,一脸怔忡惊讶的表情。
啊——长得真好看,尤其是那微蹙的眉眼,杜若蘅忽然觉得他可以被原谅。
但转念一想,他害自己当着上百人的面丢脸,而且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试卷估计是写不完了,多半要挂科,就又恢复了理智。
相对无言,这男人倏地笑了一下,几个意思?故意的?
杜若蘅气不打一出来,心想帅也不能为所欲为吧,今天就当是给他一个教训了,她深吸一口气,朝着他的帅脸大力挥了一拳。
男人吃痛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迹,杜若蘅怕他会反击,趁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抓起手包,飞也似的逃走了。
什么消息在大学校园里流传得最快?当然是八卦!当晚,现场图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了各个学院学生会、各种社团和组织的大大小小的群。
可以说,杜若蘅是一战成名。
闺蜜兼室友的尹清明坐在上铺抱着一杯奶茶和暧昧的小哥哥闲聊,刷到消息的时候简直惊呆了,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到内伤。
而本次事件的女主角还什么都不知道,泰然自若地做着手工,她是个簪娘,开店赚点小钱,期末周太忙,欠了金主爸爸们三十几个单子没做完。
杜若蘅的手很巧,普普通通的热缩片在她的神奇操作下幻化成淡紫色的芙蓉花,在台灯的光晕下脉络分明、摇曳生姿,她小心翼翼地将花固定在双股金属钗身上。
“杜杜,你知道你今天揍的是谁吗?”下午杜若蘅怒气冲冲奔回寝室的时候就已经告诉她自己遇见渣男大打出手的事了,但那会儿尹清明可不知道男主角竟是个风云大佬。
“我管他是谁。”本来杜若蘅都把这糟心的事给忘了,现在尹清明又提起来,她还是火大得不行,“害我挂科,活该挨打。”
“可他是白言朔……”
杜若蘅疑惑地抬头,与依旧盘腿坐在上铺的尹清明视线相撞,“谁?”
“就是学院里的那个传说啊,油画作品获过国际大奖的那个男神,他现在一幅画能卖到几十万呢!”尹清明急得要命。
“那又怎么了?”杜若蘅不为所动,“我打的是脸,不是手,不影响他继续创作名画。”还阴阳怪气的。
见她这混不吝的态度,尹清明也不急了,“那你知道陈谨慎教授吗?我们的专业课老师,以后还可能成为我们的毕业论文导师。”
她莞尔一笑,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尖刻的话,“白言朔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是他未来的女婿,下个月白言朔就要和陈教授的女儿、我们的陈慧中学姐订婚了。”
信息量有点大,但杜若蘅很快就抓住了重点,简单总结一下,因为她今天得罪了大人物,未来很可能被连续挂科,还可能被卡毕业论文。
欲哭无泪,她此刻为自己冲动犯下的错而感到深深的后悔,“清明,怎么办……”
尹清明幸灾乐祸,一把抓起手边的柴犬抱枕,砸在闺蜜长相跋扈的脸上,“能怎么办?道歉呗!”
……
“杜老师,我带你去换衣服。”
白言朔低沉的声音将杜若蘅从回忆的思绪中拽了出来,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发现他已经帮她继续戴好了全部钗环。
跟在白言朔的身后,前往存放大秀重磅服装的房间,通道又窄又长,仿佛没有尽头。
莎莉早就去到会场的观众席就坐,小秋也留在休息室没有跟来,见四周没有旁人,杜若蘅倏地开口,“对不起。”
不比曾经,如今她惯于主动向惹不起的大人物低头,能圆融地混过去就绝不硬刚。
白言朔高大的背影迟疑了一瞬,又继续迈开步子,他没有回头,只声音从前方飘了过来,“你指的哪件事?”
“就刚刚……”让你感到尴尬了,真对不起。
“哦,这件啊。”他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怎么在意,“还有呢?”
“还有什么?”杜若蘅不明所以。
不成想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刹住脚,转身将她壁咚在了狭窄的过道,一种黑巧浓郁的苦带着舒服的丝滑感溜进鼻腔,杜若蘅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知道,那是婆罗洲1834,他的本命香。
当年两人分开后,她也囤了一瓶,为了纪念那段死去的恋情。
白言朔安静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俯首贴近她的脸,不紧不慢地说,“你对不起我的事何止这一件,不急,以后慢慢算。”
随着呼吸的频率,他温热的气息不断喷洒在她白若凝脂的颈项上,引得她从耳朵到锁骨一片滚烫。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杜若蘅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你想怎么算?”
白言朔好看的双眼暗了暗,“那就要看杜老师的诚意了。”
第3章 救场
他冰凉的指尖轻擦过她的腰。
啧,听他这样讲,杜若蘅虽然心虚,但也有点不服,什么叫她对不起他的事何止一件,说得就跟她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归根到底,两人之间的孽缘还不是因他手欠而起?那支桃花簪她当年心爱得很,到现在都还没要回来!如果非要算个清楚,还不知道谁欠谁更多一点呢。
“我确定自己很有诚意。”她挑起一边眉毛,痞痞地回怼道,“就是不知道白先生有没有诚意了。”
白言朔被噎了一句,非但没生气,反而扬起嘴角,“我向来很有诚意。”说罢,放下了桎梏着她的手臂,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是宋制礼服。
杜若蘅越过白言朔的肩头,望见那一套玄色裙装时,不由得呼吸一滞。
抹胸、百迭裙搭上大袖衫和霞帔是宋代礼服的标配,只有宫中皇族和王公贵族的家中女眷能日日穿着,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一辈子只有大婚当天能穿上一次。
而眼前的这套礼服可以用奢华来形容了。
大袖衫垂下的袖摆上绣着两只对称的白鹤,飞舞间张开的翅膀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形,根根羽毛清晰可见。百迭裙的裙摆则生出了层叠掩映的青莲,行走间想必会微微摆动,宛若在风中摇曳,裙摆跌宕如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走近了才发现,霞帔的边缘缀满了圆润饱满的珍珠,勾勒出一种不谙世事的雍容,尽头的霞帔坠是同她头上所戴发簪配套的岫玉莲花。
杜若蘅眼尖得很,这套礼服穷工极巧,花鸟栩栩如生,多半是脱胎于蜀绣技艺。
蜀绣的针法多达一百三十余种,其丰富程度位居四大名绣之首,最善表现花鸟、走兽、鱼虫、人物和山水题材。
“我猜是蜀绣。”她很想用指尖触摸一下那华美的缎面和细腻的针脚,可又怕弄脏了它。
白言朔听了挑起一边眉毛,“杜老师好眼力。”
“花了不少钱吧?”
“不多,也就一百万。”
杜若蘅耸耸肩,“是不多,就值你两幅画的价钱。”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白言朔心里狠狠刺痛了下,不禁自嘲地笑笑。当年,为了身边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他亲手断送了自己作为青年画家的前程。
彼时,导师陈教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雇了人跟踪他,在拍下确凿证据后,暴怒地将两人卿卿我我的照片摔在白言朔脸上,“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收收心准备和慧中结婚,要么直接滚蛋,以后也休想从我这里捞到任何好处。”
他执意悔婚,从容地俯下身,将自己和杜若蘅的合影一张一张捡起来,抖落灰尘,放进胸口处的内袋里,“一直以来谢谢您的提携。”
了结了一段与其说是感情不如说是交易的关系,白言朔忽然感觉很轻松,他约杜若蘅出来吃饭,想告诉她自己终于自由了,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她臂弯里抱着一沓文件,潇洒地跟他提了分手。
“白言朔,我要去巴黎留学了。”她笑着说,未来山高水远,我们江湖再见。
他扫了一眼叠在最上面的纸张,那是一所法国艺术名校的录取通知书,杜若蘅从未向他透露过自己有出国深造的计划,他甚至连她会讲法语都不知道。
瞥见她眼里闪着光,白言朔心中燃起的火焰逐渐熄灭了,只剩下灰烬和冰冷。
两人和平分手,从此断了联络。
而作为选择的代价,陈谨慎教授切掉了白言朔的全部资源,他再也拿不到被推荐参加国际大赛的资格,也再没有画廊愿意展览和售卖他的作品,曾经崭露头角、被誉为冉冉新星的青年画家,宛如昙花一现,泯然众人。
……
白言朔闭着眼,用力掐了掐眉心,最近一直在失眠,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可以脱了。”他看了下表,发现时间不多了。
“什么?”
“衣服。”
杜若蘅惊呆了,“你盯着我怎么脱?”见他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丝毫没有打算回避的意思,她又催促道,“你快背过身去。”
白言朔不为所动,“你不必这么在意,你在我这里是死的。”
“……”你特么才是死的。
杜若蘅差点气吐血,懒得再和他杠,干脆利落地脱光了,身上只剩下一对胸贴和内裤。
“怎么样?死人好看吗?”她闭着眼,平举起双臂,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白言朔不动声色地为她穿上纯色的一片式抹胸,将两条带子在胸前系紧再缠绕到一起,接着把上面多出来的布料翻折下来遮住系带。
百迭裙也是一片式的,他手提着裙头的部分,手臂自然而然地环过她的腰,仿佛虚假的拥抱,裙子从她身后沿腰线包裹向前,裙门重叠对准正前方,系带像抹胸一样拧成麻花状。
调整裙门位置时,他冰凉的指尖不小心轻擦过她的马甲线,杜若蘅不禁打了个寒战。白言朔误以为她冷,扯过厚一些的大袖衫给她披上。
百迭裙的腰围毫厘不差,裙长刚刚好垂至脚背,大袖衫也是完美贴合她的身体轮廓,就好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看不出任何临时修改过的痕迹。
抬头望着他忙碌中的扑克脸,杜若蘅忽然想问,“你怎么肯定我会答应?”
白言朔手上不停,也不看她的眼睛,“大概率你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那你为什么就是不签我?”她追问道。
“你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长相和气质。”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不够温婉。”
“……”就是嫌弃她太凶了呗。
杜若蘅忽然记起大学时尹清明对她的中肯评价:长得飞扬跋扈,性格也很不好惹。再将他的话与初见就给人打肿脸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似乎无力辩驳,她只能闭嘴。
完整地穿好这套宋制礼服,总共花费了近半小时的时间,过程中白言朔许多次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旋过来又转过去,抬起她的手臂再压下去,仿佛在摆弄一只没有生命的人偶。